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J完結127權臣的心尖啾原名碰瓷成反派 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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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年十分堅持地回去內間,把衣裳重新好好穿戴整齊,這才和裴度一起走出房門。
裴度手中握著一杆竹骨燈籠,他走的很穩,燈籠溢位的暖色光暈也穩穩籠罩在他與沈溪年的身前。
祠堂在裴府東北側,府中本就沒什麼人,祠堂在裴家更是有種被刻意弱化的趨勢,沈溪年除了剛來裴府熟悉府中院落時大概進去過外,平日並未來過這邊。
“小心,台階滑。”
裴度停下腳步,側身輕輕握住沈溪年的手腕,燈籠的光恰好落在他眼底。
沈溪年有些忐忑的心因為裴度這一抓,反而落定下來。
裴度看他,忽而一笑:“怕不怕?”
沈溪年搖頭,實話實說:“不怕。”
他其實沒去過祠堂。
沈溪年生來記事,從前在鎮國侯府的時候,因為他的身體和批命不好,沈明謙總是藉口孩子還小害怕衝撞,逢年過節祭祖從未讓沈溪年去過。
後麵跟著謝驚棠回了金陵,祠堂陰寒僻靜,謝驚棠是真的擔心沈溪年的身體,便也沒讓他進去過,隻在祠堂外敬香磕頭。
所以,這是沈溪年第一次真正進去祠堂。
還是國公府這樣高門大戶的祠堂。
但他也是的確不怕。
轉過抄手遊廊,裴家祠堂便在月色裡顯露出完整輪廓。
祠堂正門口上,“裴氏宗祠”
四個鎏金大字直直撞入沈溪年的視線裡。
左右廊柱上掛著副暗紅色木刻楹聯,上聯
“世篤忠貞傳家久”,下聯
“代崇孝悌繼世長”,字跡遒勁,墨色深濃,浸了百年的時光。
裴度也駐足站定,抬眸看著這兩聯大周開國皇帝禦賜的墨寶。
沈溪年的視線下意識從匾額轉移到裴度身上,竟在裴度眼底捕捉到一絲譏諷又暢快的笑意。
裴度察覺到沈溪年的目光,轉過臉頰,那抹笑意就那麼明晃晃地漾開在沈溪年麵前。
不遮不掩。
沈溪年卻搖搖頭,反手握住了裴度的手指:“我們進去吧。”
裴度收起眼中的笑,靜靜看他。
沈溪年再次看了眼那代表國公府輝煌與過往的銘文,手指收緊,用力握住裴度的手。
“裴度,我想聽故事的下半段了。”
祠堂的門被推開,門軸發出聲輕緩的
“吱呀”
響。
殿內燃著長明燈,正中央的楠木供桌被擦拭得一塵不染。
供桌上整齊排列著數十個朱紅牌位,每個牌位前都擺著隻白瓷香爐,爐中殘留著些許香灰,淡淡的檀香混著陳年木料特有的味道,在空氣中緩緩彌漫。
供桌之後是一片漆黑的陰影。
“先帝托孤當夜,府裡突然闖進幾個黑衣刺客,招式狠辣,目標直指手握聖旨的父親。”
“我知道那是吳王的人。”
裴度自一旁取了線香,拈在手中。
“我訓練暗衛,招攬部曲,可不是為了在府中坐以待斃,任由所謂皇權隨意欺辱斬殺的。”
“吳王本就有爭奪反意,我幫他一把又如何呢?”
“弑父殺兄,多精彩的戲碼。”
“然而,吳王註定登不上那個位置,永遠永遠,都隻是差了一步。”
“他會感激我,忌憚我,進而……畏懼我。”
裴度靠近長明燈,注視著火舌燃上手中長香,簇出一瞬間更亮的火光。
沈溪年看向供桌一層又一層,一排又一排的牌位,視線最終無聲停留在最前方的,屬於裴度父母的靈位上。
他跟著裴度的動作拿了香,卻並沒有急著點燃,而是拈在手中,置於身前,心有預感地等待裴度接下來的話。
“他本不該回來。”
“拿了聖旨,自此便是大權在握的托孤重臣,他應當留在宮中,聽著鐘聲響起,等著第二日麵對朝中重臣,宣讀先帝遺旨。”
“而不是為了我這個已經被放棄的兒子,回來這座冷冷清清的國公府。”
聖旨上寫著誰的名字,誰就是即將榮登大寶的人。
裴國公在宮中纔是最安全,但同樣的,身在國公府的裴度便是身陷險境,任人魚肉。
“刺客的刀刺中了他的左肩,本是輕傷,敷上金瘡藥便能癒合。”
“他卻拉著我走進了書房。”
“他不問先帝之死與我有幾分關係,不問吳王與我達成了什麼合作,不問奪嫡之爭倖免於難的幾位皇子為何先後暴斃。”
“他隻是滿眼疲憊的坐在那,顫抖著手撫摸我的臉頰,問我——”
“扶光,痛嗎?”
沈溪年第一次從裴度口中聽到“扶光”二字,卻是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語句裡。
“我當然痛。”
裴度低低輕笑,抬手揮滅線香的火苗,看著嫋嫋輕煙飄蕩而起。
“牽機之毒,蠱蟲之痛,喪母之恨。”
“每一日,每一.夜,每一刻都在痛。”
“看見他的時候,最是痛。”姥啊姨政哩’蹊O九寺留叁漆3伶
裴度曾經有多麼敬愛這個父親,曾經看過多少父母琴瑟和鳴的恩愛,就有多恨,多痛。
“他老了,鬢發花白,眼眸渾濁。”
“他阻止不了我。”
“所以,他和我做了一個交易。”
沈溪年猛地抬眸看向裴度,眼裡滿是不敢置信。
裴國公在這樣的境遇下,想的居然是……和自己唯一的兒子,做交易?!
“他將內力全部傳給了我,讓我不再受經脈枯竭之痛,死死攥著我的手腕,讓我握著母親留下的扶光私印,發誓終我一生,絕不謀反。”
“還說,若有朝一日,我被權勢迷了心竅,敢起兵造反,便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死後魂魄不得安寧,日夜在地獄裡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裴家的麒麟子。”
“大周的裴扶光。”
“他到死念著的,都是這些。”
“我還記得,那時,他的頭歪在椅背上,眼睛還睜著,像是在確認我是不是真的記住了誓言。我抱著他的身體,才發現他的手已經涼了。”
“隻是,他終究看輕了我,也高看了他忠心一輩子的鄭氏。”
“我當然不會謀反。”
裴度將長香輕插進香爐,抽手後輕撫去手指尖沾染的香灰,長長凝視裴國公的牌位,語調柔和,眼神涼薄。
“我什麼都不做,便夠了。”
“鄭氏,坐不穩這個江山。”
窗外的月光終於找到縫隙探進殿內,被拉長的一條月光鋪在冰涼的大理石地磚上,照亮了楠木供桌後的陰影。
照亮了曾經高懸在國公府邸外,代表了無儘榮寵的國公府匾額。
一柄長劍深深釘進匾額之中,劍刃將國公二字劈開,猙獰的裂縫橫亙在過往之間,將所有的愛恨掙紮永遠留在了祠堂牌位後的陰影裡。
沈溪年看到了,裴度自然也看到了。
但裴度卻隻是靜靜注視著沈溪年。
過了許久,沈溪年終於動了。
他捏著線香,在長明燈處點燃拂滅,對著裴度母親的牌位恭敬三拜,而後走上前,將長香插進香爐中。
裴度沒有說什麼,而是牽著沈溪年緩步走出了祠堂。
沈溪年卻回身看了一眼。
今時今日,再沒人知道,裴國公選擇回府的那一晚究竟想著念著的是什麼,最後沒閉上的眼睛是因為什麼。
裴家的麒麟子。
大周的裴扶光。
如今的裴度說起這兩句話,眼中隻剩下嘲諷與漠然。
可在發生這些糾葛之前,他本該是這樣的。
鮮衣怒馬,少年風流。
光風霽月,清峙如鬆。
他讀書習武,自幼鑽研經世致用、濟世安民之道。
他曾滿懷對家國天下的期盼,想要為百姓做些什麼,也曾想過改變這個世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所以,裴度一麵做著攪動風雲對內政混亂袖手旁觀的權臣,一麵卻又儘可能穩著朝局邊關,不讓生靈塗炭。
他想毀了父親執著一輩子的國公府,卻又恨得不純粹,字字句句帶著因愛而生的怨。
他想做個隻為一己之私的惡人,卻怎麼都無法狠下心腸。
他本該在光裡,卻深陷泥沼,掙脫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