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 你也是白切黑 桃花樹下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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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暗了,厚重的雲像塊巨石懸在空中。
晦暗天色下幽黑的河水冇有停下向前的步伐,岸邊橫列著的一具男屍也被神秘的河流遺忘。
空氣中瀰漫著腥臭味,屍體緊緊地貼著地麵,被挖空的胸膛流著血水,能從中看到泥濘的土和水藍髮光的魚鱗。
四周靜謐詳和,泠漪緩緩走來,靠近河流蹲下,她瞧見自己和垂柳的深色剪影隨著水流起伏。
她不緊不慢地對著河麵整理雙髻處綴著赤紅長帶的簪花。
“出來吧。
”泠漪起身開口。
嗓音清潤,恍若露珠從葉片滴落,擊打著小石後滑入潺潺溪流,琤琤悅耳。
不遠的河麵盪開圈圈的波紋,柔弱少女從中冒出。
她皮膚蒼白,帶著瀲灩水色的雙眼直直盯著泠漪。
“你…你可以不要傷害我嗎?”泠漪莞爾一笑:“當然可以,你能告訴我這發生了什麼嗎?”“我路過河邊,偶遇兩個修士爭吵打鬥便想著躲進水裡。
”少女弱弱地開口,聲音還在發抖。
魚妖說完靜靜地看著前方,心裡暗想該如何殺了對麵沉思的藍衣女子。
一道破空聲響起,還未有動作的少女措不及防地被捆住身子甩出河麵,河麵濺起巨大的水花,她漂亮的水藍色的魚尾狠狠地摔在地上。
“小魚妖,冇有普通人會蠢到在能下雪的天跳進河裡。
”泠漪出手將魚妖拉出河流,戳破她的謊言。
魚妖臉色陰沉如濃雲,她怒目看著捆住自己的蛇繩鞭,頓然想起一個她偶然聽來的傳聞。
大明派善修武器,派中幾乎人人使劍耍刀,青岫君作為大明派最強者一手秋水劍令人聞而怯步。
他的徒弟泠漪半年前一夜化炁入道,從凡人成了曜靈道修者後,此人喜愛舞弄蛇繩鞭但對修習不上心,整日無所事事。
她的流言傳到妖族後,有妖曾說,泠漪是被上天詛咒的人。
“你是大明派的泠漪?”魚妖勉力支起身子盯著對方,身側的手深深地抓進土裡。
泠漪麵色未變,雙手掐訣。
蛇形的繩鞭纏繞得更緊,幾乎嵌進魚妖的血肉裡,與皮肉緊貼處滴著的深赤血珠半落未落,結著淡淡的霜。
魚妖痛撥出聲,掙紮時魚尾猛力拍打地麵。
此刻她準備凝炁反擊,卻發現靈源內的炁剛彙聚到手心就散了。
她這才意識到對方的術法極其古怪,能牽製住她運轉的炁。
“我問你一些問題,你回答後我可以放過你。
”泠漪見魚妖麵色愈發慘白纔開口說話。
魚妖從喉間擠出“好”字,下一瞬繩鞭停住給了她喘息的機會。
泠漪問:“你是從哪裡來的,這附近可還有其他妖?”“我是順著河從不雲山來的。
我隻知道這條河逃出三個魚妖,至於山上其他的妖,我不知道。
”她點點頭,又問:“你怎麼逃出來的?”魚妖頓住,半晌纔回:“修者在山腳的河道處施術佈陣,我們的族人拚命撞出了一個暫時的出口。
”對方漫不經心地詢問將她拉回從前的記憶中,一時間內心的害怕少了幾分。
“所以你逃出來就殺害了其他無關之人?”“這世道不就是妖殺人,人殺妖。
你怎麼知道我殺的人會不會是個惡人?就算這人是無辜的那又如何。
”魚妖哼笑出聲,彷彿聽到很可笑的問題。
泠漪掀起眼皮,淡淡道:“誰不無辜,誰又是無辜的。
你覺得你是無辜的嗎?”魚妖對她的問題感到莫名其妙,內心隻想快點逃離這人:“你是無辜的,所以我都回答完了快放我走。
”泠漪挑眉:“我可不無辜。
”“你…你什麼意思,你想要反悔做一個不守承諾的人?”魚妖愣住,一陣莫名的慌亂湧上心頭,她邊開口邊向後挪動,說出的話因止不住地吞嚥口水顯得結巴。
泠漪輕笑出聲,雙眼如鉤月。
“我隻是一個在儘力不被洪流裹挾的人。
”刹那間繩鞭的蛇頭貫穿魚妖腹部的靈核,那是妖的靈源所在之處。
她瞬間失力趴倒在地,蛇繩鞭利落地抽出,隨之噴湧而出的血灑落使潮濕的土變得暗紅。
泠漪轉身便走,蛇繩鞭竄進河裡洗淨血漬後朝她追去,變幻成手鐲大小纏繞在她的右手腕處。
魚妖暈厥前用力地抬頭,隻看到泠漪飄揚的髮尾與拂動的柳枝漸漸重合,一片飛旋的淡緋花瓣落在她眼前。
泠漪快速離開河岸後,掏出青鳥羽傳訊給她的師尊大明派峰主青岫君。
告知自己在霞歸城裡偶遇魚妖傷人之事,有其他修士大義出手殺了妖。
手中的青鳥羽抖動,師尊告訴她,天行樞已派人前往飛白洲,末了還叮囑泠漪自己多注意安全。
萬物因有本源之炁而生,炁滅而死。
人煉本源之炁為靈源可強身長壽,妖煉炁可化形。
煉炁為靈源被稱作化源,是修者入道之要,有靈源後可引炁修煉。
人修分為兩道,煉炁強身體者入曜靈,強身魂者入望舒。
千年前人妖大戰平息,妖族戰敗。
從此妖不乾涉人,人不乾涉妖。
可三百年前人妖衝突又起,妖族屢屢傷人。
人與妖之間劍拔弩張,大戰可能隨時又起。
為了抵抗妖族,滄溟道君挺身而出,聯合三派五族一同建立天行樞。
提及天行樞,人們總離不開這段曆史。
天行樞,如其名,替天行道者也,是拯救五洲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存在。
天行樞建立後,以滄溟道君為天行者,下有十二律呂行者,六律行者來自曜靈三派,六呂行者來自望舒五族。
總部在靈清洲昆吾山,四洲設有地行翼,聽從天行樞安排。
妖禍頻生時,眾多天行行者便會被派往各地除妖,安定民生。
天行樞現今在五洲可謂無人不知、一呼百應,人們以加入天行為榮。
而泠漪不日後正要參加天行考覈成為天行行者。
忽覺額頭濕涼一片,泠漪抬頭,深邃玄天下已飄起霏霏素雪。
她伸手去接,雪落在指尖,她便用大拇指輕輕搓撚,細細感受著這一點的濕潤和冷意。
整個人矗立在深夜裡,任由飛雪吞噬黑暗中的她。
地麵的雪越來越厚,泠漪看得有些暈眩,開始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
泠漪放任自己往後倒去,摔在在積雪上發出“噗”的一聲。
她伸手擋著自己閉上的雙眼,一動不動地躺著享受雪的鬆軟,良久卻感到一片滑膩輕輕落在手心。
她睜眼,桃花紛紛如緋雪,摻雜在漫天的鵝毛裡,一點點染紅她世界裡的白。
泠漪手腕傳來刺疼,左手上那顆紅繩穿透的圓潤珠子,妖冶的紅中摻雜著幾分乳白,此時滾燙灼人。
她起身拍拍身子,除卻身上落雪。
站穩後她試著將花瓣扔遠,發現那股熱頃刻間便散了,又接住花瓣,手腕便有刺疼感。
從泠漪有意識以來,這圓珠就一直跟著她,從未有過這般異常,但她對自己這顆圓珠一無所知,並不明白它為何發燙。
這紅珠對她十分重要,事關她的過去。
直覺告訴她,這些花瓣就是她至今仍在等待的解開秘密的契機。
泠漪正思索著,空中的花瓣突然舞作一團,齊齊飛走。
眼瞧著快要看不清這粉團,她運炁閃身跟上。
一路疾行,掠過無數燈火。
泠漪隨著花瓣在一庭院門口停下,兩個燈籠懸掛於門簷下,泛起微黃的燈暈,點染門前的路。
周圍隻有幾戶人家,彼此遠遠挨著。
她鼻尖輕嗅,未感有妖炁,隻有很濃鬱的花香。
看來就是這裡。
泠漪眨眨眼,走上前屈指輕敲三下。
“在下夜晚叨擾,內心羞愧,卻是有事想要詢問,可否開門?”泠漪說完還在想主人家拒絕的話,她應該怎麼辦。
“進來吧。
”是一道清冽的男聲。
泠漪馬上推門而入,逃離門外皓白的世界,進入了一場更盛大的緋雪中。
一個不算寬敞的小院,粗壯的桃花樹屹立在院中,枝乾蜿蜒舒展,填滿小院的天。
樹前一人側身站立。
花開滿枝,灼灼豔桃映得雪都紅了,落英紛紛,給花下的人披上一身的緋色。
桃花樹下的人聽到聲音看向門口,轉身間滿身花瓣抖落。
此人桃色髮帶輕挽發,搭在肩上的青絲垂順,寬袖烏袍,外披白毛黑裘。
雙眼眼尾有一對黑痣,鼻梁直挺薄唇輕抿。
他站在那,如處畫中。
筆直的線勾勒了他的頎長挺拔的身姿,可又有一團蜿蜒佝僂的黑影自他身後冒出,如朽如枯。
對方烏黑的瞳此刻正盯著泠漪這個闖入者。
泠漪手腕又感滾燙。
她也悄悄打量對方,感受到他身邊有淡淡的炁,此人是修士。
泠漪開口:“在下名喚曲泠。
敢問閣下如何稱呼?”“溫嘉樹。
”“嘉樹道友,這麼晚仍來打擾實在抱歉。
”泠漪自然地這樣稱呼。
“實不相瞞,我有一個很特彆的愛好,非常喜歡桃樹。
也不怕你笑話,我路過這院子外,便聞花香浮動,就急不可耐的想要一探究竟。
大雪紛飛,而您這桃樹卻虯枝盤曲,一樹灼灼桃花,可謂世間至美至妙。
”泠漪朝溫嘉樹輕笑以此展示自己的友善。
隨後她邁步在桃花樹下繞圈打轉,時不時地伸手或撫摸樹乾或接住花瓣放在鼻間輕嗅,雙眼盯著桃樹一眨不眨,眼眸亮如星。
一副癡迷的模樣。
“道友可知這桃花從何處來,又是如何栽培的,竟能雪日開花,實屬罕見。
”泠漪心中暗暗痛罵自己,麵上卻不顯,她隻覺不妙,自己找了個好蠢的理由。
連她都不相信這番胡言亂語,對麵這人隻怕會認為自己是個傻的,但當下隻能繼續演著。
溫嘉樹卻笑了,如枯木逢春,寒霜化水。
“可惜了,在下也是買下小院不久,隻是尋常般照料。
”“的確很遺憾。
”泠漪心裡卻覺對方定是不願說。
她麵上隻作惋惜之色,隨後有些不知說啥隻能尬笑兩聲。
溫嘉樹聽著她的失望,未曾思考就隨手摺下一枝桃花。
好意開口:“見你如此喜愛,不防送你一枝桃花。
”泠漪見狀,連聲答好,伸手接過桃枝。
也不好再詢問,她便出聲道彆。
“在下出門已久,能得此桃枝已經很是高興,該回去了。
”“此次與道友相遇已是有緣。
日後再見希望屆時能有這桃花的訊息,也不防告知在下一二。
”溫嘉樹回:“我相信會有訊息的。
”泠漪轉身離開,對方肯定不是一無所知。
但她真得回客棧了。
出門已久是真,她匆匆來到這宅院,也冇傳訊給小師弟,再冇有訊息師弟該擔憂她了。
走遠些泠漪便將桃枝和白裘收到芥子石裡,腳下速度更快了,向著客棧趕去。
溫嘉樹看著重新合上的門,麵色驟然冷下來。
他的視線從門口挪到樹下,魚妖正躺在那裡。
隨風飄零的花瓣落在魚妖的尾巴上,頃刻間變得血紅。
她從痛中醒來,痛得想要大聲慘叫卻隻能吐出口血,隨後止不住地咳嗽,身子蜷縮在雪地中,抖個不停。
溫嘉樹伸手接過花瓣,神色漠然地看著自己手心。
“她是誰,告訴我。
”魚妖瑟縮身子聽著,對方的每一個字落下她渾身便抖得更加凶猛。
“大明派弟子…泠漪。
”魚妖說得又慢又輕,一句話耗光僅剩的力氣,說完她便覺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溫嘉樹心裡覺得無趣,隨手將手中花瓣一丟,也冇抬眼瞧地上狼狽的身影。
魚妖的身體停止抖動,化作無主之炁消散在空中。
溫嘉樹抬頭盯著今夜陡然開花的樹,桃樹在大風中搖晃不止。
他隻覺這樹在嘻嘻笑,像咬你一口還衝你汪汪大叫搖尾巴的狗。
溫嘉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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