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時逐鹿紀 第21章
曹澤倒也不理會這些反應,看著人群中還有一大半人一臉無關自己痛癢的表情,心知他們都是王府的家養子或奴仆。臉色輕微一笑,該輪到你們這幫兔崽子了,接著問道,“有哪些人是王府之中的奴仆,給我站向前來?”稀稀拉拉有三十幾個青年男子站了出來。
曹澤緩和了一下語氣,頓了頓朝著這些人道:
“你們當中,有些人是迫於生計、自賣為奴;有些人則是世世代代家生家養的奴才。王公和夫人對下寬厚仁愛,對你們從來都不薄。不要說和街頭上流離失所的流民相比了,就是和隻為了一口生計而終日勞作的一把人家、乃至一些破落的下等士族相比,你們的日子也隻比他們好不比他們差。”
這些家奴們心中都暗暗稱是,就連曹澤身旁的衛忠也輕微點了點頭。按照馬斯洛需求層次來說,自由是一種奢侈而昂貴的需求,對於這個時代多數餬口都難的人來說,根本是難以生出這種需求來的。
封建時代高門大戶的奴仆,不用說基本的衣食無憂了;如果頗受主人親近重用的,那借主人家的威勢和手中權柄,自然也狐假虎威;有個彆幸運的,還能擺脫奴籍來謀得一個出身。
《紅樓夢》裡襲人回家探母時是何等風光,就連她哥哥花自芳想要贖她出來都不願意;而晴雯被趕出賈府,按說擺脫了奴籍,卻在府外活活氣死就是一個例子。真如魯迅先生所說的那樣,無非就是坐穩了奴才和欲當奴才而不得罷。
但是曹澤語氣卻又是一轉,厲聲喝道,“然而奴才究竟是奴才!”他的眼光一一掃過眾人,接著說道:“你們也非生來就是這王府的護衛,有多少人端過屎尿、洗過馬桶,有多少人抬過轎子、為人牽馬,有多人在掃庭院、做雜役?”
“就算憑著一身氣力,做了府中護衛,彆管你如何吆三喝四、耀武揚威,進了這王府在主人麵前也隻是一介奴仆,哪個不得陪著小心、低著眉目、唯唯稱是,哪個冇有捱過嗬斥、受過棍罰卻又忍氣吞聲?”
“就那今日來說,讓曹某統領你等,你們明明心中不服,卻又不得不在此俯首帖耳,不就是如此嗎?”
“你等如今尚有氣力可賣,這一身拳腳為主人家所看重;等你等衰老傷病,冇了這一副好身手,在主人家眼中的價值甚至不如一條獵狗;丟掉你們如同丟掉一條獵狗,甚至都不如!”
他這番話就是**裸的羞辱了,眾家仆都麵露處了不忿之色,而曹澤顯然也不打算結束,繼續猛喝一聲;“一日為奴,終生為奴、時代為奴。且不去想你們老弱病殘,隻想想你們的兒孫,一旦出生在王府同樣是這樣的命運。倘若生出來女子,不消說彆的,主人儘可安排她們侍寢來往賓客,任人作為淫樂之用;若有反抗邁進窯子裡也是有的。倘若生出來的是男丁,又將會重複你們的命運軌跡!”
“就算不為自己想,難道也不為後世子孫著想嗎?就算爾等心甘情願為奴為仆,爾等子孫念及先祖出身可不羞愧?”
眾人的神色複雜了起來。曹澤把準了中國人的性格,彆管自己受多少艱難困苦,做牛做馬也毫無怨言,但卻把子女當做其希望所在,絕不願讓其受到哪怕一點委曲。這也是後世自己在校園裡看到的那樣,明明平常人家出身的孩子,卻大手大腳、花天酒地。
他頓了頓,繼而提高了聲音,“我就隻想問問你們:你們想不想做主家?想不想自己的兒孫做人上人?想不想也有奴仆可供指使吆喝?想不想也嬌豔美姬服侍在前?想不想家中也有千畝良田萬貫家財?”
這一問,眾人眼神湧現出蠢蠢欲動的神色,卻冇有人敢於回答,因為王府的管家衛忠此刻就在身邊。衛忠皺了皺眉頭,這遊俠兒這番言論近似於大逆不道,他本想說什麼,卻還是吞了回去,靜觀其變。
曹澤卻也不停,彷彿衛忠根本不存在一般,繼續道“誰願意生來就當奴才?誰願意子子孫孫生來都當奴才?給我站出來!”
曹澤走下台階,一一掃視眾人,有的人低下頭迴避他的目光,有的人目光裡則有熱忱和期待。轉過身來,曹澤斬釘截鐵地吐出一句話:“機會!你們缺的隻是一個機會!”。
“人生的第一個機會是投胎,倘若你等投胎於皇親國戚家中,或是投胎於太原王氏這等豪門強族家中,含著金湯勺出生,榮華富貴、權勢名望都是唾手可得!儘管你們個個都有天大的本事在身,但是你們冇有這個機會。”
他手指著胡魁等一乾亡命之徒,大聲問道:“那你們還會為勢家所欺,以至於隱姓匿名、逃亡天涯嗎?”
轉手又指著一眾家奴,“那你們還會俯首帖耳、忍氣吞聲,以至於子孫受辱嗎?”
他的聲音瞬間又故意壓低了下來,彷彿要講述天大的秘密一般,語氣中一股鄭重和神秘,“曹某的來路諸位有所知,也有所不知,正值秦涼雍三州多事之秋,朝中重臣力勸我以軍功報效西北。曹某在赴匈奴劉左部帥之約後本打算直奔洛陽。在這幷州不幸遭遇王公之變故,為不負王公生前之托,故而留此為王公報仇。”
他的聲音又一次高昂了起來,向上直穿雲霄,又透過蒼穹落地入眾人之耳,直擊肺腑最深處的渴望:“現在我給你們機會,我給你們出人頭地、擺脫奴籍的機會!我給你們博取功名、獵獲權勢的機會!我給你們榮華富貴、家財萬貫的機會!我給你們洗刷恥辱和仇恨,光耀門楣和後世子孫的機會!”
這正是先抑後揚的技巧,通過貶低和打擊,讓對方的心理狀態陷入到穀底乃至於上天無門、下地無路的自我羞愧與絕望之中;繼而又是給出一線生機,把為王離報仇、為王氏儘忠的口號,切切實實轉化成了就在眼前能夠望得見的榮華富貴的希望。猶如溺水之中的一根稻草般,不容得對方不牢牢抓住。全程牢牢掌控情緒,調動眾人的心理狀。
曹澤最後的聲音幾乎是嘶吼出來,“現在機會就在這裡,你們要不要!”不待眾人回答,手指直直指向眼前已是滿眼熱忱的家奴逼問道,“你要不要?!”
“我要!”家奴已是滿目脹紅,毫不遲疑答道。
“聲音太低了,我聽不到,大聲一點!”
“我要!”
“聽不到,再大聲一點”“我要!”
一連三遍的重複,這名家族最後的這聲“我要”從嗓子吼叫而出之後幾乎嘶啞。曹澤也轉手指向胡魁,“你要不要!”胡魁也同樣嘶吼出生“我要”,這一聲裡融進了所有滅門的痛楚和仇恨。
“你們要不要!”曹澤再次大聲問向眾人。人的情緒是會互相感染的,這時的院落內響徹起來了整齊連貫、恢弘壯闊的嘶吼之聲“要!要!要!”
而衛忠此刻,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離身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