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盞滌魂錄 第28章 儒筆泣忠
“嗡
——”
靈山佛殿的晨鐘剛過三響,供桌上的淨塵缽突然震顫起來。缽身鎏金紋路如活蛇般遊走,原本盛在缽中的
“清心茶湯”
瞬間沸騰,水汽嫋嫋升起,竟在半空凝成一張張扭曲的人臉
——
有老有少,皆是麵帶痛苦,像是被無形之力禁錮的亡魂。
守殿僧人法明嚇得跪倒在地,念珠散落一地:“阿彌陀佛!這……
這是怎生回事?淨塵缽乃曆代祖師傳下的聖物,專能滌蕩邪穢,今日怎會顯出如此凶相?”
殿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慧覺禪師拄著棗木禪杖緩步走入。他年過七旬,眉須皆白,往日總是慈眉善目的臉上,此刻卻凝著一層化不開的霜。目光觸及缽中扭曲的人臉時,他握著禪杖的手猛地一顫,指節泛白,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是……
是當年那村落的亡魂……
他們終究還是來找老衲了。”
“師父,您說什麼?”
法明抬頭,滿臉茫然。
慧覺沒有回答,隻是緩緩走到供桌前,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淨塵缽的邊緣。指尖剛一碰觸缽身,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至心口,一段塵封二十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
那時他還是靈山監寺,清虛子以
“降妖除魔”
為名登門,說山下黑風洞有惡妖作祟,需借淨塵缽的佛光鎮壓。可慧覺後來才知,所謂
“惡妖”,不過是守護茶魄殘片的山野精怪;而清虛子借佛光,實則是為了煉化第一批偽茶魄。當時靈山正逢百年大劫,需仰仗清虛子背後的仙界勢力扶持,他雖心存疑慮,卻還是預設了清虛子的做法。
可誰曾想,那批偽茶魄煉化失敗,溢位的邪氣席捲了山下的清溪村。一夜之間,全村三百餘口人皆被邪氣侵蝕,變成了行屍走肉,最後被清虛子以
“斬妖”
為名,儘數屠戮,連孩童都沒放過。
“佛家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老衲當年……
卻因一念之差,造下無邊殺孽。”
慧覺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沙啞,渾濁的眼睛裡泛起淚光,“這些年,老衲日日誦經懺悔,以為能求得心安,卻不知這罪孽早已刻進了淨塵缽的器靈裡。”
話音剛落,淨塵缽突然
“哢嚓”
一聲裂開細縫,缽身暴漲三倍,金色佛光如瀑布般傾瀉而出,將整個佛殿照得如同白晝。佛光中,清溪村被屠戮的畫麵清晰浮現:烈火吞噬著茅草屋,孩童的哭喊聲、婦人的慘叫聲與清虛子的獰笑聲交織在一起;村口那棵老茶樹下,一名孕婦被邪氣纏身,臨死前還死死護著懷中的嬰兒……
“天啊!這是……
這是二十年前的清溪村慘案!”
有僧人認出了畫麵中的場景,驚得渾身發抖。
“慧覺師叔,您當年……
竟知曉此事?”
戒律院首座麵色鐵青,一步上前,“您為何不早說?為何要包庇那邪魔外道?”
慧覺沒有辯解,隻是緩緩褪下袈裟,露出背上猙獰的疤痕
——
那是當年試圖阻止清虛子屠戮村民時,被其拂塵所傷。“老衲並非包庇,隻是……”
他長歎一聲,聲音裡滿是悔恨,“當年靈山危難,老衲若揭發清虛子,恐怕整個靈山都要覆滅。可老衲錯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佛門弟子當以蒼生為念,豈能因一己之私,放任邪魔作惡?”
說著,他突然雙膝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滲出血跡:“今日,老衲便以這殘軀,向清溪村的亡魂贖罪!”
他起身時,淨塵缽的佛光已變得愈發熾烈,缽口緩緩升起一道金色光柱,直衝天穹。慧覺伸出雙手,掌心向上,對著淨塵缽默唸經文。隨著經文聲響起,他眼角的淚水滴落在缽中,與沸騰的茶湯相融。奇跡般的是,那些扭曲的人臉漸漸變得平靜,最後化作點點金光,融入佛光之中。
“淨塵缽,當年是老衲錯用了你,今日便請你回歸正途,助茶心姑娘滌儘塵埃,還三界清明!”
慧覺大喝一聲,雙手猛地將淨塵缽推向光柱。
淨塵缽在空中旋轉三圈,缽身金紋大放異彩,如同一顆墜落的星辰,順著光柱朝著遺跡方向飛去。飛行途中,佛光所過之處,空氣中的邪氣儘數消散,連遠處山林裡的妖獸,都安靜地伏在地上,對著佛光朝拜。
“師父!”
法明哭喊著想要追上,卻被慧覺攔住。
慧覺望著淨塵缽消失的方向,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老衲能做的,隻有這些了。接下來的路,就交給茶心姑娘吧。”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儒門文廟,卻上演著另一番驚心動魄的景象。
文正先生正坐在案前,手持春秋筆批改學子的文章。案上的青瓷硯台裡,墨汁泛著淡淡的青光
——
這是他與清虛子聯絡的暗號,隻要墨汁變色,便意味著有要事相商。
突然,春秋筆
“咻”
地從手中彈起,筆杆上
“文以載道”
四字迸出刺眼的光芒,像一條掙脫束縛的玉龍,在空中盤旋三圈後,筆尖猛地朝下,墨汁憑空凝聚,在半空中寫下
“正心”
二字。
“放肆!”
文正臉色驟變,猛地一拍桌子,“不過是支破筆,也敢在老夫麵前作祟!”
他伸手去抓春秋筆,卻被
“正心”
二字化作的金色鎖鏈纏住手腕。
鎖鏈越收越緊,刺骨的寒意順著手腕蔓延至全身,文正疼得齜牙咧嘴,額頭上滲出冷汗:“吾乃儒門表率,執掌春秋筆三十餘年,禮法綱常豈容爾等妖筆質疑!”
“禮法?綱常?”
一個清冷的聲音在殿內響起,春秋筆在空中微微顫動,像是在嘲諷,“你勾結清虛子,用偽茶魄控製學子心智,還敢談禮法綱常?真是‘掛羊頭賣狗肉’,丟儘了儒門的臉!”
文正心中一驚
——
這聲音,竟與二十年前贈他春秋筆的那位老儒一模一樣!當年老儒曾告誡他:“春秋筆可斷是非,可判善惡,唯獨不可用於邪道。若你日後行差踏錯,筆自會懲你。”
那時他隻當是戲言,如今才知,老儒早已算出他的結局。
“胡說八道!”
文正強作鎮定,暗中催動體內的偽茶魄之力,想要掙脫鎖鏈,“老夫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儒門昌盛!清虛子大人答應過老夫,待他掌控三界,便讓儒門淩駕於佛道之上!”
“為了門派昌盛,便要犧牲萬千生靈?”
春秋筆再次震動,筆鋒突然轉向,朝著文正的袖口刺去。
“嗤啦”
一聲,文正的衣袖被劃破,一封染著墨香的密信掉落在地。密信上的字跡,正是清虛子的手筆,內容赫然是讓文正近期控製所有儒門學子,待他攻破遺跡後,便將這些學子煉製成最強的偽茶魄。
“這……
這是假的!是你偽造的!”
文正慌了,想要去撿密信,卻被鎖鏈死死纏住。
殿外的學子聽到動靜,紛紛湧了進來。看到密信上的內容,眾人皆是嘩然:“沒想到文先生竟是這樣的人!他平日裡教我們‘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自己卻勾結邪魔,殘害同門!”
“簡直是儒門的恥辱!”
文正看著學子們憤怒的眼神,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猛地嘔出一口鮮血,血珠濺在春秋筆上,筆杆的青光瞬間暴漲,“正心”
鎖鏈也隨之收緊,勒得他骨頭
“咯咯”
作響。
“老夫不服!”
文正嘶吼著,眼中閃過一絲瘋狂,“老夫為儒門付出了這麼多,憑什麼要受這等屈辱?禮法又如何?隻要能達成目的,不擇手段又何妨!”
“執迷不悟。”
春秋筆發出一聲歎息,筆鋒猛地刺入文正的眉心。文正渾身一顫,體內的偽茶魄之力瞬間被抽離,整個人癱倒在地上,眼神空洞。
解決了文正,春秋筆在空中盤旋片刻,朝著靈山方向望了一眼
——
那裡正有一道金色光柱衝天而起。它似乎感應到了淨塵缽的召喚,筆身青光一閃,化作一道流光,朝著遺跡方向飛去。途中,它還不忘用墨汁在文廟的牆壁上寫下
“多行不義必自斃”
七個大字,像是在給所有心懷邪唸的人敲響警鐘。
而此刻,遺跡外圍的虛空中,清虛子正站在雷雲之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能清晰地感應到,淨塵缽和春秋筆正朝著遺跡飛去
——
這兩盞茶具,是他計劃中用來煉化
“茶孽真身”
的關鍵,如今卻落入了茶心手中!
“一群廢物!連兩盞茶具都守不住!”
清虛子怒喝一聲,拂塵一揮,座下百名弟子瞬間被無形之力扯到身前。這些弟子皆是他精心培養的傀儡,體內早已被種下偽茶魄的種子。
“大人饒命!”
弟子們嚇得魂飛魄散,紛紛跪地求饒。
“饒命?”
清虛子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殘忍,“你們的命,本就是老夫給的,如今該還給老夫了!”
他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以血為引,以魂為薪,煉神爐,起!”
隨著咒語落下,地麵
“轟隆”
一聲裂開巨縫,一尊通體漆黑的巨爐從裂縫中緩緩升起。巨爐高達十丈,爐身上刻滿了猙獰的鬼紋,爐口冒著滾滾黑煙,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吸!”
清虛子猛地一揮手,百名弟子慘叫著被吸入爐中。他們的精血如紅線般從爐身的紋路中滲出,爐內的火焰瞬間從黑色變成暗紅,溫度高得足以融化金石。
“哈哈哈!”
清虛子狂笑著,伸手朝著人間皇城的方向一指,“茶心,你以為得了兩盞茶具就能贏?今日我便用這人間皇城為祭,讓你看看,什麼叫真正的力量!”
煉神爐的爐口緩緩轉向人間皇城,爐內的火焰凝聚成一道巨大的火柱,隨時都可能噴發。皇城上空,百姓們抬頭看到這恐怖的景象,紛紛嚇得跪地哭喊,整個皇城陷入一片混亂。
而在遺跡深處,茶心剛接住飛來的淨塵缽和春秋筆,就感應到了來自煉神爐的恐怖威壓。她望著遠處衝天的火光,臉色驟變:“不好!清虛子要對皇城下手!”
青蘿緊緊握著藤蔓,眼中滿是擔憂:“茶心姐,咱們現在該怎麼辦?煉神爐的力量太強了,咱們根本擋不住啊!”
茶心深吸一口氣,將淨塵缽和春秋筆與其他七盞茶具擺在一起。九盞茶具同時亮起光芒,形成一道防護罩,將遺跡籠罩其中。“彆慌,”
她眼神堅定,“‘人心齊,泰山移’,隻要咱們守住遺跡,找到最後對抗清虛子的方法,一定能保住皇城的百姓!”
可她不知道的是,清虛子的煉神爐中,除了百名弟子的精血,還藏著一個更大的陰謀
——
爐底,正鎮壓著當年清溪村那名孕婦腹中的嬰兒殘魂。而這個殘魂,正是解開
“茶孽真身”
的最後一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