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盞滌魂錄 第4章 妖血點茶
月墮星沉,墨色天幕像被浸了濃墨的破布,連最後一絲星子都被烏雲吞得乾淨。滌塵軒裡沒點燈,隻有青蘿榻前那叢妖藤泛著詭異的紫光,藤蔓上滲出的紫血順著榻沿往下滴,在青磚上積成小小的血窪,風一吹,竟帶著股陳年普洱的陳腐腥氣
——
那是活物精血被抽乾的味道。
“哢嚓!”
又一聲脆響,房梁上的木縫裂得更大,妖藤像餓極了的蛇,根尖帶著倒刺,狠狠紮進梁柱裡,原本光潔的木料瞬間被紫血染透,竟像是老樹生了爛瘡。青蘿躺在床上,臉色白得像宣紙,胸口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隻有手腕上那道藤蔓纏繞的印記,還在一明一暗地閃著光,像是在倒計時。
茶心攥著懷裡的琉璃瓶,指尖冰涼。瓶裡的黃泉水是她和玄鑒昨夜從黃泉眼冒死盜來的,此刻銀波還在輕輕蕩漾,可映出的她的臉,卻比來時更蒼白,眼下的烏青重得像被人揍了一拳。她偷眼瞥向站在古井邊的玄鑒,老人背著手,青竹杖斜斜抵在井沿,杖頭的茶聖令碎片泛著微弱的白光,可他那雙盲眼,卻死死
“盯”
著漆黑的夜空,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子時快到了。”
玄鑒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點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你聞,這風裡的味道
——
陰陽逆亂,連地府的怨氣都飄上來了。”
茶心下意識地吸了口氣,果然聞到股若有若無的腐臭味,混著妖藤的腥氣,讓人胃裡直翻騰。她剛想開口,簷角的銅鈴突然
“錚”
地一聲,那聲音不是平日裡清脆的叮當,而是像絲綢被猛地撕裂,尖銳得刺得人耳膜生疼。
兩人同時抬頭,就見那銅鈴的鈴身不知何時裂了道縫,紫黑色的血珠正從縫裡慢慢滲出來,順著鈴身往下滴,滴在青石板上,竟和青蘿手腕上藤蔓的傷痕一模一樣!
“這是……
血鈴共鳴?”
茶心驚撥出聲,她曾在陸羽殘卷裡見過記載,“凡有同源精血相連者,遇生死劫時,法器便會顯出血痕,可這銅鈴是玄鑒你早年尋來的,怎麼會和青蘿……”
玄鑒沒回答,反而舉起青竹杖,指尖在杖身輕輕一旋。那竹杖看似普通,此刻卻裂開道細縫,露出裡麵藏著的一枚玉片
——
那是茶聖令的殘片,玉片中心竟嵌著一顆小小的眼珠,瞳孔裡泛著淡淡的金光,正是傳說中陸羽留下的
“茶聖心眼”。
“《茶經》第三卷有雲:‘茶為血飲,魂為茶飼’。”
玄鑒的聲音沉了下去,盲眼裡竟滲出點血絲,“要救青蘿,就得點‘陰陽茶’,可這茶的引子,不是普通的水,也不是普通的血
——
得用你的心頭血,配黃泉湯,再以青蘿的妖藤為茗。可你要知道,‘逆天改命’這四個字,從來不是嘴上說說,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這麼做,你會遭五雷轟頂之劫,輕則殘廢,重則魂飛魄散!”
最後幾個字像重錘砸在茶心心上,她攥著琉璃瓶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她當然怕,昨夜去黃泉眼盜水時,守泉老嫗那空洞眼窩裡爬出來的茶葉蛆,還有那用活人頭顱做的茶寵,至今想起來還渾身發冷。可她看著榻上氣息奄奄的青蘿,想起當初青蘿為了護她,被清虛子的弟子打斷藤蔓,差點魂飛魄散,又把心一橫。
“我不怕。”
茶心的聲音有點發顫,卻很堅定,“青蘿是為我才遭此劫,就算是天打雷劈,我也得試一次。再說,玄鑒先生你不是常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嗎?說不定咱們能賭贏這一局!”
玄鑒還想再說什麼,後院的古井突然
“轟隆”
一聲炸了!
黑水像噴泉似的從井口湧出來,帶著股濃烈的屍臭味,水裡還浮著無數隻慘白的手影,有孩童的小手,有老人的枯手,還有女子纖細的手指,都朝著茶心的方向抓過來,像是要把她拖進井裡。
“不好!是古井裡的冤魂被陰陽氣驚動了!”
玄鑒急忙將茶聖令殘片擲向井口,玉片在空中旋成一道光罩,暫時擋住了黑水,“沒時間猶豫了,快準備點茶!”
茶心也顧不上害怕,一把抓過桌上的茶筅。那茶筅是她平日裡用慣的,竹絲細密,此刻卻被她握得緊緊的,她深吸一口氣,抬手就用茶筅的尖端往自己的腕脈上劃去!
“嗤
——”
血珠瞬間湧了出來,不是普通的紅色,而是帶著點淡金色,那是茶魄覺醒的征兆。可就在血珠滴向琉璃瓶裡的黃泉水時,怪事發生了
——
那些血珠沒有落入水中,反而在空中停住了,慢慢旋轉起來,竟凝成了一個小小的太極圖,黑眼是墨色的,白眼是金色的,旋轉間還泛著淡淡的光暈。
“這是……
茶魄顯形?”
玄鑒失聲叫道,他活了百年,也隻在古籍裡見過記載。
可還沒等兩人反應過來,窗外突然狂風大作,烏雲像被誰攪動的墨汁,飛快地聚在一起,竟凝成了一張巨大的臉!那臉沒有五官,隻有一片混沌的雲霧,可茶心和玄鑒都能感覺到,那雙
“眼睛”
正死死盯著滌塵軒,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壓。
“是天罰的預兆!”
玄鑒急得跺腳,趕緊從懷裡掏出另一塊茶聖令殘片,和之前的玉片合在一起,兩道光罩瞬間合並,將茶席護在中間,“點茶三要,心血為引,黃泉為湯,妖藤為茗!你快把血珠融入黃泉水,再去摘青蘿榻前那根最粗的妖藤,動作要快,天雷隨時會劈下來!”
茶心不敢耽擱,趕緊操控著空中的血珠,慢慢往琉璃瓶裡送。可就在血珠接觸到黃泉水的瞬間,水麵突然
“嘩啦”
一聲,浮出了三百個小小的影子
——
都是孩童的模樣,有的穿著古裝,有的穿著現代的衣服,都在水裡掙紮著,哭嚎著,聲音淒厲得讓人揪心。
“這是……‘以命換命’的讖語顯形了?”
茶心的聲音發顫,她想起之前在道觀藏經閣看到的《陰陽點茶圖》,上麵就畫著三百童靈獻祭的畫麵,“難道要救青蘿,得用三百個孩子的命?這不可能!”
玄鑒也皺緊了眉,他之前隻知道陰陽茶需要心血,卻不知道還要童靈獻祭,正想開口,榻上的青蘿突然坐了起來!
所有人都驚呆了
——
剛才還氣息奄奄的青蘿,此刻雙眼空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嘴唇卻動了起來,念出了一段晦澀的文字:“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聞於魯周公。齊有晏嬰,漢有揚雄、司馬相如,吳有韋曜,晉有劉琨、張載、遠祖納、謝安、左思之徒,皆飲焉……”
這是《茶經》裡的內容,可茶心分明記得,陸羽殘卷裡說過,這段
“神農篇”
早在千年前就失傳了,連最完整的《茶經》刻本裡都沒有記載!更詭異的是,青蘿的聲調
——
不高不低,卻帶著種奇異的韻律,竟和桌案上那把古琴的聲音完全相合!
那古琴是之前從清虛子弟子手裡奪來的,琴腹裡藏著一枚妖丹,平日裡隻會斷斷續續地發出幾個音符,可此刻,竟隨著青蘿的念誦,彈出了完整的曲子,琴聲悠揚,卻帶著股說不出的悲涼。
“這怎麼可能?”
玄鑒的手都抖了,他死死盯著青蘿,“‘神農篇’隻有陸羽的親傳弟
-
子才知道,青蘿隻是株仙界靈植,她怎麼會……
難道她和陸羽有淵源?”
“轟隆!”
一聲巨響,天崩地裂般的雷聲突然炸響,第一道天雷直直地劈向滌塵軒!玄鑒佈下的光罩
“哢嚓”
一聲裂了道縫,緊接著就碎成了無數片,天雷順勢劈在了茶席上!
茶席瞬間炸裂,木片飛濺,可就在碎片落地的瞬間,所有人都看清了
——
地板下竟藏著一道巨大的符咒!那符咒是用陳年血漬畫的,蜿蜒曲折,組成了
“滌塵”
兩個字,而每個筆畫裡,都嵌著無數顆小小的眼珠,有的還在微微轉動,盯著茶心和玄鑒,看得人頭皮發麻。
“這是……
鎖魂陣!”
玄鑒的聲音裡滿是震驚,他踉蹌著後退一步,青竹杖掉在地上,“百年前我第一次來滌塵軒時,就覺得這裡的氣場不對勁,可沒想到……
這裡根本不是什麼茶舍,而是鎮壓茶魄的煉獄!我們所有人,包括青蘿,包括你,甚至包括我,都是這陣裡的囚徒!”
茶心徹底懵了,她看著地板上的符咒,又看著空中還在旋轉的血太極,隻覺得腦子嗡嗡作響。就在這時,青蘿突然發出一聲淒笑,那笑聲不是她平日裡的清脆,而是男女混響,一半是少女的嬌柔,一半是老者的沙啞:“師兄,百年了,你泡的鎮魂茶,可還甘醇?”
窗外的雷雲巨臉突然動了,雲霧組成的嘴巴張開,發出了同樣沙啞的聲音:“茶玟,你以為憑這點手段,就能困得住我?當年陸羽能封印我,現在我就能破印而出!”
“茶玟?”
玄鑒猛地抬頭,這個名字他在古籍裡見過,是陸羽的師妹,也是當年協助陸羽封印妖邪的人,“難道青蘿的身體裡,藏著茶玟的殘魂?”
還沒等他想明白,簷角的銅鈴突然
“啪”
地一聲碎了,鈴舌掉在地上,竟慢慢變成了一條小小的銜尾蛇,蛇身泛著紫光,繞著茶心的腳腕轉了一圈,然後
“嗖”
地一下鑽進了地縫裡
——
那是輪回的象征,暗示著這一切,早已在千年前就註定了。
茶心怔怔地看著自己的腕脈,血珠還在不斷湧出,在空中凝成的太極圖越來越亮。可就在這時,那些血珠突然改變了方向,慢慢聚在一起,竟凝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
白衣勝雪,手持茶盞,正是傳說中的陸羽!
“該醒來了,我的轉世茶魄。”
陸羽的虛影輕歎一聲,聲音裡滿是滄桑,他伸出手,似乎想觸碰茶心的腕脈,可指尖卻穿過了血珠,“百年的局,也該破了。”
霎時間,天地間突然安靜下來,連雷聲都停了,隻有血珠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滴答,滴答”,像是在倒計時。那些血珠落在地板的符咒上,竟慢慢彙成了一行新的讖語:
茶非茶,血非血,破局人原是局中子!
茶心看著那行字,突然渾身發冷。她終於明白,玄鑒說的沒錯,他們都是這局裡的人,可誰是設局者?是陸羽?是茶玟?還是那個藏在雷雲後的妖邪?
就在這時,第二道天雷的轟鳴聲,從遠處傳來,越來越近,像是死神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