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盞滌魂錄 第18章 真身壓境
葬龍渦的怒濤還沒來得及平複,鹹腥的海風裹著碎沫打在茶心臉上,混著她後背上未乾的血,凍得人骨頭縫裡都發寒。青蘿正用新生的嫩藤小心翼翼纏著茶心的傷口,藤蔓上沾著的茶露滲進皮肉,帶來一絲微弱的清涼,可這清涼轉瞬就被胸口的悶痛衝散
——
方纔為護玄鑒,她後背捱了風刃,此刻每喘一口氣,都像有無數細針在紮著肺腑。
玄鑒躺在不遠處的礁石上,臉色白得像宣紙,胸口那道被窺天鏡灼傷的傷口還在滲著黑血,竹杖斜斜靠在他手邊,杖身的裂痕比之前又多了幾道。青蘿剛想再摘片葉子給玄鑒敷上,忽然
“噗通”
一聲跪倒在地,藤蔓葉子瞬間蔫了大半,像是被無形的重物碾過。
“怎麼了?”
茶心心頭一緊,剛要伸手扶她,就覺一股鋪天蓋地的威壓從天而降
——
原本還透著點微光的天空,不知何時被墨黑色的雷雲蓋得嚴嚴實實,那雲不是尋常的烏雲,是像燒融的鐵水般粘稠的團塊,每翻湧一下,就有紫色的閃電在雲縫裡竄動,照得海麵一片慘白。
“這……
這是……”
青蘿聲音發顫,眉心的茶煙瞳不自覺地亮起,卻隻映出一片漆黑的雷雲,連半分光亮都透不進去。茶心下意識摸向懷中的妖丹壺,壺身竟劇烈震動起來,壺內的古琴聲不再是之前的低迴,而是尖銳的顫音,像是在恐懼什麼。更讓她心驚的是,右臂的枯木紋路裡,那株幾天前剛冒頭的翡翠嫩芽,此刻正瘋狂地發抖,芽尖的露珠都抖落了,卻又在瞬間重新凝結,像是在拚命積蓄力量。
“黑雲壓城城欲摧啊……”
茶心腦子裡突然蹦出這句詩,她曾聽玄鑒念過,當時隻覺得是形容戰事的凶險,可此刻親身體會,才知這
“壓城”
的滋味
——
腳下的礁石開始
“哢嚓”
作響,細小的裂紋順著石縫蔓延,海麵上的浪頭剛要掀起,就被那威壓硬生生拍下去,連浪花都不敢濺起半分,隻能在海麵下翻湧,發出沉悶的嗚咽,活像受了委屈的孩童。
就在這時,雷雲中央突然裂開一道口子,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踏雲而出
——
那人穿著繡著暗金雲紋的道袍,道袍下擺沾著幾縷暗紅色的血跡,手裡握著一把黑色的拂塵,拂塵的毛不是尋常的白色,是像染了墨汁般的漆黑,每甩動一下,就有細碎的黑屑往下掉,落在海麵上,瞬間將海水染成一小片墨色。
是清虛子!
茶心的心臟像被一隻手攥緊了,她見過清虛子的投影,可真人的威壓比投影強了何止十倍
——
光是站在那裡,就讓她覺得骨頭都在
“咯吱”
作響,之前被風刃劃傷的後背,此刻疼得像是要裂開。她下意識將玄鑒往身後護了護,枯木臂上的嫩芽突然停止了發抖,反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起來,藤蔓般的細枝順著她的手臂纏繞而上,在她肩頭結成一個小小的護盾,翡翠色的光芒在護盾上流轉,勉強擋住了部分威壓。
“躲了這麼久,倒是會挑地方。”
清虛子的聲音從雷雲上傳來,像是冰錐紮在人耳朵裡,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他目光掃過茶心,最後落在玄鑒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善念分身,當年師尊把你從他本體裡分出來,本就是個笑話
——
他以為留著善念,就能守住那點可憐的‘茶顯本真’?今日,你該歸位了!”
“你胡說!”
茶心厲聲反駁,她雖不知玄鑒和清虛子的過往,卻知道玄鑒從未害過人,若不是為了護她和青蘿,也不會傷成這樣,“玄鑒纔不是什麼分身,他是玄鑒!是幫我找茶具的前輩!”
“前輩?”
清虛子嗤笑一聲,拂塵輕輕一甩,一道黑色的氣勁直撲茶心麵門,“一個連自己本體是誰都記不清的殘魂,也配稱‘前輩’?茶心,你彆以為有妖丹壺護著,就能逃得過我
——
九盞茶具你已經找了八盞,剩下的那盞,本就在玄鑒身上,今日我來,就是要取他的善念,湊齊九盞,煉化真正的茶魄!”
話音剛落,清虛子隔空一抓
——
玄鑒突然被無形的力量提了起來,他原本緊閉的眼睛猛地睜開,想要掙紮,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胸口的衣服
“嗤啦”
一聲裂開,皮肉開始像被看不見的刀刮一樣,一點點剝離下來!
“玄鑒!”
茶心目眥欲裂,她想衝過去,可那威壓像一座大山壓著她,讓她連動一根手指都難。玄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滿是不捨,他想抬起手,想再碰一下茶心的衣角,可手指剛動了動,就被那無形的力量擰斷,骨頭斷裂的
“哢嚓”
聲,在這死寂的氛圍裡格外刺耳。
青蘿急得哭了出來,藤蔓瘋狂地朝著玄鑒的方向伸展,卻在離他還有三尺遠的地方被威壓攔下來,藤蔓
“劈啪”
作響,瞬間斷成數截。“你放開他!有什麼衝我來!”
青蘿嘶吼著,眉心的茶煙瞳爆發出刺眼的綠光,可那綠光剛碰到雷雲,就像燭火遇到狂風,瞬間熄滅了。
“衝你來?”
清虛子瞥了她一眼,滿眼的不屑,“你不過是個靈植成精的小妖,連當我爐鼎的資格都沒有。倒是玄鑒,他這善念裡藏著陸羽的半分本源,煉化了他,我就能徹底掌控茶魄,到時候彆說仙界,就是三界,都得聽我號令!”
說著,他抓著玄鑒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
玄鑒胸口的皮肉已經剝離了大半,露出裡麵的白骨,可奇怪的是,那些剝離的血肉並沒有掉落在地上,而是在空中凝聚成一個模糊的杯子形狀,杯口還沾著玄鑒的血,看起來觸目驚心。玄鑒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像是要消散一般,他看著茶心,嘴唇動了動,雖然沒聲音,茶心卻看懂了他的口型
——
他在說
“彆管我,走”。
“走?怎麼走!”
茶心眼淚掉了下來,混著臉上的海水,又鹹又澀。她知道自己打不過清虛子,可讓她看著玄鑒被這樣折磨,她做不到!“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玄鑒為了護她,連命都快沒了,她要是現在走了,還算個人嗎?
就在這時,她摸到了懷裡的承天盤
——
那是在裂魂穀找到的第八盞茶具,玄鑒曾說過,承天盤能
“納玄機,承天命”,之前收集風魂時,就是靠它才穩住了罡風。茶心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一把抓過承天盤,將它扣在自己右臂的枯木傷口上
——
那傷口是之前被風刃劃開的,此刻還在滲著血,鮮血順著承天盤的紋路流進去,瞬間將盤身染成了暗紅色。
“你想乾什麼?”
清虛子察覺到不對,剛要動手阻止,茶心已經催動了壺靈之力
——
妖丹壺猛地飛出,壺嘴對準承天盤,一道琥珀色的茶湯噴湧而出,那茶湯不是尋常的茶水,是混著茶心靈力和枯木臂異香的靈液,此刻再加上茶心的鮮血,剛一接觸承天盤,就發出
“滋滋”
的聲響,盤身的紋路瞬間亮起,金色的光芒從紋路裡溢位,將茶心籠罩在其中。
“以我之血,為你凝盞!”
茶心嘶吼著,雙手托著承天盤,將混著鮮血的茶湯朝著玄鑒化的那團血肉潑過去。那茶湯剛一碰到血肉,就像遇到了烈火的雪,瞬間融入其中
——
原本模糊的血肉開始快速凝實,從之前的暗紅色變成了晶瑩的乳白色,杯身的紋路一點點浮現,像是用玉石雕刻出來的,杯口邊緣還留著一圈淡淡的血色,不僅不猙獰,反而透著一股悲壯的美感。
清虛子臉色大變,他沒想到茶心竟然能借著承天盤和鮮血凝實茶具,當下就要再出殺手,可剛一抬手,就見那凝實的杯子底部,突然浮現出四個金色的大字
——“以善鎮惡”!
這四個字剛一出現,就發出刺眼的光芒,瞬間將清虛子的威壓擋了回去。更讓他心驚的是,茶心懷中的妖丹壺裡,突然飛出八道光芒
——
正是之前找到的聽濤盞、和寂盞、破妄杯、回魂壺、蘊火甕、淬鋒盞、淨塵碗、定風鬥!八盞茶具圍著那新凝實的杯子旋轉,每旋轉一圈,光芒就盛一分,九盞茶具一起發出清亮的鳴響,那聲音不是之前的哀鳴,也不是尖銳的顫音,而是像鐘鼎齊鳴般的厚重,震得雷雲都開始翻湧,紫色的閃電在雲縫裡竄動,卻不敢落下。
“九盞……
竟然真的齊了!”
清虛子眼睛都紅了,可那九盞茶具形成的光罩,卻讓他怎麼也靠近不了。茶心站在光罩中央,隻覺得右臂傳來一陣劇痛
——
之前瘋狂生長的嫩芽已經停止了生長,整個右臂從肩膀到指尖,開始徹底木化,深褐色的木紋順著手臂蔓延,原本的血肉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古茶樹般的堅硬,連指尖都變成了木質的形狀,上麵還留著幾道細小的裂紋,像是被風雨侵蝕過的老樹。
可就在這時,她掌心的木質紋路裡,突然綻開了一朵花
——
那是一朵白茶花,花瓣雪白,像用羊脂玉雕刻的,嫩黃的花蕊在花瓣中央,透著淡淡的金光。更讓茶心驚呆的是,花蕊裡竟然有一個微縮的虛影
——
那人身穿青色布衣,手裡握著一把茶壺,雖然看不清臉,可那溫和的氣息,卻和玄鑒身上的氣息有著幾分相似,又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沉穩。
是陸羽!
茶心的心臟狂跳起來,她曾在記憶碎片裡見過陸羽的模糊身影,此刻這虛影雖然小,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存在。清虛子看到那虛影,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之前的囂張蕩然無存,反而露出了一絲忌憚:“不可能!師尊的殘魂怎麼會在這?他明明已經隕落了!”
他想伸手去抓那朵白茶花,可剛碰到光罩,就被一道金光彈了回去,拂塵上的黑毛掉了一大片,露出裡麵的木柄,木柄上瞬間裂開幾道紋路。清虛子又驚又怒,剛要催動全部力量打破光罩,卻見茶心掌心的白茶花突然亮了起來,虛影朝著她微微點頭,像是在傳遞什麼資訊。
茶心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覺右臂的木質紋路裡,突然傳來一股溫暖的力量,順著手臂流遍全身,後背的傷口竟然不那麼疼了。可她看著玄鑒化的那盞
“剜心杯”,心裡又揪了起來
——
杯子裡還留著玄鑒的氣息,可玄鑒本人,卻已經不見了蹤影,隻剩下那根裂開的竹杖,孤零零地躺在礁石上。
“玄鑒……
你還在嗎?”
茶心輕聲問,聲音帶著哽咽。剜心杯似乎感應到了她的心意,杯身輕輕顫動了一下,杯口溢位一絲淡淡的青光,那青光在空中凝聚成玄鑒的側臉,雖然模糊,卻能看到他在微笑,像是在告訴她
“我沒事”。
就在這時,清虛子突然冷笑一聲:“彆以為有師尊的殘魂護著,你就能高枕無憂!九盞雖齊,可你彆忘了,茶魄還在我手裡!等我煉化了茶魄,彆說這殘魂,就是整個三界,都得給我陪葬!”
他說著,猛地抬手,雷雲裡的閃電瞬間凝聚成一道巨大的雷柱,朝著茶心狠狠劈下來!
茶心瞳孔驟縮,剛要催動九盞茶具抵擋,就見掌心的白茶花突然飄了起來,擋在她身前。雷柱劈在白茶花上,竟然瞬間消散,化作無數細小的光點,落在九盞茶具上,讓光罩的光芒又盛了幾分。花蕊裡的陸羽虛影,似乎又清晰了一些,隱隱能看到他手裡的茶壺,壺嘴正對著剜心杯,像是要將什麼東西注入其中。
“這……
這是怎麼回事?”
清虛子徹底慌了,他沒想到陸羽的殘魂竟然有這麼強的力量。茶心看著那虛影,突然明白了
——
玄鑒是陸羽的善念,剜心杯是玄鑒所化,而陸羽的殘魂,一直藏在玄鑒身上,此刻借著九盞齊鳴的契機,終於顯露了身形。
可就在這時,白茶花的光芒突然弱了幾分,虛影也開始變得模糊。茶心知道,陸羽的殘魂力量有限,撐不了太久。她看著清虛子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又看了看懷裡的九盞茶具,心裡突然有了主意
——
既然清虛子想要茶魄,那她就偏要護住九盞,找到真正的茶魄,揭穿他的陰謀!
“清虛子,你想搶九盞,煉化茶魄,可你彆忘了,‘多行不義必自斃’!”
茶心握緊了拳頭,右臂的木質紋路裡,那股溫暖的力量還在流淌,“今日我有陸羽前輩護著,你傷不了我!他日我集齊茶魄,定會讓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清虛子氣得臉色鐵青,卻又奈何不了那光罩,隻能恨恨地瞪著茶心:“好!好一個茶心!今日我暫且放你一馬,等我處理完茶魄的事,定要將你挫骨揚灰,讓你和玄鑒那個殘魂,一起消失在三界!”
說完,他猛地一甩拂塵,轉身踏入雷雲,雷雲翻湧著,很快就消散在天際,隻留下一片狼藉的海麵。
雷雲散去,光罩也漸漸消失,九盞茶具自動飛回茶心懷中,剜心杯落在最中間,杯身的
“以善鎮惡”
銘文還在閃爍著微光。茶心走到礁石邊,撿起那根裂開的竹杖,杖身突然亮起一道青光,和剜心杯的光芒呼應著,像是在告訴她,玄鑒還沒有徹底消失。
她看著掌心的白茶花,花蕊裡的陸羽虛影已經模糊得快要看不見了,卻還是朝著她微微點頭,像是在鼓勵她。茶心深吸一口氣,將竹杖和九盞茶具都收好,轉頭看向青蘿:“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清虛子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們得儘快找到真正的茶魄,才能徹底護住自己。”
青蘿點點頭,剛要站起來,就被茶心扶住了。她看著茶心右臂的木質紋路,眼眶又紅了:“你的手臂……”
“沒事。”
茶心笑了笑,雖然右臂徹底木化了,可她能感覺到,那裡麵藏著一股新的力量,“這是玄鑒用命換來的,我得好好用它,才能不辜負他的犧牲。”
就在這時,懷裡的妖丹壺突然又震動起來,壺內的古琴聲不再是之前的尖銳或厚重,而是變得溫和起來,像是在安撫她。茶心摸了摸壺身,心裡暗暗下定決心:玄鑒,陸羽前輩,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找到茶魄,揭穿清虛子的陰謀,讓三界知道真相,也讓你們,能得到真正的安寧。
可她沒注意到,右臂木質掌心的白茶花裡,那道陸羽虛影消失的地方,悄悄浮現出了一道細小的黑色紋路
——
那紋路和清虛子道袍上的暗金雲紋,有著幾分相似,卻又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像是一顆種子,悄悄在她的臂骨裡紮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