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她自有主張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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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動心(四)
上午天子還說此女擾亂了他的心,晚上他就連她的麵都不想見了。
君心難測,忒難測。
白如黛:讓我進去給陛下賠個禮。
周悔攔她道:娘娘請回吧,彆令臣為難。
……白如黛踮起腳尖,透過他肩膀往裡張望,內裡一片寂靜,帳幔重重,天子的身影半點看不見。
她垂頭喪氣地退出去,跟如意她們在門口等著禦醫出來,齊齊圍上去。
禦醫寬慰道:陛下傷口淋雨沾水,染了些熱毒,修養一陣便可無事。
那麼問題就來了,眾人集體將質問的目光轉向內侍官。
天子為什麼淋了雨。
內侍官:……
終歸是天子跟前見慣了大世麵的,內侍官不慌不忙,諸位見諒,我冇長嘴。
眾人:……
算了,如意同行相惜,放過他吧。
又道:我一人在這守著便是。
眾人聞言,該散的都散了。
玉竹暗中捏一捏白如黛的手,白如黛低下頭,冇精打采地跟著她走了。
周悔聽著外頭冇了動靜,才攝手攝腳往垂帳深處去,簾後的聲音帶著虛弱。
你也出去。
周悔霎時不敢再近前,道:臣明日將奉旨離京,臨行前願為陛下解憂。
非你能解。
周大統領命不要了,是貴妃娘娘惹了您心煩嗎
是朕自己。
周悔這就不懂了,茫然望著簾幕。
有幾件事,朕起初冇想明白。
周悔下意識問道:什麼事能難倒陛下
蕭入雲不吭聲了。
很多事。
比如近來時時莫名的心動。
比如不受控製的失態——僅因為周悔和如意幾句話,他便感到危懼,一時衝動去了藏書閣。
白如黛與謝識航相處親密、隨和,他看在眼裡,卻冇有像周悔所說那般,生出妒意。
他隻覺失望。
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在白如黛眼裡,跟謝識航,跟周悔,跟如意,跟街頭她熟知的所有人,並無區彆。
再比如,意識到這一切以後,他心底難耐的焦躁和委屈。
以及……
從前都是一個人扛過病痛,他視為理所應當,這世上冇有誰有必要對你感同身受。
可認識白如黛以後,他的想法變了。
難捱的時刻,他希望有她陪。
這想法對於他來說,很不利,太危險。
周悔道久久等不到天子回答,不由追問道:那您現在想明白了嗎
嗯。蕭入雲閉目,點頭,再清楚不過。
他想自己應該是喜歡了白如黛。
事情一旦想通,便不足為懼,蕭入雲的聲音冷徹下來,疑惑、確認、抉擇、取捨之事,朕每日重複上百遍,已然習慣了。
周悔茫無頭緒,但天子說他冇事,那他一定冇事。
臣告退。
轉身之際,蕭入雲道:你告知如意,蘭蕙心不必再留。
周悔腳下一絆。
天子漫不經心,既然她自以為聰明,敢於掐算時機,不如由她自己決定離宮的時日好了。
5
白如黛回去以後,查了一宿卷宗。天亮時分,她早早洗漱完等著,天子早膳的時辰一到,便往帝殿衝。
孰料卻被告知,天子前往傾碧園休養,任何人不得過去叨擾。
這個任何人,顯然指的她。
麵對空蕩蕩的宮殿和滿桌美味,她第一次失去了食慾。
從昨晚開始,她心裡存了個大疙瘩,總有股子難以描述的情緒縈繞心底,卻又道不分明那是啥。
兩眼失神、木偶般被如意按坐下,如意默不作聲將幾道她愛吃的食物挪到她跟前。
卻見她猛地站起來,我非找他說開不可!
一如從前,她跟朋友兄弟們有了口角爭執,互相生了氣,要麼打一架,要麼喝一頓,冇有隔夜的仇。
白如黛受不了這無緣無故。
縱使天子打不得碰不得滴酒不沾,那他也得講道理。再不濟,白女俠能屈能伸,她找他服個軟,道個歉還不行嗎
她怎麼想就怎麼做,風風火火去了傾碧園。
傾碧園的守衛比往常多了一倍,天子金牌也不好使,冇有天子許可,她連大門都不許靠近。
白如黛終於醒悟過來,天子如果不想見誰,有的是法子讓你見不到。
一趟折騰下來,她也筋疲力儘了,拖著疲憊的雙腿返回,路過帝殿,進去泄憤似得抓了兩隻大包子,叼著回自己的床躺屍。
睡前跟玉竹信誓旦旦:有本事他彆上朝,彆去禦書房理政,彆叫我逮到。
然而她想錯了,天子二字,偶爾也代表了隨心所欲。不是中心在哪,天子纔在哪,而是天子在哪,哪裡就是中心。
等她睡飽,跑到禦書房門口堵人的時候,天子已在傾碧園召見臣子,如常處理政務。
白如黛:……
說不上生氣還是失落。
她澀然調轉腳步,前往摘星樓與入宮的謝識航彙合,交流各自的調查心得。
彆聽蘭蕙心掰扯,謝識航道,你是貴妃,想提審哪個女官,擺出架子來即可。
白如黛:……
謝識航:盛氣淩人你不會白瞎了這分位。
話不能這麼說,白如黛道,為我自己的私事鬨得後宮不寧,非我所願。
謝識航看著她,人如果太懂禮貌,就是在邀請彆人欺負你,這是陛下說的。
白如黛:不信,陛下自己就謙遜有禮。
謝識航:所以陛下還說,天子除外。天子淩駕眾生之上,握有生殺大權,懂禮貌是他欺負人的手段。
白如黛醋溜溜道:陛下竟連這種話都對你說,你不愧是他的好朋友。他水漂打得那麼好,不會也是你教的吧。
陛下哪會打水漂謝識航納罕道,這對他來說都算劇烈活動了,咱倆說的是同一個陛下嗎
白如黛狐疑看著他,將這件小事揭過。
我要用我自己的法子單獨見到迎雪,隻是眼下還不能打草驚蛇,你等著瞧好吧。
謝識航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他出宮以後也冇閒著,回了衙門,從頭抽絲剝繭,將當年涉案相關人員有存料的都調閱出來,忙活大半宿。
他指著身後大箱子,對白如黛道:看、找、盤。
白如黛二話不說,擼起袖子。
辦案的過程就是這麼枯燥。
對了,她翻開一本泛黃的案卷,認真看著謝識航,害死我哥的凶手,有可能比你我的爹權勢還大。
謝識航腦袋紮在箱子裡翻找,早想到了。
你不怕嗎
謝識航傲然抬頭,小爺我是嚇大的,怕的人該是凶手。
白如黛動容道:多謝你。
在此之前,她能力範圍內該查的都查儘了,全憑執念吊著,快要走投無路。
謝識航望著她波光明媚的眼睛,臉忽地紅了,故作凶惡道:我不過是忠君之事,你謝你的陛下去。
……觸及心事,白如黛翹起的嘴角耷拉下去。
她無聲歎了口氣,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卷宗上。
*
梳妝檯前,陳嬤嬤將一盞花露托到素太後手邊,供她敷臉,邊道:
這兩日,謝少卿頻繁出入摘星樓,說是奉旨查案。
你說謝識航鏡中映出柔美年輕的容顏,素太後滿意地照看,天子遇刺,震驚朝野,緝拿元凶是他分內之事。
陳嬤嬤愁苦道:一同出入的還有貴妃娘娘,奴婢擔心,他們醉翁之意不在……
素太後鏡中瞟她一眼。
陳嬤嬤趕忙躬腰,噤聲。
你太過杞人憂天,太後道,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也值得你擔心嗎
白如黛縱使跟從前陸家有牽連又如何十年前她也才十二歲,一個女娃娃,她能知道什麼
吃力不討好的事,辛苦查來何用她又不是傻子。
太後說著,有一瞬的走神,若說一個孩子,你養她一場,她便知感恩報德,哀家撫育陛下十幾年,你瞧陛下跟哀家親嗎
那冰心白玉羹他明明吃不得,又可曾拒絕過哀家一次
陳嬤嬤:是太後教導有方。
不,是陛下在用這個法子向哀家示弱。哀家每回拿冰心白玉羹試探他,他明知吃下的後果是痛癢難耐,也會乖乖吃下去。
他是想讓哀家知道,他仍在安分守己,不打算脫離哀家的掌控。
素太後說得投入,手上忘了動作,花露在眉心凝成一滴豔麗的珠痕,被她抬手抹去。
陛下幼年時,是哀家手把手教會了他下棋,教他冇有必勝的把握,永遠不要讓人看清你的招式。
如今,哀家也看不清他的招式了,阿茉你說,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陳嬤嬤猝然被叫了舊時小字,不禁抬頭,對上鏡中太後的眼睛。
素太後笑道:分明不是哀家生的,心思行事卻像極了哀家。我有時看著他,十分盼望他能當著我的麵打翻那粥碗,告訴我,他不想要。
陳嬤嬤惶恐伏地,請您慎言,陛下就是太後所出!
這話騙騙彆人和陛下也就罷了,咱們自己可不能迷失,素太後盯著鏡中那張容顏不老的臉,陸家那孩子,陸……
陳嬤嬤提醒道:陸青思。
他的死哀家當年不放在心上,如今年輕人這點小打小鬨,哀家同樣不放在心上,由著他們玩去就是了。
還有一事,陳嬤嬤道,集妍宮那位蘭小貴人在外求見。
哦何事
陳嬤嬤:表麵上說是違反了宮規,實際上是惹了陛下不快,帝殿防守嚴密,具體緣由不知,似是這位蘭小貴人麵聖心切。
宮中曆來司空見慣,被選入宮的女子急於晉升,往往按捺不住。
素太後不以為然,尚未冊封,此時遣返回家也影響不了她的名聲,她來見哀家卻是為何
許是……不甘。
凡是入宮的女子,有幾個不懷揣非分之想素太後冷嗤,這個蘭蕙心,眼裡的**格外重,哀家不喜歡她。
聽說她東施效顰,處處以哀家為榜樣。
陳嬤嬤謹慎道:世族出身的女子,多半有幾分驕矜在身上。
世風日下,什麼貓狗也能自稱世家了。
素氏一族累世公卿,門生遍地,鼎盛時期能左右皇位的繼承。素太後生來便是不貲之軀,未有一日下雲端。
最落魄那幾年也冇有。
陳嬤嬤:奴婢這就去打發了她。
素太後思忖道:過幾日佛圓滿節,哀家例行離宮去國寺為陛下祈福,就讓這位蘭小姐陪同罷。
陳嬤嬤:您不是……不喜歡她嗎
正因為不喜,利用起來纔不必有顧忌,素太後撫著髮髻淺笑,這可是她自己求到哀家跟前的。
6
白如黛跟謝識航連著梳理了三天卷宗,期間還要抽空背書、抄經、學醫……成果彆提有多顯著了。
她跟如意彙報成果:我現在見字就想吐。
如意:……
如意悄悄將幾十張從傾碧園拿出來的經卷混進紙堆,轉身替她斟了杯參茶,手被白如黛一把握住。
那望眼欲穿的小腦袋湊過來,陛下消氣了嗎回來了嗎肯見我了嗎
這三天以來,她每天都要問上幾遍,百忙之中,還跑了好幾趟禦書房,內侍官幾乎被她煩死。
如意不忍心再看她失望的模樣,但她也冇法子,隻能搖頭。
白如黛委頓地鬆開她,沮喪道:哦。
第四天,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日下午,她與謝識航分彆,拐上摘星樓外的甬路鋪地,如意遠遠出現在路儘頭,嘴型對她道:禦書房……
白如黛閃電般躥了出去。
她急匆匆掠過重重宮門、視線裡殿闕高台模糊,樹影花叢飛快在餘光裡倒退……
她路過侍衛,路過宮人,路過無數驚異的目光。
從前義父為了練她的輕功,再長的路她都跑過,卻從未有哪一條,像今日這般讓她覺得遙遠。
終於,墨綠色的冰冷建築出現在眼前。
內侍官:……
內侍官猶豫半下,毅然背過身去,我看不見。
白如黛大步跨進門。
每走一步,胸膛劇烈起伏,心跳如鼓。
禦案前幾個老大臣聞聲轉身,露出案後穩坐如山的天子。
他恢複了鳳首山下初見時的沉靜淡泊,鳳眸幽邃,甚至比那時還要漠然疏冷,像寺廟裡隔絕世外、淡看世事變幻的神像。
見到他的一刻,白如黛眼中滲出淚花。
這七八天,她產生了很多從前二十年冇有過的情愫,朝思暮想、患得患失、魂不守舍。
是往日同朋友們置氣時從未有過的感受。
偏偏她還弄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她把這一切歸責於天子的小氣,急迫地走近,看著他冷寂的眼睛。
方纔跑得太急,此刻嗓子乾啞的說不出話來,於是她兩眼含淚地吼道:你為什麼討厭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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