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盞滌魂錄 第9章 鱗禍溯源
縣衙大堂,死寂如墓。
塵埃混合著血腥與焦糊的惡臭懸浮在渾濁的光線裡。碎裂的木屑、散落的公文、凝固的暗紅血汙,構成一幅末日般的狼藉圖景。僥倖存活的衙役蜷縮在角落,如同驚弓之鳥,連呼吸都壓得極低,目光驚恐地掃過場中幾人,最終定格在玄鑒竹杖尖端那片不起眼的暗青鱗片上。
那鱗片僅有指甲蓋四分之一大小,邊緣鋒利如剃刀,中心一點凝固的暗紅,如同深淵之眼。它靜靜懸浮在玄鑒以氣機牽引的微光中,散發著冰冷、古老、純粹到令人骨髓生寒的邪惡氣息。正是這份源自亙古的陰冷,讓整個破碎的公堂溫度驟降,連角落裡昏迷胡捕頭的呻吟聲都微弱下去。
“妖…妖鱗!”一個衙役牙齒打顫,擠出破碎的詞句。
冷峻的鎮妖司刀客——南宮翎,手始終按在背後古樸長刀的刀柄之上。他那雙寒潭般的眸子銳利如刀鋒,死死鎖住那片暗青鱗片,周身無形的刀意如同出鞘半寸,切割著周遭汙濁的空氣。“血鱗妖贓…氣息更純了。”他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盲者,此物凶煞滔天,非你能控。交出它,鎮妖司可酌情處置。”
茶心下意識地踏前半步,擋在玄鑒身側,腰間滌塵佩泛起微弱的碧光。“大人明鑒!此物非先生所有,乃是從那蠱蟲殘骸中現形!是禍根,亦是線索!”她聲音清亮,帶著滌塵軒獨有的茶韻正氣,試圖衝淡鱗片帶來的陰寒。
玄鑒對南宮翎的威壓恍若未覺。他覆眼的墨玉布帶微微抬起,彷彿在“凝視”著那片懸浮的暗青鱗片,指尖在青竹杖上輕輕摩挲,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如同撫過歲月的年輪。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得如同地底幽泉:“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此鱗…非天災,乃人禍孽果,亦是三百年前一段未了公案所遺之毒瘡!”
“三百年前?”南宮翎劍眉微蹙,眼中銳利稍減,代之以一絲探究。茶心更是屏住呼吸,直覺告訴她,纏繞滌塵軒的血腥迷霧根源,即將揭曉。
玄鑒不再言語。他左手虛托,那片懸浮的暗青鱗片緩緩飄落,落在他攤開的、骨節分明的掌心。右手食指指尖,不知何時凝聚起一滴殷紅血珠——並非尋常鮮血,那血珠色澤深沉,內蘊一絲微不可查的金芒,如同濃縮的烈陽之精,正是他自身蘊含破邪之力的精血!
“先生!”茶心見玄鑒指尖逼出精血,心頭一緊。
玄鑒恍若未聞。他指尖蘸取精血,動作凝重而虔誠,如同在進行一場古老的祭禮。血珠觸及掌心暗青鱗片的刹那——
“嗤!”
一聲輕響!如同滾燙的烙鐵按在了寒冰之上!
一股濃鬱到化不開的墨綠色汙血,猛地從鱗片中心那點暗紅中激射而出!這汙血粘稠如活物,帶著刺鼻的、彷彿千萬屍體腐爛混合著劇毒的腥臭,瞬間彌漫開來!角落裡的衙役們頓時彎腰乾嘔,連南宮翎都忍不住眉頭緊鎖,下意識屏住呼吸。
玄鑒眼神一厲!蘸血的指尖並未退縮,反而以血為引,以鱗為紙,閃電般在汙血噴湧的鱗片表麵勾勒起來!
他的動作快得隻剩殘影!指尖如筆走龍蛇,每一道血痕落下,都伴隨著“滋滋”的灼燒聲和鱗片不堪重負的細微“哢嚓”聲!血光與汙穢激烈對抗,金芒與墨綠瘋狂糾纏!隨著他指尖的舞動,一個極其複雜、由無數古老篆文巢狀勾連而成的血色符文,在暗青鱗片的汙穢背景上,飛速成型!
符文完成的瞬間——
“嗡——!”
整個縣衙大堂的空氣猛地一震!如同沉睡的巨獸被驚醒!
玄鑒掌心的血色符文驟然爆發出刺目的血金光芒!這光芒並不溫暖,反而帶著一種洞穿時空的森然寒意!光芒瞬間將玄鑒、茶心、南宮翎三人籠罩其中!
茶心隻覺得眼前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潭水麵,驟然扭曲、破碎!
天旋地轉!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混雜著無數驚恐絕望尖叫的聲浪!
鼻腔裡充斥著濃鬱的水汽、血腥氣,還有一種…腥甜中透著腐敗的、令人作嘔的奇特氣息!
景象瞬間清晰!
哪裡還是殘破的縣衙?!
眼前是浩瀚無垠的水域,濁浪滔天!天空被厚重的、鉛灰色的烏雲完全覆蓋,粗大的慘白電蛇在雲層深處瘋狂扭動、跳躍,每一次閃爍都將陰沉的天幕撕裂,帶來刹那的刺目光明,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沒!震耳欲聾的雷聲如同天神的戰鼓,連綿不絕地捶打著人的耳膜和心臟!
“轟隆——!!!”
一道水桶粗細的恐怖紫色雷霆撕裂雲層,如同滅世之鞭,狠狠抽打在下方的水麵上!炸起百丈高的濁浪!
“救命啊!”
“船要沉了!”
“龍王發怒啦!是龍王發怒啦!”
淒厲的哭喊、絕望的呼救、船體不堪重負的呻吟,彙成一片末日交響!數百艘大小不一的木船在狂暴的風浪中如同脆弱的枯葉,被拋上浪尖,又狠狠砸落穀底!碎裂的船板、漂浮的屍體、掙紮的人影,在渾濁的浪濤中載浮載沉!
茶心站在一艘巨大樓船的船頭甲板上(幻象視角),狂風卷著冰冷的雨點,如同無數鋼針抽打在臉上,生疼!腳下的巨艦在怒濤中劇烈搖晃,發出痛苦的呻吟。她驚恐地看到,一艘稍小的漁船被一道巨浪猛地拍在樓船側舷,瞬間粉身碎骨!船上十數條人影如同螻蟻般被捲入墨綠色的深淵,連一聲完整的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孽畜!”一聲清越卻飽含怒意的叱喝穿透風雷,在茶心身側炸響!
她猛地側頭!
隻見一個身影獨立於船樓最高處!青衫獵獵,墨玉布帶在狂風中狂舞!正是玄鑒!但此刻的他,並非茶心熟悉的滄桑沉穩,而是如同一柄剛剛出鞘的絕世神鋒!身姿挺拔如孤峰,周身流轉著一層薄而堅韌的青色光暈,將狂暴的風雨隔絕在外。他手中緊握的,正是那根青竹杖,杖尖吞吐著尺許長的青色毫芒,直指前方翻騰的墨綠水淵!
順著他竹杖所指,茶心(幻象視角)的心臟驟然被一隻無形巨手攥緊!
隻見前方百丈外,那如同沸騰的墨綠水淵中心,一個龐大到令人窒息的陰影緩緩升起!
先是布滿碗口大小、閃爍著幽冷暗青光澤的猙獰鱗片的脊背,如同移動的山巒!接著是粗壯如殿柱、纏繞著墨綠毒霧的脖頸!最後,一顆巨大無比的頭顱破開水麵!
那絕非世間應有的生靈!似龍非龍,似蛟非蛟!頭顱如巨蟒,卻生著兩支斷裂扭曲、如同枯死荊棘般的犄角!覆蓋著暗青鱗片的臉頰兩側,是兩道深可見骨的巨大傷疤,如同被利爪撕裂!一雙磨盤大小的豎瞳,是純粹汙穢的墨綠色,翻湧著無儘的暴虐、貪婪與毀滅!瞳孔深處,兩點針尖大小的血色,如同來自地獄的凝視!
“吼——!!!”
一聲無法形容的恐怖咆哮從妖蛟布滿獠牙的巨口中噴出!這聲音並非簡單的巨響,而是帶著摧毀神魂的邪力!肉眼可見的墨綠色聲浪如同實質的衝擊波,狠狠撞向樓船!
“噗噗噗!”
甲板上數十名正在拚命穩住船帆的水手,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瞬間七竅流血,身體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如同被抽乾了骨頭的破麻袋,軟軟癱倒!生命的氣息瞬間熄滅!
茶心(幻象視角)被這恐怖的聲浪掃過,即使有玄鑒庇護,也感覺靈魂彷彿要離體而去,頭痛欲裂!這就是…三百年前肆虐洞庭的青鱗妖蛟!這就是那暗青血鱗的主人!
“玄鑒!!!”妖蛟的咆哮如同萬鬼齊哭,怨毒滔天,“又是你這斷吾龍角的瞎子!今日定要將你連皮帶骨,嚼成齏粉,以泄吾心頭之恨!吼——!”
它龐大的身軀猛地一擺,布滿倒刺的巨尾如同擎天之柱,捲起千重墨浪,裹挾著無數碎裂的船體殘骸和屍體,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朝著玄鑒所在的樓船狠狠拍來!勁風壓頂,空氣都被抽爆,發出淒厲的尖嘯!
“孽障!爾以生靈為血食,興風作浪,荼毒千裡!天理昭昭,豈容邪祟橫行!”玄鑒的聲音如同九霄龍吟,竟壓過了漫天風雷!麵對這毀天滅地的一擊,他竟不退反進!
覆眼的布帶下,彷彿有實質的銳光穿透虛空!他手腕一翻,一枚古樸的青銅令牌赫然出現在掌心!令牌樣式奇特,非金非木,邊緣有火焰雲紋,正麵刻著一個殘缺卻古意盎然的“茶”字!
“茶通天地,律令九霄!以吾之名,喚汝真形——雷來!”
玄鑒厲喝,聲震四野!手中殘缺的“茶”字令牌爆發出刺目的青金色光芒,直衝鉛灰色的天穹!
奇跡發生了!
那令牌的光芒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轟隆隆隆——!!!”
原本在雲層中無序狂舞的億萬道慘白電蛇,彷彿瞬間找到了主心骨!如同百川歸海,瘋狂地朝著令牌所指的方向彙聚、壓縮、凝聚!
眨眼間,令牌上空,一片覆蓋數裡方圓的雷池憑空顯現!不再是分散的電蛇,而是完全由至陽至剛、暴烈無匹的紫色雷霆彙聚而成的汪洋!雷池中心,一道粗如山嶽、純粹由毀滅效能量構成的深紫色雷柱,如同天神的裁決之矛,已然成型!恐怖的威壓讓下方翻騰的墨綠水淵都瞬間塌陷下去!
“不——!”妖蛟那毀天滅地的巨尾攻勢戛然而止!墨綠色的豎瞳中第一次流露出無法抑製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懼!它那龐大的身軀竟在雷池的威壓下微微顫抖!
“斬!”
玄鑒竹杖指天,牽引著令牌,朝著妖蛟的頭顱悍然劈落!
“轟——哢——!!!”
那道裁決般的深紫雷柱,如同開天辟地的巨斧,撕裂了昏暗的天幕,帶著淨化一切的煌煌天威,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瞬間劈落!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茶心(幻象視角)清晰地看到,雷柱精準無比地轟擊在妖蛟頭顱正中的那道巨大傷疤之上!
“嗷——!!!”
一聲比之前更加淒厲、更加絕望、彷彿靈魂都被撕裂的慘嚎響徹天地!
刺目的雷光瞬間淹沒了妖蛟龐大的頭顱!無數暗青色的鱗片在雷光中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炸裂、剝離、化為飛灰!粗壯的脖頸在雷柱的衝擊下瘋狂扭動、抽搐!墨綠色的腥臭血液如同瀑布般噴湧而出,卻被熾熱的雷光瞬間蒸發!空氣中彌漫開焦糊惡臭的濃煙!
雷光肆虐!毀滅的能量瘋狂破壞著妖蛟頭顱內部的一切!
就在這妖蛟即將被徹底湮滅的最後一瞬,它那僅存的一隻未被完全摧毀的墨綠豎瞳,死死地、怨毒無比地穿透了雷光,釘在玄鑒身上!一個混合著無儘怨毒、詛咒和不甘的嘶啞咆哮,如同從九幽地獄最深處傳來,清晰地烙印在茶心和南宮翎的腦海深處:
“陸…羽…的…債…”
“九盞…重聚…時…”
“吾…必…百…倍…償——!!!”
“吼——!!!”
這詛咒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茶心的心臟!
“噗!”
幻象之外,茶心腰間,那枚裝著妖丹的紫砂壺猛地一震!壺身瞬間變得滾燙通紅!壺內,那枚沉寂的妖丹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混亂而暴戾的赤紅光芒!壺蓋被狂暴的力量頂開一絲縫隙,一股尖銳、混亂、夾雜著龍吟蛟吼的怨念衝擊,如同無形的尖錐,狠狠刺向茶心的靈台!
“唔!”茶心悶哼一聲,臉色煞白,身形踉蹌,雙手死死按住躁動欲裂的紫砂壺!
幻象轟然破碎!
血色符文的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縣衙大堂破碎的景象。玄鑒掌心,那暗青鱗片連同血色符文徹底消失,隻留下一小撮帶著焦臭味的灰色粉末。他覆眼的布帶下,一縷極其細微的殷紅緩緩滲出。
南宮翎臉色凝重如水,右手已緊緊握住了背後長刀的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那雙寒潭般的眸子死死盯住茶心腰間那躁動不安、紅光隱現的紫砂壺,眼中銳利如刀,混合著震驚與深深的戒備。
“壺靈?”南宮翎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壓,“那壺中之物…與這妖蛟…是何乾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