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狗小說by一口咬掉筆趣閣無彈窗 第一章 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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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研究表明,人對事物的記憶儲存時間是有限的,當我去完整的回想我少年時光時,腦子裡就隻剩下了,一件破舊的寬大皮夾克,冇有長熟的青棗,還有盛著紅尾魚的藍色水盆。
而這一切,都跟我哥有關。
十五歲那年,我考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我哥帶我從山裡的村子搬了出來,捏著養母留下來的唯一一點積蓄在鎮上開了個列印店,以此來供我讀書。
新租的院子不大,兩間屋子,一間用來做飯吃飯,剩下那一間我哥在屋內砌了一堵牆,將房間一分為二,我倆一人一間。
陽光刺眼,我看著磚頭牆麵上佈滿的爬山虎,才反應過來我和我哥從那個破爛的山溝裡出來了。
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像是陰溝裡的老鼠,每日絞儘腦汁躲避養父酗酒後的毆打,睜開眼睛就是擔心自己溫飽,回洞之後抱著另一隻老鼠互訴衷腸,另一隻老鼠就是我哥。
我還以為我和我哥一輩子都會不見天日。
可初秋的一場雨,改變了我們兩個人的命運。
清晨我和我哥去山上摘蘑菇,和拎著酒瓶子回家的養父擦肩而過,他回來給養母要錢,養母冇給,他翻出來了養母唯一的積蓄,按照養母的話說,那應該是為我哥準備的老婆本,養母雖然腦子有問題,但是也知道護著那個錢。
兩個人起了爭執,養母失手把他推倒在了灶台上,然後自己也吞了農藥。
我和我哥回家的時候,兩個人都冇有氣息了。
家裡唯一的雨衣給了我,他穿著一件養父的破夾克,捂住我眼睛的時候我能聞見他手上shi泥土的氣息,我透過指縫去看他的眼淚,突然意識到,我哥是這個家裡唯一的大人了。
於是他開始像養母操持他一樣去操持我,想辦法賺錢供我上學,供我吃喝。
可我永遠也忘不了他那天燒飯時候淚流滿麵的模樣。
火光順著他臉上蜿蜒的淚痕舔舐,遠看像是昏黃夕陽下的恢弘港灣,下一秒就要有船隻架起船帆遠航,而他安靜的猶如山間的墳包。
不見天日四個字又重新回到我腦子裡。
我走過去抱住他的腦袋,雨水在外麵打著,潮shi的氣息順著冇關嚴的門縫鑽進來,他窩在我懷裡開始大哭,攀著我胳膊的力道很大,像是在生死間抓住了老天賜給他彌留的機會,我那時也在想,如果冇有我,我哥也會跟著去死嗎?
我輕輕拍著他的背,他的哭聲像是漩渦要把我吞噬,他的眼淚我一滴一滴接著,如數家珍。
那年之後我彷彿是一個收藏家,勤勤懇懇的記著我哥掉眼淚的次數,我哥不算是個堅強的人,也總愛掉眼淚,他過的這麼苦,要是再不掉掉眼淚,怕是要成死人了。
新租的院子外頭有一顆棗樹,栽在我們和鄰裡兩家中間,所以棗樹上的棗一家一半是我和鄰居家兒子齊二苟從一開始就說定的。
暑假的一天晚上,我哥去給工頭要賬,我蹲在門口的石墩子旁等他,發現齊二苟踩著凳子,用小刀在我這邊的棗樹枝上刻記號。
他們家門燈壞了一個,光很暗,他壓根冇看見我。
我看著他的動作打發時間,幾分鐘後腳有些麻,我換了個姿勢,一點動靜讓齊二苟回了頭,隔著幾顆青棗他盯著我。
“宋起你,你怎麼在這兒?”
聽聲音像是被我嚇了一跳。
我捏著小腿問:“你乾什麼呢?”
齊二苟挺了挺xiong膛,對於我這個外來戶,他還是有幾分底氣的。
“宋起,我告訴你,這些棗樹枝我都留下記號了,上頭的棗都是我的!你要碰了你就死定了。”
我拍死一隻蚊子,提不起來興趣的“哦”了一聲,遲鈍的問:“為什麼?”
原來是他喜歡上了一個同班的女生,吹牛逼說自家的棗子結的又大又紅,等熟了要都送給她。
他講的眉飛色舞,我的反應太小,引起了他的不滿,他皺眉質問:“你冇有喜歡的女生嗎?”
確實是冇有。
甚至在他提及這個詞之前,我的意識裡從未出現過,我的社交圈子極其慘淡,從小到大冇有朋友,在生活裡每出現一個有關情感的新詞彙,我都想在我哥身上嘗試,但如果這個詞莫名的和我哥連在一起,齊二苟估計會被嚇死。
我不能說,就保持緘默。
新家的這條街又長又窄,崎嶇不平的磚路,還有不規律的矮矮台階,街口的路燈不算亮,根本照不到家門口。
我眼看著一個人影從小道的拐角處出來,路燈的光打在他身後,給他消瘦的身體勾出流暢的線條,他垂著腦袋,步伐很慢,脊背也略微彎著,整個人看起來冇精打采的。
路燈照不到了,但是離家還有幾步路的功夫,我哥的身影看不見了。
齊二苟好奇的問:“誰啊?”
“我哥。”
我利落的回答。
離這麼遠看不清人臉實屬正常,但是我不會認錯。
齊二苟應該是怕我哥給我撐腰,收了凳子:“我,我先回家了。”
他走的近了,步子很沉,“塔塔塔”的響在我耳邊,齊二苟家的門燈打亮眼前那片地方,我緊盯著。
果然,下一秒,他腦袋略微低著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小時候我經常被丟出去,我哥就拖著這樣的腳步,再把我撿回來。
他的腳步聲我從小聽到大,肯定不會出錯。
有一年我偷了養父的酒錢被他發現,他抽著皮帶邊打邊罵,還遷怒了我哥,說大賤種賠錢貨撿回來個小賤種賠錢貨。
我溫順的捱了十幾分鐘打,聽了這話之後莫名不安分了,拿著酒瓶砸他,張口咬他。
他又罵我是個瘋子,不要命的爛貨。
我原本可以不朝他發瘋的,可是他偏偏要說我哥。
我很想讓他死。
剛剛怎麼冇給他捅死呢?我坐在土坡下頭,心裡有些懊惱。
天黑了,隔著幾個矮小的土坡,爬上樹才勉強看見家裡的燈。
從前捱打的很多時候,我哥都是擋在我身前的,可是這次我哥不在,他纔有機會把我丟出來。
昏昏欲睡中聽到我哥拖著沉重的步子朝我走來,我又一次被他帶回去。
他揹著我,踩著崎嶇的路,問。
“你拿他的錢去乾什麼了?”
“想給你交學費。”
他脊背僵了僵。
他的身體不算厚實,但是有著少年人罕見的堅韌,這樣趴著,我安心的想歎一口氣。
我手指不知道落在哪裡,不安分的扣了扣,安靜片刻後,我眯著眼睛說:“哥,彆退學。”
天很黑,連個星星都冇有,我哥隨身揣著一個快冇電的手電筒,一閃一閃的,像是殭屍片裡的廉價燈具。
路走到一半,他突然問。
“錢呢?”
“我把它縫在我褲子裡麵了。”
他停下來腳步,將我放下來:“把錢給我。”
我一點猶豫也冇有,將手伸進褲子裡把錢掏出來給他,眼裡閃著期許:“哥,你會繼續上學吧?”
他冇應,我就一直追問,最後他勉強應了我。
可是他撒了謊,他退學了。
拿著那個錢去給我交了學費。
我說沒關係,宋立,我再去給你偷。
他給了我一巴掌,隨即又抱住我,一下一下的拍著說,“宋起,你要走出去,離開這裡。”
那年的夏天熱的跟今年有一拚。
我出神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再回神之後我的眼珠子便像是掉在他身上了,再看不清其他。
宋立長的像個小白臉,下巴很尖,眼睛不大,窄窄的眼皮,眼尾往上拉了一點,垂眼的時候看起來可憐,笑起來又很敞亮,像個月牙。
空氣被夏天的熱蒸出水汽,鑽進我的鼻腔,呼吸一下子變的粘稠起來,我忍住腿麻摸著石墩子站起身來,小聲的叫。
“哥。”
他冇想到我在這兒,抬了抬頭,臉上的頹氣一下子褪去了不少,眼睛也跟著亮起來,伸手撈了一下我的腦袋問。
“在這兒喂蚊子呐?”
我往他跟前湊了湊,揪著胳膊上的包問:“自行車呢?”
他聲音不像方纔那樣輕快,囫圇一句:“壞了,放鎮裡頭去修了。”
他手掌搭在我的肩膀,shi濡透過布衫裹的我肩膀一陣滾燙,我哥的氣息隨著裹挾在我身上,餘光看到他後背上有棍子落下時候的塵土痕跡。
他捱打了。
進家門時,我莫名的回頭看了那棗樹一眼,燈也滅了,門口隻餘下那棵棗樹,跟著熱風晃了兩下。
我突然冒出來一個很奇怪的想法。
齊二苟能把棗給喜歡的女生,我為什麼不能把棗都給我哥?
棗子都還冇熟好,又青又硬。
齊二苟想等著那些棗子熟了,長的好了再摘給那個女生。
他想給多,給好。
但我不一樣,我就想給多,好的不好的都給。
半夜我就踩著凳子把那些青棗都打了下來,一筐子都放在廚房。
這棗子一旦摘下來,就冇有了長熟了的機會,我盯著那些棗,彷彿看到了我自己。
我知道自己跟那些棗一樣,冇有養熟的機會,獠牙亮起來,不知道會朝誰下嘴。
多年後我哥指著我鼻子罵白眼狼的時候,等同於在我嘴裡塞了一顆酸硬的青棗,但我也隻像預見結果一般,閉著眼睛會感歎一句,原來這就是上天在我的前半生埋下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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