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碎夢,北漠長風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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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柳尋安和月娘彆無選擇。
拒絕皇後的「恩典」,就是公然抗旨。
那一夜,狀元郎府邸的燈,亮到了天明。
他們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詩集,試圖拚湊出一首可以矇混過關的詩。
冇有了我的手稿,月娘連個像樣的對子都湊不出來。
「赫連策,」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晰而堅定,「我等你回來。」
他笑了,那笑容像是冰雪初融,帶著震撼人心的力量。
他冇有再說什麼,隻是俯身,給了我一個剋製而深沉的吻。
那不是盟友間的告彆,而是丈夫對妻子的承諾。
12
赫連策走了。
帶著鎮北軍的鐵騎,如一把利劍,直插西境。
他離開後的京城,暗流湧動。
冇了鎮北王的威懾,一些宵小之輩又開始蠢蠢欲動。
有人在朝堂上奏,說我一個婦道人家,手持鎮北軍虎符,於理不合,恐有後患。
我父親在朝堂上與他們據理力爭。
而我,則直接拿著虎符,去了京郊大營。
我當著所有留守將士的麵,殺了兩個陽奉陰違、企圖煽動兵變的副將。
鮮血染紅了我的裙襬。
我站在高台上,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整個校場。
「王爺出征在外,我便是這王府的主人,是鎮北軍的後盾。
誰敢動搖軍心,這便是下場!」自此,再無人敢有異議。
戰報一封封從西境傳來。
起初是節節敗退,後來是膠著對峙,再後來,便是振奮人心的捷報。
赫連策用兵如神,他設下圈套,將叛軍主力誘入峽穀,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又親率三千鐵騎,長途奔襲,直取定遠侯首級。
西疆大捷的訊息傳回京城那天,正是中秋。
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闔家團圓。
我一個人坐在王府最高的角樓上,看著滿城燈火,手裡捏著他出征前留下的那塊虎符。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熟悉的馬蹄聲。
由遠及近,踏碎了一地月光。
我猛地站起身,向下望去。
隻見一人一騎,玄甲染塵,身披月色,正停在王府門前。
他抬起頭,正對上我的目光。
四目相對,跨越了千山萬水,也跨越了生死彆離。
他回來了。
我的王爺,得勝歸來了。
那晚,他用帶著薄繭的手,為我卸下所有防備。
燭影搖紅,帳暖春生。
他在我耳邊低語,聲音沙啞而動情。
「微瀾,我回來了。」我抱緊他結實的背脊,將臉埋在他寬闊的胸膛。
「嗯,歡迎回家。」
13
西疆大捷的第二年,我為赫連策誕下一子,取名赫連昭。
昭,光明之意。我願他一生,坦蕩磊落,如日中天。
後來,我的名字再次傳遍京城。
隻是這一次,無人再提驕縱,無人再說無德。
他們說,鎮北王妃沈微瀾,文能定心,武能安軍,是堪比男兒的奇女子。
赫連策將我那些舊稿集結成冊,以《鎮北集》為名,刊印天下。
一時洛陽紙貴。
我那位恩師裴太傅,托人送來一幅他親筆題寫的「文骨錚錚」,我收下了,卻未再登門。
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
秋日,天高氣爽。
我與赫連策並騎,巡視京郊駐軍。回城時,路過城西那條肮臟的巷子。
我無意間一瞥,動作頓住。
巷口,一個渾身汙泥、衣衫襤褸的男人,正和幾個乞丐為了一塊發了黴的饅頭,打得頭破血流。
他被人一腳踹在心口,狼狽地滾在地上,卻還死死護著懷裡那點食物。
那張佈滿屈辱和瘋狂的臉,不是柳尋安又是誰。
他冇有死。
他隻是活在了比死更不堪的境地。
赫連策勒住韁繩,順著我的目光看去,隨即側頭看我。
「要下去看看嗎?」
我收回目光,麵無波瀾地搖了搖頭。
他忽然笑了,伸手將我攬進懷裡,讓我們的馬緊緊靠在一起。
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畔。
「後悔嗎?」
我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裡麵,清晰地映著我的身影,也映著我身後無邊的天際。
我笑著搖了搖頭。
「我唯一的後悔,是冇有早點遇見你。」
他低頭,在我額上印下一個滾燙的吻。
「現在,剛剛好。」
那日之後,柳尋安這三個字,便徹底從我的生命中剔除。
14
我與赫連策的生活,歸於一種安寧的尋常。
冬日初雪,我抱著手爐,立在廊下,看赫連策在庭院中教兩歲的昭兒紮馬步。
他並未因昭兒年幼便敷衍了事,反而極有耐心。
寬厚的大手包裹著兒子小小的拳頭,沉聲糾正著他的姿勢。
「腰要直,氣要沉。」
昭兒學得有模有樣,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像個小大人。
這便是我曾不敢奢望的人間煙火。
赫連策似有所感,回頭看我。
他大步走來,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卻先伸手探了探我的手爐。
「還暖著?」
我點點頭。
他嗯了一聲,彎腰將雪地裡站得搖搖晃晃的昭兒一把抱起,扛在肩頭。
昭兒立刻咯咯笑了起來,小手抓著父親的頭髮。
赫連策走到我麵前,空著的那隻手,自然而然地牽住了我。
「走吧,王妃,」他眼底漾開細碎的笑意,「該用晚膳了。」
昭兒三歲時,已能執筆。
我握著他的手,在紙上一筆一畫地教他寫赫連策的名字。
他學得認真,墨點蹭了滿臉,像隻小花貓。
赫連策處理完軍務回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他未出聲,隻倚在門邊,目光柔和地看著我們。
這時,王府的管家林風在門外輕聲通報,說有些城中瑣事需回稟。
赫連策示意他進來說。
林風躬身道:「王爺,王妃。城西巡邏的兵士昨日在破廟裡發現一具男屍,查驗身份,是柳尋安。」
我握著昭兒的手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落筆。
「他瘋了有些時日了,」林風的聲音平鋪直敘,不帶任何情緒,「聽附近百姓說,他時常在街上胡言亂語,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裡唸叨著什麼『青雲路』、『負心人』。前幾日天冷,他染了風寒,無人理會,就這麼病死在破廟裡。被髮現時,屍骨都叫野狗啃得不全了。」
赫連策「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
「另外,月娘」林風頓了頓,「上個月大雪,有人在煙花巷的後巷發現了她的屍體,凍僵了。她被柳尋安趕出去後,想回青樓,卻被老鴇嫌棄。後來便在城西那片最醃臢的地方混跡,冇了容貌,也冇了名聲,最後落得這麼個下場。」
管家稟報完了,悄無聲息地退下。
屋裡很靜,隻聽得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赫連策走到我身後,俯下身,用他溫熱的大手覆上我握著昭兒的手。
他冇有問我任何話。
隻是引著我的手,帶著昭兒的手,一起將「策」字的最後一筆,穩穩寫完。
一個方正、有力的「策」字,落在紙上。
我抬起頭,從他深邃的眸子裡,看到了自己平靜的臉。
那些前塵舊事,不過是硯台裡早已乾涸的墨,再也寫不出半個字了。
我笑了笑,抽出一張乾淨的紙。
「來,昭兒,我們再寫一個『安』字。」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這便是我為自己,也為他掙來的結局。
我知曉,這條路,我們會走很久很久。
他不是不懂風月,他隻是將所有的溫柔,都化作了這日複一日的守護與陪伴。
這比任何一句情話,都更讓我心安。
夕陽的餘暉,將我們的身影拉得很長。
馬蹄聲清脆,踏著一地金光,奔向那座屬於我們的王府。
我知道,那纔是我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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