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創作記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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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創作記
作者:匿名
簡介:
我是史同女。
穿越成廢妃後,我擺爛了。
開始在冷宮裡猛猛寫文。
後來,蕭淑妃誣陷我私藏巫蠱,皇後聽聞親自到冷宮搜查。
結果隻找到了幾大箱我的同人手稿。
「哈哈,讓本宮看看你私藏了什麼禁書!」
「新帝終其一生最忘不掉的,就是沈將軍那雙憂鬱的眼睛......」
皇後一驚,捂著胸口,飛快地把我的手稿藏進懷裡。
1
我是史同女。
穿越成廢妃後,我擺爛了。
開始在冷宮裡猛猛寫文。
後來,蕭淑妃誣陷我私藏巫蠱,皇後聽聞親自到冷宮搜查。
結果隻找到了幾大箱我的同人手稿。
「哈哈,讓本宮看看你私藏了什麼禁書!」
「新帝終其一生最忘不掉的,就是沈將軍那雙憂鬱的眼睛……」
皇後一驚,捂著胸口,飛快地把我的手稿藏進懷裡。
臉上暈起一抹可疑的緋紅。
哦對,沈將軍是她哥。
蕭淑妃聽聞皇後無功而返,氣得要死。
半夜飛簷走壁,跑到我的書房當梁上君子。
把我剩下的手稿都偷了個乾淨。
次日二人兩眼烏黑,嘴裡不住呢喃:
「恨海情天,恨海情天……」
「真乃仙品!」
1.
當壹號書局的掌櫃找我催稿的時候,後宮全體減俸半年的聖旨剛剛傳到冷宮。
小丫鬟墨玉拿袖子抹了把油乎乎的嘴,不滿拍桌。
「減俸減到冷宮頭上!你老公怎麼回事啊?」
同為穿越女,她在我麵前一向沒譜。
我慢慢研墨,心平氣和:「不可妄議天子。」
墨玉震驚:「咱倆到底是誰在妄議天子啊?
「就你那小說,你敢寫我都不敢看!」
我「哐」一下就把抽屜裡的金條拍桌上。
「富貴險中求,你還想不想過現在這種奢靡的日子了?」
墨玉立刻把金條護在懷裡:「要過的,要過的。」
「我現在就去和禦前小李子搞曖昧,給太太您套點素材!」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狼毫點墨,終於寫下了《亂臣賊子》新的一章一一
「攝政王巧設相思局,俏天子醉陷鴛鴦帳」
2.
剛穿越到這裡的時候,我本來拿的是宮鬥劇本。
第一夜,我被敬事房的公公裹成粽子捆上龍床。
本來想著**一刻,好好快活。
可當我看到當今天子那圓潤飽滿的美臀時,我的嬤嬤病又發了。
於是高聲讚歎:「呦嗬!咱皇上不愧是河北人,這大保定可真圓呐!」
皇上麵露狐疑,估計是被我一嗓子嚇沒勁了,興致缺缺地把我完璧歸趙。
第二夜,皇上又翻了我的牌子。
這次不在未央宮,而在金鑾殿旁邊的偏室。
我躺在床上,透著紗帳依稀能看到隱隱綽綽的人影。
少年天子端坐著,正與近臣議事。
那位身著玄色長袍,離皇帝最近的估計就是傳說中的攝政王。
一個寬肩窄腰,豐神俊朗一個芝蘭玉樹,眉目如畫。
二人越談越近,越談越近……
就快貼一塊的時候,皇帝卻克製挺住,伸手輕輕扶正了攝政王的頭冠。
這個曖昧,這個拉扯!
爸爸媽媽!我出生了!!!!
年輕的帝王回首,眉頭微皺,輕輕擦去我鼻子下的兩條血跡。
然後抬手叫人把我抬了回去。
第三夜。
沒有第三夜了……
我被送進了冷宮。
皇帝對此表示:「薑太尉家的小女兒雖貌美,就是略有些癡傻,送去冷宮養老罷。」
穿越不到三天,我就這麼貶貶地成了廢妃。
我提著小包袱,麵對家徒四壁的冷宮,頓感命運的無常。
開局一張床,看我如何登上後位!
逗你呢,蹬鞋都費勁呢,根本登不上。
我抱著膀子滾回床上,愈發覺得苦悶。
而後福至心靈,竟與古代先賢狠狠共情。
什麼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
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
孫子臏腳、不韋遷蜀、韓非囚秦……
啊,苦難真乃文學的溫床!
我的腦海再次浮現皇帝盈盈一握的腰身,以及攝鎮王眼裡的偏執和**。
還有那晚兩人臉頰旁纏繞在一起的發絲……
丹田處湧起一股暖流。
遂立刻扯下上一屆房主上吊的白綾,洋洋灑灑開始了藝術創作。
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文思湧泉,文思湧泉!
……
墨玉回來後,手裡還拿著一碗蔫了吧唧的地瓜菜。
見我一臉死相地攤在地上,旁邊還飄著三尺白綾。
坐在地上就開始嚎喪。
她捧著白綾,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這上麵密密麻麻的花紋是什麼?
紫禁城25年早秋新款限定印花圍脖?
仔細端詳以後,她的眼光從疑惑轉向震驚,接著是滿足長歎。
「簡直神跡。此等仙品埋沒冷宮簡直是天下人之恨!」
她鄭重地收好書稿,把我搖醒:「太太,彆死了!你的福氣在後頭。」
3.
萬事通墨玉暗中聯係了壹號書記的掌櫃,把手稿悄悄送出冷宮。
從業多年的掌櫃,隻是眼睛一搭便嗅到了絕妙的商機。
此文筆力老練,用詞大膽,葷素適宜,玩法多樣,可見作者是個老手。
話不多說!出版!
自古皇室秘辛便是坊間經久不衰的熱題。
《亂臣賊子》一經問世頓時風靡全城。
上至達官顯貴,貴婦名流,下至匹夫草莽,秀才郎中,皆知此書。
一時之間,鄴城紙貴。
加印的訊息與沉甸甸的銀子紛至遝來。
「金釵刺綾羅,花蕊難捱韋陀杵。」
「妙法夜叩金鑾殿,莽僧頂撞天子峰」
「珠簾鎖金龍,攝政王惡從膽邊生。」
「孤身陷敵營,單於馬上擒佳人」等章回相繼問世。
城西朱員外的大夫人曾上過幾日學堂,略有些識文斷墨的功底,偶得此書,驚喜異常。
她立刻叫來其餘的八房妾室,一同品茶賞文。
這八房小妾平時扯頭花的扯頭花,扇臉蛋的扇臉蛋。
如今卻圍坐一塊,冰釋前嫌。
姐姐長,妹妹短的,可謂是其樂融融,和諧萬分。
朱員外雖不滿美人苦讀冷落自己,但後院難得清靜,亦是一件美事。
感慨之餘他向丫鬟打聽緣由。
得知是此書的功勞後,立刻推薦給自己的諸位有類似煩惱的老友。
《亂臣賊子》的銷量再破新高,成了調節家庭和諧的一**寶。
隻是一點,閨閣婦人雖善女工,但大多未曾上過學堂。
麵對這本聲名在外的奇書,即便有心閱讀,卻不知如何下手。
雖說可叫說書人代勞,可此書滿紙都是些讀書人喜聞樂見的雅緻劇情。
需得遣散左右,一人躲在床帳內偷偷鑒賞,方知其中美妙。
於是,貴婦們紛紛進入學堂,開始學習文化。
……
道理讀得多了,人就不滿於現狀了。
以朱大夫人為首的貴婦集團,發起了反抗老爺們特權地位的第一槍。
罷奉,罷炊,罷浣!
一時間,鄴城的婦女解放運動蔚然成風。
4.
後有針砭時弊的學者,對此十分好奇。
一番研究後發現,這場聲勢浩大的「造反」,竟源於一本淫書!
他這好奇心一下子就起來了,遂親自到壹號書局求稿。
哪知此書早已供不應求。
又是托關係,又是找黑市,擠破腦袋,才終於加價買到了一本歪歪扭扭的盜版手抄書。
該學者摸著癟癟的錢袋子,咬牙不屑:「饑餓營銷,一點文人風骨都沒有,真是市儈狡詐!!!」
是夜,此人書房的蠟燭燃到天明。
第二天,他頂著黑眼圈,涕泗橫流:「某五歲識字,七歲作詩,從文四十載,閱書無數,從未見過有如此令人牽腸掛肚,欲罷不能的神作!」
於是不禁發問:作者暑地散人是何人也?
暑地,應是暗指蜀地。
聽聞聖上生母乃是川蜀第一美人,而這位暑地散人的皇家秘辛看起來離譜至極。
但細思索卻當真有道理。
莫非是太後那一脈的皇室宗親?
是了,一定是這樣!
一切都有瞭解釋。
譬如第三十回「朕與將軍解戰袍,從此君王不早朝」中有言。
「沈將軍為報帝恩,請旨出兵犬戎,九死一生。班師回朝後皇帝設宴,沈將軍醉酒冒犯天子,恨道:『皇上,您已娶了胞妹,為何還不放過微臣?』皇帝道:「愛卿可是在恨朕?」沈將??????軍道:「臣隻恨明月高懸,獨不照我!」皇帝聞之哽咽:『你我皆為男子,又是君臣,乃世俗所不能容。朕自知虧欠於你,遂請司馬大人編撰史書時,將你我二人的名字寫在同一頁,就當是我們的婚書,千秋為鑒一一』二人抱頭痛哭,紅燭明滅,情動時皇帝扯斷了沈將軍的一隻袖子……」
而史官司馬萬在《舊史書》中有雲:「沈將軍大敗犬戎,班師回朝。帝設宴,將軍於筵間失袒其創,帝見之而慟哭。」
你看!這樣結合著看就很合理啊!
堂堂皇帝什麼沒見過,咋可能因為個疤就哭成孫子。
其中必有隱情啊!
身上的疤不足以慟哭,一定是心上的疤,情絲的疤,寂寞的疤!!
學者悟了,大徹大悟。
一股讀書人的使命感從心底升騰。
他要撥亂反正,將埋藏在正史中的種種迷因都昭告天下。
他將案上的書卷掃落一空,將宣紙鋪好提筆寫下後來赫赫有名的一一
《正史偽經考》
5.
我對宮外的世界變化並不知曉,隻當這些打發時間寫的稿子是市井百姓的如廁讀物。
圈地自萌,沒什麼風浪。
冷宮裡的妃嬪都有自己消磨人生的法門。
有的鋸木頭,有的數磚頭,還有的搞女同。
而寫書則是我打發冷宮漫漫長夜的唯一樂趣。
我整日挑燈夜戰,又有墨玉魔鬼催稿。
寫得人比黃花瘦。
反倒是墨玉整日拿著我的稿費,把自己吃得膘肥體寬,愈顯富態。
結果,墨玉由於營養過剩大病一場。
這回萬千讀者期待的「攝政王巧設相思局,俏天子醉陷鴛鴦帳」,隻得由我去和書局的線人接頭。
本來一切順利,結果回去時我卻意外迷了路。
兜兜轉轉,竟然走到了蕭淑妃的儲秀宮。
迎麵便撞見一個蕭淑妃的貼身宮女在和禦前小太監私會。
我連忙閃躲在花叢後。
小太監親熱地拉起宮女的手,笑得一臉燦爛。
謔!對食!!!
我八卦的心頓時燒了起來!
小太監突然夾著嗓子,手舞足蹈:「姐妹!!」
……
對不起,誤會了。
我頓感無趣,正要離開。
隻聽見他又講:「《亂臣賊子》新一回你看了沒啊!」
嗯?
怎麼還有我的事?!
小宮女一臉姨母笑:「爽煞我也!!攝政王的設定實在太帶感!」
她壓低嗓子模仿道:「謀逆?我對陛下的非分之想,便是最大的謀逆。」
小太監一邊激動跺腳,一邊低聲尖叫:「尤其是那句!!『是陛下把我引上一條臣子不像臣子,亞父不像亞父的路上去!是你引誘的我!』其中的掙紮和痛苦,太好品了!」
二人拉著小手,聊了好一會。
突然,小宮女歎了口氣,恨恨道:「可惜這個暑地散人怪會抓人胃口,十天半個月都不更一回,真想把禦膳房的菜刀都寄給這廝!」
小太監笑嘻嘻:「姐妹莫急,我給你看個寶貝。」
說著,就從懷裡掏出來一個本子。
我視力好,一眼就看到封皮上兩個交疊的人影,不禁老臉一紅。
「這本《天子帳中香》完美複原了《亂臣賊子》劇情,楚水以南老師繪得一手好丹青,比起宮裡的畫師還要技高一籌,更重要的是關鍵內容一點沒刪!真叫人血脈賁張啊……」
儲秀宮前回蕩著小宮女壓抑著興奮尖叫聲。
《天子帳中香》?
我心中頓時騰起老母親似的欣慰。
哎呀,都漫改了。
我的小說這麼火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心滿意足,美滋滋地離開。
……
再回到冷宮時,已是黃昏。
我想到今日所聞,頓時靈感如竄稀般滔滔不絕。
正要開始創作,墨玉卻跌跌撞撞跑進來。
見我呲著個大牙,她一臉無語:「還笑?收你的來了!」
門外一陣嘈雜,隻聽見一聲尖銳的太監聲。
「皇後娘娘駕到一一」
我一慌,頓時感到汗毛倒豎,手裡的筆一下子丟了出去,正好落在了皇後的腳邊。
墨水暈開,弄臟了她的綾羅翠羽裙。
墨玉和我對視一眼,倆人像剛偷情被折返回家的老公發現一樣慌張。
一旁的掌事姑姑橫眉冷豎:「薑元昭!你擅自離宮跑到蕭淑妃的儲秀宮作甚?!」
墨玉一臉震驚地看向我,看錶情罵得很臟。
我默默把頭低下去。
嘿嘿,被發現了~
皇後向前一步,步瑤隨著動作輕輕作響,滿頭的珠翠更襯得發色如墨。
她鳳目輕掃,眼波流轉間自帶風情,連淩厲的審視也被那狐狸似含情目潤色得像調情一般。
好美,想嬤!
她似乎是被我看毛了,嗓子哽了一下,仍硬著頭皮道:「薑元昭,你在宮中大搞巫蠱之術,該當何罪?」
我僵在原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我?
皇後見我沉默,怒極反笑:「不說?好!給我搜!」
我和墨玉同時滑跪:「可不能搜啊!」
掌事姑姑一把把我推開:「哈哈!你做賊心虛啦!蕭淑妃說得果然沒錯,這個小賤蹄子跑到儲秀宮準沒安好心!」
皇後捂嘴偷笑:「是啊,終於有點樂子……啊不,是終於可以肅清宮規了!」
我一下癱倒在地。
完了,完了。
這要是讓皇後看到我給她寫成了同妻,不得給我砍成臊子啊!
墨玉不死心,跪在皇後腳邊掙紮道:「皇後娘娘,我們主子冤枉啊!一定是蕭淑妃陷害啊!」
我拉了拉她的褲腳,用氣聲道:「喂!你演啥呢?」
墨玉瞪我:「吃瓜吃全套,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為啥死嗎?」
……
謝謝你啊。
皇後不愧是宮鬥的mvp,一臉嚴肅地開始走劇情。
她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這是儲秀宮的宮女茯苓在門口撿到的符紙,她親眼看到是從你的口袋裡掉出來的!上麵的東西鬼畫符一般,還說不是巫蠱」
清湯大老爺冤枉啊,我啥時候搞過封建迷信啊?
墨玉把符紙撿起,仔細瞅了半天,然後把紙甩在我臉上。
「abandon??你為啥要在這默寫英文單詞啊?!!!!」
「報一一所有東西都在這了,請娘娘過目!」
事已至此,我打算直接躺在地上裝死。
結果墨玉棋快一招,先死了。
可惡!這招不能用了!我隻得硬著頭皮跪在那硬扛。
「哎呀,這一箱子的是什麼?」
皇後柳眉輕佻:「好啊,薑元昭!你竟敢私藏禁書?」
一旁的姑姑不忿道:「就是!好東西自己偷著吃,也不知道先給獻我們娘娘……」
她瞥了一眼我的手稿,接著驚訝道:「欸?這不是您昨晚上躲在被窩裡看的那本嗎?
「噫!真神嘞!竟然還是沒發表的新內容……」
我再抬頭,發現皇後正直勾勾地盯著我,嘴唇翕張微微顫抖。
「你從哪裡搞來的!」
……
我說我寫的你信嗎?σσψ
皇後看了眼手稿,又看了眼我。
然後散退左右,正色道:「你們先出去,本宮要親自審審她。」
冷宮裡頓時恢複了往日的冷清。
未等我反應過來,就見皇後將書一合,疾步上前把我拉起。
凜冽的冬風裹著女人的脂粉香,熏得人臉熱熱的。
我被擁進了一個懷抱裡。
「暑地散人……你真的是暑地散人嗎?!」
皇後看向我,眼圈微微泛紅。
「我是《天子帳中香》的畫師,楚水以南啊!!!」
……
臥槽?!
2
6.
老鴉振翅,天空中傳來三聲嘶啞的鳴叫。
我抽了抽嘴角,問道:「你怎麼認出來我的?」
這不應該啊,就憑幾篇沒發表的小說?
這麼篤定,莫非是調查我好久了?
我怎麼能這麼粗心大意啊!
欸!!
皇後一屁股坐在我的石床上,雙手托著下巴,眨了眨眼睛。
「剛才還不確定,現在知道了。」
……
她詐我!
我把心一橫,梗著脖子道:「說吧,你是要砍頭還是斬首,我都認!」
皇後挑眉:「我要你……」
我大驚。
趕緊捂住胸口:「賣藝不賣身!」
「要你趕緊寫文!」皇後怒氣衝衝上前,狠狠敲了下我的腦袋。
「拖拖拖!催更的人都從城南排到城北了,你還有心思在宮裡瞎溜達?像你這種拖更的作者,就應該拖到菜市場砍頭!」
「還有!你這人簡直可惡!」皇後氣得直在屋子裡轉圈圈,活像隻炸毛的貓。
「每次卡到關鍵地方就不寫了,偏偏來上一句「欲知後事如何,請開壹號書局會員,每天低至0.3兩即可觀看完整內容」,哈!人言否?簡直氣煞我也!」
她指著我的鼻子:「現在本宮以皇後的身份命令你,趕緊把下一回的書稿交出來!不然就按宮規處理!」
我呆若木雞。
反應過來後,趕緊翻箱倒櫃,畢恭畢敬地把稿子呈了上來。
皇後滿意了,笑得眉眼彎彎,終於揚長而去。
「哦對,砍頭和斬首是一個意思。」皇後突然停住腳步。
她回首,立在餘暉中看不清神色,晚霞為她鍍上了一層金邊,恍若神仙妃子。
「薑元昭,你的福氣在後頭。」
……
過了一陣子,墨玉終於從門縫裡探出腦袋。
「走了?」
我整個人虛脫地癱在床邊,點了點頭。
墨玉躡手躡腳地跑到我旁邊,從胸口掏出來一包烤五花肉。
「托小李子從相國寺帶的,我怕涼一直揣胸口裡,都燙疼了,快趁熱吃吧。」
我接過五花肉,大口大口往嘴裡塞。
墨玉輕輕拍著我的背:「她沒難為你吧。」
我搖搖頭,含糊道:「沒有,就是說了些奇怪的話。」
「什麼『薑元昭,你的福氣在後頭』。」我抬起頭,看向墨玉,「跟你當時說得一樣。」
墨玉拄著下巴:「奇也怪也,你的後頭究竟有什麼?」
我思考了一會:「……屁股?」
……
傍晚。
皇後身邊的小太監傳話,叫我一週必須更一章。
由於內容涉及宮闈秘史,送給書局前須先給娘娘過目,以審核內容。
墨玉翻了個白眼:「想先看就直說,你那小說能過審嗎就審核。」
我坐在書桌前心如死灰。
不要啊,我是自由職業者!
每週按時交稿……這跟上班有什麼區彆!!!
大太監笑嘻嘻地點了下我的肩頭:「皇後娘娘識人善任,您文采斐然深得娘娘重視,福氣可還在後頭呢。」
又來?!
我像一灘非牛頓流體一樣,從椅子上慢慢滑下來。
墨玉恭恭敬敬把公公送了出去。
然後問我:「要紙筆?」
我搖頭:「不,要睡覺。」
然後伸了個懶腰,哼著小曲,水靈靈地鑽進被子:「催更催更,催也不更……」
嘿嘿。
7.
是夜,月黑風高,冷宮靜得嚇人。
想到今日所聞,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一想到以後寫文都不自由了,心裡就惱得不行。
結果,正對上床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一一
在黑夜裡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驚叫出聲:「啊一一」
「閉嘴!」那人把我環在懷裡,拿手帕捂住我的臉。
掙紮之中,床邊的燈架「哐當」倒地。
墨玉慌慌張張跑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一一
蕭淑妃將我按在床上,頭發高高紮起,一身利落的夜行服,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
而我捂住被子,赤色鴛鴦肚兜正好掛在這廝腰帶上。
「呃……」
墨玉心虛地左看右看,然後吹著口哨把門關上了。
我冷汗直流,嘴上狂念好漢饒命。
蕭淑妃勾起我的下巴,好奇地打量著我。
「皇後最恨巫蠱之術,怎會輕易饒你?」
「說!你究竟使了什麼手段?」
我直呼阿彌陀佛:「卿本佳人,何故如此?」
霎時,她手腕一翻,電光火石之間,匕首便死死抵住我的咽喉。
脖子上的冰冷立刻讓我清醒。
活爹啊,你這貴妃是好道來的嗎?!
蕭淑妃厲聲道:「說不說!」
我生無可戀地點頭:「在箱子裡,你自己拿去吧……」
蕭淑妃立刻翻身下床,動作利落。
她看著我,眼中閃著狡黠又得意的光:「皇後有的東西,本宮也要有。」
說著便抱著箱子躍上房梁,順著茅草棚上的大洞飛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入室搶劫。
先是皇後,後是淑妃。
後宮群妃欺我肌無力,公然抱稿入宮去……
冷風順著房頂破洞呼呼吹進來。
我實在沒了力氣,裹緊被子昏然睡去。
8.
第二天,司禮監的太監破天荒地來到了冷宮。
大張旗鼓,好不熱鬨。
在一眾廢妃好奇地注視下,大太監的腳步停在了我的居所前。
昨天晚上我一個勁兒地做噩夢。
夢見皇後和淑妃一個拿著砍刀一個揮著鞭子,滿屋子追著我殺。
蕭淑妃每抽一下,我嘴裡就吐出一頁稿子,特彆嚇人。
這會子我迷迷糊糊還沒睡醒,就被墨玉按下跪著接旨。
因此,隻聽見些隻言片語。
什麼克謹婦儀,念其悔過,什麼即日釋出冷宮,複其衣冠……擢為禦前女史……
我撓了撓頭,不解其意。
大太監把我扶起來,一臉諂媚:「薑姑姑,老奴在宮裡四十年了,第一次見著有人能活著離開冷宮
「多虧了皇後娘孃的力保,這天大的恩賜可是頭一份!您準備準備,禦前伺候吧一一」
說罷,他拂塵一甩,便離開了。
禦前女史?
我腦海中又一次浮現昨天皇後離去時的背影。
所以……福氣在後頭的意思……
就是給我安排了個跟在皇帝屁股後麵,朝九晚五,動不動就要誅九族的工作?!
老天奶,我好不容易進的冷宮。
你這屬於退休再返聘啊!
墨玉安慰道:「好福氣好福氣,好歹是個公務員,直達中央,也是誤闖天家上了。」
我瞪了她一看。
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
我於是過上了晨集暮散,點卯放衙的日子。
偶爾還值個晚班,但好在不用陪睡,也樂得自在。
禦前伺候的好處是,我掌握了更多的一手資料。
譬如攝政王眼皮上生著一顆小小的紅痣,每每看向皇帝時都會悄悄藏進眼皮裡。
沈將軍每次領兵平反一個地方,都會給皇帝寫一封家書,信上頗風雅地彆著一支當地的花。
他走遍了江南疆北,玉門西羌。
於是未央宮的琉璃花樽上,開著秦淮河的玉蘭,天山上的雪蓮,敦煌的紅柳和經幡旁的格桑花。
我白天上班,晚上熬夜把這些靈感通通寫出來。
一篇篇稿子送進書局,一袋袋銀子收進口袋。
一天打兩份工,我累得不成人樣,成日裡精神渙散,像被吸乾了精氣。
偏偏那皇帝又是個難伺候的主。
茶水隻喝七分燙,不聞熏香聞果香,連宮女扇扇子的頻率都有講究。
我日日提心吊膽,活得謹小慎微。
結果還是不小心犯了錯。
皇帝眉頭微皺,嘖了一聲,連眼神都不屑於施捨給我。
一旁太監總管立刻心領神會:「薑元昭禦前失儀,貶入冷宮一一」
我再次收拾好小包裹,回到了熟悉的冷宮。
這次被貶,我的心境大有不同。
沒有被貶的痛苦,甚至十分快活。
終於不用伺候活爹了!yes!
我高高興興地拉著冷宮裡的諸位姐妹敘舊。
結果不到一炷香,皇後身邊的大太監就噔噔跑到我麵前。
他見了我,立刻嚴肅地拉著長音:「皇後娘娘懿旨一一」
……
我被撈回了禦前。
蘭台齋內。
皇後一邊給我研墨,一邊得意道:「多虧了本宮略施小計,不然你現在還在那鳥不拉屎的冷宮裡待著呢!」
也不知道皇後到底和皇上說了些什麼。
竟把處罰一降再降,從發配冷宮,降成了抄寫佛經。
我汗顏:「是是是,多謝娘娘恩典。
「就是不知道我抄佛經,您跑到這裡做什麼?」
皇後一歪脖子,理所當然:「當然是幫你抄了!」
我頓時淚灑蘭台齋。
皇後這人能處,太仁義了!!
這種互相抄罰寫的情義,我隻和小學同桌有過!
「嗚嗚嗚,沒想到你居然為我做到這個份上……我……」
話音未落,她從桌子底下搬出了磚頭似的一遝宣紙。
然後往我麵前推了推:「元昭,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白感動了,原來是惦記著那點稿子。
皇後找補道:「你那邊不出下集,我這邊沒法畫!我也是有事業心的好吧……」
她枕著胳膊,把毛筆夾在嘴唇上,喟然長歎。
「要不是邊境不安生,我的兄長也不用東奔西走,四處征戰,後宮也不必為了軍費削減開支,我也不用畫這些東西填補家用……」
「想我沈長翎師從畫聖陳曻,八歲繪《萬國朝聖卷》得先帝嘉獎,最後竟然要靠畫春宮為生,哎……」
我很想安慰她,但說不出口。
原來藝術生的就業難這一塊,是自古而來的積病。
9.
回到皇帝身邊,我終於是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結果一日中午,皇帝在禦書房作畫。
畫畢,他叫人拎著欣賞,左看右看滿意得不得了。
身邊人的馬屁都拍得差不多了,聽得厭煩。
他環顧一圈,最終把目光停在了我的身上。
「薑元昭,你來看看朕這幅畫作如何?」
我剛剛偷摸打了個哈欠,突然被叫名字,差點閃了舌頭。
我悻悻地走過去,然後聲情並茂地誇讚道。
「這韭菜一茬接一茬,長得可真高啊!」
我聽見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皇帝額角的青筋跳了跳,咬牙道:「朕畫的是蘭花!
「來人一一」
……
我又一次被貶回了快樂老家。
而這回,那邊聖旨剛下,皇後身邊的大太監就跑到冷宮等著宣讀懿旨了。
接著又是皇帝挑刺,我被貶,皇後撈我一一
一來二去,雙方都熟悉了流程。
李總管這邊一宣讀完聖旨,皇後那邊的大太監立刻把懿旨掏出。
兩人像對打擂台一樣,配合默契,樂此不疲。
我甚至連去冷宮這一流程都省略了。
而皇帝發現我跟個牛皮糖似的怎麼也甩不掉,反而起了好勝心,愈發刁難起我來。
當然,我也不是吃素的。
他刁難我一次,我就往《亂臣賊子》裡加一個角色。
現在已經從皇室宗親,寫到周邊小國的統領了。
坊間抱怨連連,說這本小說的人物關係突然變得好複雜,好有深度。
有較真讀者所譜的人物關係圖藉此東風,大賣特賣,大有捆綁銷售之勢。
……
而這回皇帝找茬,正好是當月十五,帝後一同用膳的日子。
所以皇後剛好也在。
李總管那邊話音未落,大太監照舊捧著個懿旨,屁顛屁顛地過來了
皇帝把筷子一摔,深吸一口氣:「停一一」
然後指著皇後的鼻子,氣憤道:「你一直在挑釁朕。」
皇後無辜攤手:「臣妾沒有。」
皇帝袖子一揮,淩厲的目光掃向我:「朕不管!朕一定要處置薑元昭!這次皇後不許插手!」
皇後拋給我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
我跪在原地,像個鵪鶉似的不知所措。
皇帝的聲音冷冷飄來:「哈哈!朕倒要看看,這次誰還能保你!」
轟地,幾片瓦礫從天而降,擦著我的鼻尖「咻」地碎在地上。
皇帝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幾步。
蕭淑妃從天而降,非常違和地規規矩矩行禮。
「臣妾淑妃,參見皇上。」
皇帝擦了擦額頭的汗,尬笑道:「愛妃還是這麼不愛走尋常路。
「你來所為何事?」
蕭淑妃指著我:「保她。」
皇帝皺眉,沉聲道:「朕若是不同意呢?」
蕭淑妃歪脖子:「沒想過,那你把我也一起廢了吧。」
空氣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過了好一會,皇帝把佛珠重重一摔,似是無奈地歎了口氣。
隨後居高臨下地看向我,一雙眉眼藏在陰影裡,看不清喜怒。
「朕竟不知,朕的後宮是為你納的。」
我有點心虛。
你不知道的可多去了……
我沒敢抬頭,隻聽見皇帝的腳步漸漸遠了。
接著,皇後過來把我扶起來,揉了揉我的臉。
「嚇壞了吧,呃……淑妃妹妹是江湖兒女,所以比較……比較……」
蕭淑妃冷著臉,把話頭接過去:「以前是扒手,走屋頂是職業習慣。」
蕭淑妃灑脫得像明天不活了似的。
我朝她笑了笑:「多謝。」
蕭淑妃學著我的樣子,嘴角僵硬地上移了一下。
「我排了班戲,以你的小說為原型,來看。」
我不解地抬起頭。
隨後眉頭漸漸舒展,緩緩地綻放了一個笑容。
臥槽!
俺的小說!影視化了!!!
10.
不得不說,蕭淑妃簡直是被扒手事業耽誤的編劇。
《亂臣賊子》的改編實在是十分精彩,堪稱是意識流和野獸派的完美結合,連我這個作者都要拍手叫好。
隻是可惜,戲劇的傳播速度太快。
為了避免鬨出太大動靜,我們三人商議,今天之事僅作娛樂,不可再提。
蕭淑妃遣散了吹拉班子,一人給了封口費,這一出神作就此塵封。
……
吹拉班子的陳瞎子是個戲瘋子,半癡半傻。
離開皇宮後,他揣著封口費正打算去丐老六那買隻燒雞。
心裡一高興,嘴上便哼起了曲子。
這瞎子沒個分寸,就這麼剛好撞上了攝政王的轎輦。
攝政王是個混不吝的風流客。
平生最愛交友,騎馬,聽曲。
前幾日,他新招一門客,據說是近日風頭正火的《正史偽經考》的筆者。
他雖對文人弄墨一事不感興趣,但也粗略地看了一看。
偏巧,他有著過目不忘的本領,又精通樂律。
正聽著這老瞎子嘴裡哼的調子有趣,仔細一琢磨,竟發覺那曲子的唱詞和《偽經考》的內容竟高度重合。
他連忙叫侍衛把這癡瞎子請進府上。
攝政王問陳瞎子:「你剛才唱的曲子叫什麼名字?」
陳瞎子嘿嘿一樂,心道:那貴妃隻說曲目不得外傳,又沒說不能講名字。
於是挺起胸膛,驕傲道:「你算是個有品位的,這首曲子叫《狼子野心攝政王之我要睡皇帝》!」
攝政王張σσψ大嘴巴:這麼糙的嗎?!
欸?不對。
咋還有我的事?!!
於是,他又問:「出自何處?」
陳瞎子笑了:「這是另外的價錢。」
11.
幾日後,那平時最愛上奏參本子的攝政王,竟然稱病告假一連半個月之久。
朝臣紛紛稱奇,遂有同僚登門探望。
結果,不知為何,那探病的人也成了稱病的。
臣子上朝數量銳減
偶有幾個堅挺點卯的臣子,也都是捂著屁股,看見皇帝繞著走。
皇帝一邊焦心邊境戰事吃緊,一邊憂心國家棟梁身體。
最後跑到後宮,找皇後抱怨。
「這時疫來勢洶洶,??ù??你們後宮也要小心點。」
皇後看了我一眼,尬笑著應和。
待到皇帝走後,她突然把我拉到角落裡。
皇後是將門閨秀,自恃端莊,我從未見過她這般急匆匆的樣子。
她掃了一眼左右,然後壓低聲音:「我兄長已經一連半月都不敢上朝了。」
我大驚:「沈將軍何故如此?他是攻啊。」
皇後扶額:「他不是擔心屁股,而是擔心腦袋。」
她一邊說著,一邊蹲下拉開翠鳥朝鳳閣最下層的抽屜。
把那裡麵的金瓜子,金首飾,金條「庫庫」往我口袋裡塞。
皇後焦急道:「不管了,我估計你這事瞞不了多久,趕緊收拾收拾準備跑路吧!」
我一手捂著鼓囊囊的腰包,心裡一陣狂喜。
於是又叫墨玉再去取幾個大麻袋。
我們兩人收拾得不知天地為何物,再回頭一一
蕭淑妃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她把自己裝進麻袋,老老實實縮在角落裡,一副小學生春遊般興致勃勃的樣子。
皇後見人一驚,條件反射地抬頭。
果不其然,天花板上又多了一塊大窟窿。
殘瓦搖曳,認命似的「啪」地碎在地上。
皇後捂著胸口,喃喃自語:「我的琉璃瓦啊,昨天才修好的……」
蕭淑妃不理皇後,朝向我義正詞嚴道:「你要逃,把我也帶上。」
皇後扶著腦袋,指著蕭淑妃的腦袋直跺腳。
「速速把這個蠢物一起帶走!!」
12.
京畿未出,我和蕭淑妃就雙雙被抓了回去。
燭火昏黃,映照著皇帝半明半晦的側臉。
他詰問貴妃。
「蕭雲,朕把你從賊窩裡帶回皇宮,不計出身封你為淑妃,千般寵愛,萬般遷就,紫禁城三十六所宮殿的房頂朕這半年就補了二百零八次!
「朕待你不薄,你為何總想著離開朕?」
蕭淑妃盯著長信燈上一跳一跳的燭火,纖長眼睫掃下一片陰影,遮掩住了情緒。
半晌,她緩緩開口:「我,隻是想回到賊窩,去見見我的老朋友。」
皇上又問:「你可知嬪妃不能私自出宮?!」
蕭淑妃低頭:「知道。」
皇上聲音有些著急:「私藏禁書也是死罪!」
她依舊淡淡道:「知道。」
「你!!!」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兩側侍奉的宮人齊齊跪下。
大殿之上,噤若寒蟬。
我本來就跪著,隻能把身子匐得更低些。
良久,耳畔傳來一陣疲憊的歎息。
皇帝緩緩坐回龍椅上,進行了最後的宣判。
「蕭淑妃私藏禁書,藐視君威,擅自離宮,欺君罔上一一」
我屏氣凝神,忐忑不安地等待同伴的判決。
「罰俸一個月!」
我長舒一口氣。
還好還好,她才罰一個月!
我比她嚴重點,可能得罰個半年吧?
還好老孃財大氣粗……
接著,就聽見皇帝冰冷的聲音:「薑元昭一一」
我聞言抬頭。
他輕飄飄道:「明日斬首。」
……
欸??!
不是!!!!!!
13.
兩隻碩鼠「吱吱」從我腳邊跑過。
詔獄又潮又冷,我哆哆嗦嗦躲在角落,看著天光一點一點消失。
心裡的光似乎也這麼一點點黯淡下去。
離天明隻剩三個時辰了。
即便死到臨頭,我還是感覺這麼不真實。
我……真的要死了嗎?
《亂臣賊子》還沒有更完,我的肖像畫皇後還沒畫好,蕭淑妃的專業開鎖十八式也還沒來得及學……
我不想就這麼死去……
想著想著,我突然覺得很絕望,伸手了抹把臉,手指卻觸碰到了冰涼的液體。
淚腺一開閘,就怎麼也收不住了。
我蜷縮在牆角,絞著袖子號啕大哭,直到嗓子啞的不成聲了,才慢慢平複下來。
我低頭隨手扯了塊東西揉了揉眼睛。
視線逐漸清明,手裡卻多了一截明黃色的衣角。
我猛地抬頭,皇帝正眉頭緊鎖,表情戲謔地看著我。
「意淫朕的時候不是很有種嗎?朕還真當你什麼都不怕呢。」
他自顧自地把獄門開啟,然後一屁股坐在我旁邊。
我不自覺往牆根縮了兩寸。
皇上撇了撇嘴:「嘖,躲什麼?你寫的那些個風月小說朕早就知道了。」
我驀然睜大眼睛。
「你知道的,雲兒腦子不大好使,看這些東西都不知道揹人,那書就這麼大敞四開地擺在床頭櫃上,朕想不注意都難!」
我壯著膽子問:「皇上不生氣?」
他反倒是笑了:「朕乃一國之君,豈會連這點肚量都沒有?
「食色,性也,人有七情六慾再正常不過,更何況黎庶所好之書,自當任其流佈。一味地乾涉和禁止,猶以壤塞川,終有洪決之日。」
我有點摸不著頭腦:「那你既然不介意,為什麼要抓我?」
一提起這事,皇帝突然變得很憤怒,指著我的鼻子罵。
「朕本來已經默許皇後把你送出宮去,歸鄉養老的,誰讓你把朕的貴妃拐走的!
「朕不抓你抓誰?!」
我簡直要被氣笑了:「那也不至於直接砍頭吧!」
皇帝沒有搭我的話,隻是站起身來,默默抬頭看向窗外。
眼裡多了幾分惆悵與哀傷。
「犬戎來犯,部族首領給朕寫了封宣戰信,信後還附上了幾句托給朕的話。你可知是什麼?」
我搖了搖頭,感到莫名其妙。
皇帝猛地轉身,手指狠狠戳向我的腦門。
「他們的首領問朕究竟是不是陰陽同體!還說要讓犬戎三千將士踏破鄴城後,親自品嘗朕!的!滋!味!」
「薑元昭!朕沒猜錯的話,這應該也是你的功勞吧!!」
臥槽!我驚呆了!
果然好廚子一句話就是一頓飯!
我看這犬戎首領也是嬤嬤中的天才。
皇帝怒了:「薑!元!昭!你淫笑什麼?!」
我立刻把呲著的大牙收了回去:「所以這纔是你要殺我的真正原因?」
霎時,眼前寒光一閃,皇帝從腰間掏出一把鋒利匕首,在我麵前迅速一晃。
一綹青絲飄飄落地。
皇帝輕輕吹了下刀刃,清脆的刀鳴回蕩在寂靜的詔獄之中。
「罪妗薑元昭已死。」
我心領神會,立刻端正跪下。
「朕派遣你為和親的昭陽公主的近身侍女,賜名薑昭,出使犬戎。」
我趕緊磕頭謝恩。
皇帝看向我,不耐煩地揮揮手:「你既然喜歡寫這些不著調的東西,那就滾去犬戎寫吧!沈將軍前幾日的家書裡還提到了你,說你的小說在犬戎可以說是「老嫗能解,豎童可誦」,火得不得了。
「那便正好!此番出使朕要你以文化人,漢化胡民,潛移其心,暗折其誌。與沈將軍裡應外合,使胡塵之民能夠心悅誠服地歸從,你可明白?」
我忙不迭地點頭。
而後逐漸反應過來一一
我這是……要公派出國了?
皇帝以為我被嚇蒙了,一把摟住我的肩膀:「看你這點膽量!皇後和淑妃輪著給你求情,朕怎麼可能真的殺了你。」
「你好好乾,將功補過,你的福氣還在後頭!」
14.
天臨四年,沈將軍破犬戎於邊塞,奇兵夜襲,終潰敵膽。
帝聞捷報,聖心大悅,論功行賞,犒勞三軍。
眾將中有一女子同受欽賜,左手握竹簡,右手持旄節,腰間不曾佩劍。
朝野市井皆竊議紛紛。
有人說,她曾是皇帝的嬪妃;有人說,她是昭陽公主的婢女;還有人說,她是我朝派去犬戎的細作。
然而其中種種迷因,早已無從考究,隻做坊間笑談。
是年,《亂臣賊子》終於迎來了大結局。
一時間,壹號書局門庭若市,來買書的看客幾乎要把門檻踏破。
書肆老掌櫃鬢已星星,隻身立在櫃前,青衫仍映舊時燈。
販夫走卒紛紛停工搶購,衙役維持秩序之餘,利用職務之便瘋狂代購。
王二瘸子一邊拿著柺杖打人一邊插隊,陳瞎子不滿狂踹瘸子那條好腿。
老秀才哭腫了眼睛,朱大夫人和八房小妾互相給對方擦眼淚。
大家紛紛感歎:我的青春終於回來了!
……
京郊,小院。
是日小暑,雨過天晴。
池塘裡的??蛙探出腦袋,輕盈地跳到積著水的荷葉上,雨水淅淅瀝瀝淌下,泛起片片漣漪。
我躺在搖椅上悠閒地吃著西瓜。
突然,一顆小石頭砸落在我腳邊。
接著是一聲斥責:「嘖,薑元昭!畫畫呢不許動!好好坐著。」
皇後嗔怒,一雙鳳眼微眯,風采更勝從前。
我連忙整理好坐姿,端正地露出標準假笑。
皇後終於滿意了,但也沒忘損我:「你看人家蕭雲坐得多端正!哪像你沒個正形!」
受到了誇獎的蕭雲驕傲地挺起胸膛,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然後偷偷把剩下的西瓜藏到了自己身後。
畫畢,我和蕭雲湊了過去。
畫中的蕭雲粗布麻衣,不減傾國之色。她卸下滿頭的珠翠,終於離開了皇宮。
恰如鳥歸山林,雲散江天,複得自然。
我倆相視而笑,再回頭。
皇後風卷殘雲,把剩下的西瓜全都吃了個乾淨,正躺在搖椅上舒服地摸著肚皮。
我和蕭雲??聲道:「你一一」
驟然??起。
那些喧鬨的嬉笑嗔罵,連同老去的時光,都隨風而散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