九盞滌魂錄 第6章 清虛顯影
茶霧如絲,纏纏綿綿繞著茶田埂間的青石。茶心扶著玄鑒的竹杖尾端,指尖剛觸到杖身沁涼的竹紋,便覺腳下的土地輕輕一顫——那不是茶樹移動的尋常震顫,而是帶著幾分刻意的、沉悶的震動,像有人在遠處以重器敲擊地麵,震得空氣中的致幻茶香都散了幾分清明。
“小心。”玄鑒盲眼朝著震動傳來的方向微側,青布矇眼佈下的睫毛輕輕顫動,“來者不善,靈力燥烈,帶著道門的煙火氣,卻少了三分清修的靜氣。”
青蘿剛蹲下身與一株半枯的茶樹低語,聞言立刻直起身,指尖凝出三兩片翠綠的竹葉狀靈韻:“樹靈說,是外人闖進來了,就在前麵第三重茶隴拐角,踩壞了三株百年老茶,怨氣重得很呢。”
話音未落,便聽得一陣囂張的嗤笑穿茶而來,夾著少年人特有的輕狂:“不過是些旁門左道的妖女盲道,也敢闖我清虛真人的祖師禁地?識相的趕緊把身上的茶具碎片交出來,或許還能留你們個全屍!”
茶心眉頭微蹙,將玄鑒往身後護了護。她雖不知這“清虛真人”的徒孫為何會出現在此處,但對方一開口便直指茶具,顯然是早有預謀。腳下的茶樹似有感應,葉片簌簌作響,原本彌漫的致幻香氣悄然彙聚到茶心周身,凝成一層淡綠色的薄紗——那是青蘿暗中催動木靈,為她佈下的防護。
三個人影從茶隴間轉了出來。為首的少年身著月白道袍,腰係八卦玉佩,麵容俊朗卻帶著幾分倨傲,眼角眉梢都透著“有恃無恐”四個字。他身後跟著兩個道童打扮的隨從,手裡各持一柄桃木劍,眼神警惕地掃過茶心三人,最後落在茶心懷中那隻半缺的紫砂公道杯上,目光頓時亮得像見了獵物的狼。
“果然在你身上。”為首的少年正是清虛子座下最受寵的徒孫趙乾,他師父便是當年參與圍堵茶魄守護者的道門高手,臨終前特意囑咐他留意茶具碎片的下落。此次他借著師門人脈,打通了雲霧頂外圍的一處秘道,本以為能搶先一步奪取遺跡機緣,沒成想竟在這裡撞見了正主。
趙乾上前一步,桃木劍直指茶心:“此乃我清虛門先祖遺留的至寶,豈是爾等凡俗女子能持有?快些交出,再自廢靈根隨我回山門領罰,不然——”他故意頓了頓,劍身泛起一道淺薄的靈光,“休怪我劍下無情!”
“好大的口氣。”玄鑒忽然輕笑一聲,竹杖在青石上輕輕一點,“道門講究‘道法自然’,你踩壞茶樹不知致歉,反要奪人之物,這便是清虛真人教的‘清修’?真是應了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徒有其表罷了。”
趙乾臉色一沉,他最忌彆人說他師門壞話,當即怒喝:“一個瞎眼老道也敢多嘴!看我先廢了你,再收拾這妖女!”說罷揮劍便朝玄鑒刺來,劍風淩厲,帶著幾分道門正統的雷法靈光,顯然是練過幾年真功夫的。
青蘿早有準備,指尖竹葉靈韻驟然暴漲,化作三道青藤從地麵竄出,纏向趙乾的手腕。誰料趙乾早有防備,劍身一抖,雷光亮起,竟將青藤當場劈成焦黑的碎段。“雕蟲小技!”他冷笑一聲,腳步不停,劍勢更猛。
茶心見狀,立刻將懷中的公道杯擲出。那半缺的茶具在空中旋了一圈,杯口溢位一縷淡金色的茶香,化作一道弧形屏障擋在玄鑒身前。“當”的一聲脆響,桃木劍撞在茶香屏障上,竟被震得反彈回去,趙乾虎口一陣發麻,踉蹌著後退兩步。
“咦?”趙乾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變得貪婪,“這碎片竟有如此靈力,看來我今日是必得之了!”他朝兩個隨從使了個眼色,“左右夾擊,先把那盲道拿下!”
兩個道童立刻分左右包抄過來,桃木劍上都泛起靈光。茶心正要催動其他茶具碎片,卻被玄鑒輕輕按住肩膀。“莫慌,”玄鑒的聲音依舊平靜,竹杖在地上快速畫了個圈,“茶者,禮也,亦陣也。且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茶道。”
隨著竹杖落下,圈內的青石縫中突然冒出幾株嫩綠的茶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展葉,轉眼便長成半人高的茶樹。茶樹的枝葉交錯纏繞,形成一個六邊形的陣法,將茶心三人護在中央。更奇的是,每片茶葉都在月光下泛著瑩白的光,將趙乾三人的身影清晰地映在葉片上,連他們靈力流轉的軌跡都無所遁形。
“這是什麼鬼陣法?”趙乾揮劍砍向茶樹,卻見葉片輕輕一擺,竟將劍勢引偏,反而讓他自己重心不穩,差點撞在另一株茶樹上。身後的道童試圖從側麵突破,剛靠近陣法邊緣,便被茶葉上的白光彈開,摔了個四腳朝天。
玄鑒竹杖再點,陣法中的茶樹突然齊齊釋放出茶香,這香氣不同於迷陣的致幻氣息,清冽中帶著幾分醇厚,聞之令人心神寧靜。可趙乾三人卻隻覺得渾身沉重,靈力像是被膠水粘住一般,運轉起來滯澀無比。“不好,這茶香有問題!”趙乾臉色大變,他終於意識到,眼前這個盲眼老道絕非等閒之輩。
“茶道之中,藏著天地至理。”玄鑒緩緩開口,聲音透過茶香傳出去,帶著幾分悠遠,“你們一心奪寶,心浮氣躁,早已失了道心,自然受不住這‘靜心茶陣’的壓製。所謂‘心不靜,則道不存’,說的便是你們這般人。”
趙乾又驚又怒,他自幼在師門受寵,從未受過這般折辱。他咬了咬牙,從懷中掏出一枚黃色符籙,口中快速念動咒語:“祖師在上,弟子趙乾,願以精血為引,請動師門法相!”說罷竟真的咬破舌尖,將一口精血噴在符籙上。
符籙遇血,立刻爆發出刺眼的紅光,在空中化作一個巨大的道尊虛影,手持拂塵,麵露威嚴。茶心隻覺得一股強大的威壓撲麵而來,靜心茶陣的葉片開始微微顫抖,顯然有些支撐不住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趙乾狂笑起來,“這是我清虛門鎮山符籙,彆說你一個小小的茶陣,就算是金丹真人來了,也要退避三舍!今日我便破了你的陣法,將你們挫骨揚灰!”
道尊虛影揮動拂塵,一道金色的光芒朝著茶陣掃來。玄鑒臉色微變,他的靜心茶陣雖妙,卻畢竟是臨時佈下,且他舊傷未愈,靈力不足,根本擋不住這般強力攻擊。就在這時,茶心突然將手中所有的茶具碎片都擲了出去,五片碎片在空中連成一串,發出淡淡的金光,與茶陣的白光交織在一起。
“轟——”金光與白光碰撞在一起,產生的衝擊波將周圍的茶樹都吹得東倒西歪。趙乾被震得連連後退,嘴角溢位一絲鮮血,而茶心也不好受,氣血翻湧,差點栽倒在地。玄鑒趕緊伸手扶住她,竹杖在地上撐得筆直,矇眼佈下的臉色蒼白了幾分。
“有點意思。”趙乾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神卻更加瘋狂,“不過遊戲也該結束了!”他猛地掐了一個法訣,道尊虛影的力量再次暴漲,拂塵上的金光幾乎要將整個茶陣都籠罩住。
玄鑒深吸一口氣,正要強行催動體內靈力加固陣法,卻突然察覺到趙乾身上的靈力波動變得異常詭異——那股靈力中,除了趙乾自身的修為,還夾雜著一股更為古老、更為強大的氣息,像是沉睡的巨獸突然蘇醒,帶著令人心悸的威壓。
“不好!”玄鑒臉色劇變,“他身上有強者的神念!”
話音剛落,趙乾的身體突然僵住,雙眼翻白,隨後又緩緩睜開。隻是此刻他的眼神,早已沒了之前的輕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曆經滄桑的冷漠與不屑。他活動了一下手腕,聲音也變得低沉沙啞,完全不像一個少年人的嗓音:“聒噪的小娃娃,連個茶陣都破不了,白費了我當年留下的一縷神念。”
茶心心中一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這股氣息,與她在壺中妖丹的記憶裡感受到的那股邪惡氣息,有著幾分相似!
“你是誰?”青蘿緊張地攥緊拳頭,指尖的靈韻再次凝聚。
“誰?”趙乾——不,應該說附身在他身上的神念輕笑一聲,那笑聲帶著穿透人心的寒意,“吾乃清虛。你們這些小輩,也配問我的名諱?”
清虛子!茶心瞳孔驟縮,她沒想到,清虛子竟然會在徒孫身上留下神念!難怪趙乾敢如此囂張,原來是有靠山的。
清虛子的神念掃過茶陣,目光最終落在茶心身上,帶著幾分審視與輕蔑:“小小年紀,能催動茶具碎片和茶陣,倒有幾分本事。隻可惜,選錯了路。”他頓了頓,拂塵輕輕一擺,靜心茶陣的茶樹便開始一片片枯萎,“那茶具本是我師門之物,陸羽那老東西多管閒事,才將其拆分散落。如今物歸原主,本是天經地義,你們偏要阻攔,當真是不知死活。”
“陸羽祖師是茶道聖人,你這般汙衊,不怕遭天譴嗎?”茶心怒聲道,她雖未見過陸羽,卻從玄鑒和樹靈口中得知,陸羽是守護茶界的英雄,絕不容許他人這般詆毀。
“天譴?”清虛子的神念狂笑起來,笑聲震得茶心耳膜生疼,“這世間,實力便是天!陸羽那老東西早已作古,他留下的這點殘餘勢力,也敢與我抗衡?可笑!”他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直直射向茶心,“尤其是你,丫頭片子,我看你身上的氣息,倒是有些眼熟。”
茶心心中一沉,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她知道,自己的壺靈本質,或許要藏不住了。
清虛子的神念圍著茶心轉了一圈,眼中閃過一絲瞭然,隨即爆發出強烈的不屑與殺意:“我當是誰,原來是那隻破壺的殘魂轉世!當年陸羽用那隻壺封印茶魄,壞我大事,如今你這縷殘魂也敢出來蹦躂,還想阻我大道?真是不自量力!”
“壺靈轉世”四個字,如同一道驚雷,炸在茶心和青蘿耳邊。青蘿臉色大變,立刻擋在茶心身前:“你胡說!茶心纔不是什麼殘魂!”
“胡說?”清虛子的神念冷笑一聲,拂塵一揮,一道淩厲的勁風朝著青蘿掃去。玄鑒早已做好準備,竹杖橫擋,將勁風擋下,卻也被震得後退數步,一口鮮血噴在竹杖上,青竹杖瞬間染上了一層暗紅。
“玄鑒先生!”茶心驚呼一聲,扶住玄鑒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看著玄鑒蒼白的臉色和竹杖上的血跡,心中的憤怒與擔憂交織在一起,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清虛子的神念看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礙事的老東西,既然你這麼想護著她,那便先去死吧!”他再次揮動拂塵,這一次的力量比之前強盛數倍,金色的光芒如同一把巨斧,朝著玄鑒和茶心當頭劈下。
玄鑒將茶心用力往後一推,自己則手持竹杖,擋在她身前。他的矇眼布被風吹起,露出一雙空洞的眼窩,卻透著無比堅定的光芒:“想傷她,先過我這一關!”
竹杖上突然泛起一層淡淡的綠光,那是玄鑒畢生修為與茶道感悟凝聚而成的力量。他口中低聲念誦著古老的茶訣,周圍枯萎的茶樹突然重新抽出嫩芽,與竹杖的綠光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最後的防線。
“螳臂當車!”清虛子的神念嗤笑一聲,拂塵落下的速度更快了。金色的光芒與綠色的防線碰撞在一起,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茶心隻覺得眼前一白,便被一股強大的衝擊波掀飛出去,重重地摔在茶田埂上。
她掙紮著爬起來,朝著玄鑒的方向望去,隻見玄鑒的身體搖搖欲墜,竹杖已經斷成兩截,而清虛子的神念則懸浮在空中,眼神冰冷地看著他。
“老東西,倒是有幾分骨氣。”清虛子的神念冷哼一聲,“不過,骨氣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一文不值。接下來,便輪到你了,壺靈殘魂!”他的目光轉向茶心,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等我殺了你,取走你體內的壺靈本源,再集齊茶具,便能解開茶魄封印,到時候,這天下,便是我的了!”
茶心看著步步逼近的清虛子神念,又看了看重傷的玄鑒,心中反而平靜下來。她緩緩站直身體,將散落的茶具碎片重新握在手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知道,今日之事,避無可避,唯有一戰!
月光透過茶樹的枝葉,灑在茶心身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她手中的茶具碎片開始發出越來越亮的光芒,與她體內的壺靈本源產生了強烈的共鳴。空氣中的茶香再次彙聚,這一次,不再是靜心的清冽,而是帶著幾分寧死不屈的剛烈。
清虛子的神念看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變得輕蔑:“垂死掙紮罷了!”他猛地加快腳步,拂塵上的金光再次暴漲,朝著茶心狠狠砸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玄鑒突然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斷成兩截的竹杖擲向茶心,口中大喝:“茶心,用這個!”
茶心下意識地接住竹杖,隻覺得竹杖上傳來一股溫暖的力量,與她手中的茶具碎片產生了奇妙的聯係。她抬頭望去,隻見清虛子的神念已經近在眼前,金色的光芒幾乎要將她吞噬。她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靈力都注入茶具碎片和竹杖之中,口中念誦起玄鑒教她的茶訣:“茶顯本真,以心為爐,以魂為薪——”
茶具碎片突然齊齊飛起,圍繞著竹杖旋轉起來,形成一個金色的茶輪。茶輪發出耀眼的光芒,與清虛子的金光碰撞在一起。這一次,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兩道光芒的無聲較量。茶心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快速消耗,但她不能退,也退不起。她身後,是重傷的玄鑒,是擔憂的青蘿,是所有守護茶界的希望。
清虛子的神念顯然也沒想到茶心能爆發出如此力量,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變得瘋狂:“我不信!你一個殘魂,怎麼可能擋住我!”他開始強行催動神唸的力量,金色的光芒再次暴漲,茶輪的光芒則開始逐漸暗淡。
茶心的嘴角溢位一絲鮮血,臉色蒼白如紙,但她的眼神卻依舊堅定。她看著眼前的清虛子神念,突然想起了壺中妖丹記憶裡的那一幕——白衣仙子為了守護茶魄,以身殉道。她知道,自己此刻的選擇,與當年的白衣仙子一樣,為了守護,不惜一切代價。
就在茶輪即將破碎的瞬間,茶心突然將自己的指尖咬破,一滴鮮血滴在旋轉的茶輪上。鮮血融入茶輪,瞬間爆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茶輪的光芒再次暴漲,竟然硬生生將清虛子的金光逼退了幾分。
“你竟敢以血為引!”清虛子的神念又驚又怒,他能感覺到,茶心這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本源,“瘋子!你這是在自尋死路!”
茶心沒有說話,隻是咬緊牙關,繼續催動力量。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但她必須為玄鑒和青蘿爭取一線生機。她看著清虛子神念眼中的驚怒,心中突然閃過一絲冷笑——你以為我是在自尋死路?你不知道,茶之道,本就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真諦。
茶輪的光芒越來越亮,逐漸蓋過了清虛子的金光。清虛子的神念臉色大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神念正在被茶輪的力量侵蝕。他試圖後退,卻發現茶輪產生了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牢牢吸住。“不!我不甘心!”他瘋狂地嘶吼起來,試圖掙脫茶輪的束縛。
茶心看著掙紮的清虛子神念,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知道,這是擊敗他的最好機會。她深吸一口氣,將最後一絲生命本源也注入茶輪之中,口中大喝:“茶魂歸位,清邪蕩穢!”
茶輪突然爆發出刺眼的光芒,然後猛地收縮,將清虛子的神念包裹其中。清虛子的神念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然後便被茶輪徹底吞噬。茶輪在吞噬了神念之後,光芒逐漸暗淡,緩緩落在茶心手中,重新變回了茶具碎片和斷竹杖。
茶心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她看著手中的茶具碎片和斷竹杖,心中鬆了一口氣,隨即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在她暈過去之前,她隱約聽到了玄鑒和青蘿的呼喚聲,還有茶樹重新煥發生機的簌簌聲。她知道,這一次,他們暫時安全了。但她也知道,這僅僅是開始,清虛子的神念雖滅,但真正的清虛子,還在等著他們。而她的壺靈本質,也已經暴露,未來的路,隻會更加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