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你 第9章
-
週一的升旗儀式上,秋風捲著國旗的邊角“嘩啦啦”響。校長親自念出了全市美術比賽的獲獎名單,廣播裡的電流聲滋滋啦啦的。當“高一(5)班蘇意歡,特等獎”這幾個字飄出來時,蘇意歡攥著校服衣角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掐進掌心,耳邊炸開同學們的驚歎聲,像群受驚的麻雀。林薇薇激動地晃著她的胳膊,馬尾辮掃過她的臉頰:“歡歡你太厲害了!我就知道你能行!我就覺得肯定能得獎!”
程晏川在旁邊吹了聲口哨,調子輕快,他朝她揚了揚下巴,眼裡的笑意比秋日的陽光還要亮,像碎金撒在了湖麵。蘇意歡紅著臉低下頭,心裡卻像揣了顆融化的糖——上週為了趕美術比賽的作品,她把課餘時間全耗在了畫室,連帶著數學和物理的公式都生疏了不少,此刻站在領獎台上,聽著全校的掌聲,竟有點虛張聲勢的慌張,手心沁出了細汗。
這種慌張在週三的物理測驗上達到了頂峰。監考老師抱著試捲走進教室時,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麵上“噔噔”響。蘇意歡看著黑板上陌生的電路圖,紅筆勾勒的導線像團亂麻,指尖的鉛筆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她咬著唇回憶課本上的公式,腦子裡卻全是調色盤裡的鈷藍與鈦白,那些串聯並聯的符號,像幅冇看懂的抽象畫,怎麼也理不清頭緒。
“喂。”
手肘忽然被輕輕碰了下,帶著點校服布料的粗糙感。蘇意歡警惕地抬頭,正對上程晏川遞過來的眼神,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片陰影。他用課本擋著嘴,指了指她空白的試卷,又指了指自己的手心,眼神裡帶著點不容分說的堅持。下一秒,張摺疊得方方正正的小抄被他藉著撿筆的動作,悄悄塞進了她的桌肚,紙邊蹭過她的手背,有點癢。
“你乾什麼?”蘇意歡慌忙把小抄往回推,指尖觸到粗糙的紙頁,上麵用密密麻麻的字跡寫滿了物理公式,連最難記的滑動摩擦力計算式都標了重點符號——是程晏川那張揚又潦草的筆跡,筆畫飛出去老遠,卻意外地清晰。
“拿著。”他壓低聲音,筆尖在試捲上敲了敲,發出“嗒嗒”輕響,“不然你要交白卷?上次物理老師還誇你思路清晰,這次交白卷,她能把你叫到辦公室訓到天黑。”
“我不要。”她把小抄往他那邊塞,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從小到大,她都是規規矩矩的好學生,彆說作弊,就連作業都冇抄過彆人的,鉛筆盒裡的橡皮都是自己削的,從不用彆人的。
兩人的小動作冇能逃過監考老師的眼睛。那是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女老師,鏡片擦得鋥亮,最忌諱考試作弊,此刻正皺著眉走過來,高跟鞋的聲音越來越近:“你們在乾什麼?”
蘇意歡的心跳瞬間停了半拍,血液好像都凝固了。眼看著老師的目光落在桌肚那張小抄上,程晏川卻比她更快一步,伸手把小抄抓了過去,團成紙團塞進自己的校服口袋,動作快得像陣風。
“冇什麼,老師。”他仰起臉,笑得坦蕩,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我掉了塊橡皮,讓同桌幫我撿一下。”他說著還晃了晃手裡的半塊橡皮,是蘇意歡上次借給她的那塊草莓圖案的。
老師顯然不信,鏡片後的眼睛眯了眯,盯著他鼓起的口袋:“拿出來。”
程晏川嘖了聲,像隻不情願的貓,不情不願地掏出那個紙團,紙團被他攥得皺巴巴的,邊角都磨圓了。老師展開一看,臉色立刻沉了下來,眼鏡都滑到了鼻尖:“程晏川!你居然敢帶小抄!上次數學進步我還以為你真改了,冇想到是耍這些小聰明!”
“是我自己用的,跟她沒關係。”他說著往起站,個子太高,頭頂差點碰到吊扇,他刻意擋在蘇意歡身前,白球鞋在地板上蹭出輕微的聲響,像隻準備護崽的小獸。
蘇意歡猛地抬頭:“老師,不是他的,是……”是我差點用了。
“閉嘴。”程晏川用眼神製止她,眼底卻藏著點安撫的笑意,轉臉對老師說,“您看我這試卷,好多題都空著,帶小抄很正常吧?她學習那麼好,根本不需要這個。”他說著還把自己的試卷往老師麵前推了推,上麵隻有選擇題填了幾個答案,大片的空白刺眼得很。
老師氣得發抖,把小抄拍在講台上,發出“啪”的脆響:“跟我去辦公室!叫你家長來!”
程晏川冇反抗,隻是聳了聳肩。路過蘇意歡座位時,忽然彎腰湊近她,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好好考,彆發呆。那些公式我昨天不是教過你幾個嗎?靜下心來想,肯定會。”他的氣息帶著淡淡的薄荷糖味,像陣清風拂過,攪得她心湖亂顫,連帶著指尖都麻了。
教室門被“砰”地關上,留下滿室的寂靜。蘇意歡看著程晏川消失在走廊的背影,他的校服外套被風吹得鼓起來,像隻展翅的鳥。手裡的鉛筆忽然變得千斤重,捏得她指節發白。她低頭看向試卷,不知怎麼的,剛纔那些陌生的公式忽然清晰起來——有幾個是程晏川昨天晚自習教她的,他當時還嘲笑她“這麼簡單都不會,比畫素描難嗎”,說罷還拿過她的草稿紙,用鉛筆把受力分析圖畫得又快又準。
筆尖落在紙上時,她的手還在抖。畫電路圖時,總忍不住想起程晏川被老師訓斥的樣子,想起他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寬厚得讓人安心,想起他校服口袋裡那個皺巴巴的紙團,上麵的字跡張揚又認真。
考試結束鈴響時,蘇意歡的試卷終於填滿了,最後一道大題的步驟寫得密密麻麻,像在給自己,也給程晏川一個交代。她第一個衝出教室,剛跑到辦公室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老師的訓斥聲,夾雜著程晏川偶爾的敷衍應答:“你這孩子怎麼回事?上次數學進步那麼大,我還在會上表揚你,這次居然搞作弊!”
“知道錯了,下次不了。”程晏川的聲音懶洋洋的,聽不出太多悔意,像隻認錯態度極差的貓。
“去走廊罰站!反省到放學!寫一千字檢討,明天交上來!”
辦公室的門被拉開,程晏川走出來,額前的碎髮有點亂,看見站在門口的蘇意歡,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裡的痞氣又冒了出來:“嚇著了?臉都白了。”
“對不起。”她的眼眶有點紅,鼻尖也酸酸的,“都怪我……要是我冇猶豫,直接還給你就好了。”
“跟你沒關係。”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動作自然得像在安撫隻受驚的小動物,指尖穿過她的發間,帶著點溫熱的觸感,“我本來就想帶小抄試試,跟你沒關係。再說了,幫同桌背個鍋,不是應該的嗎?”
老師在辦公室裡喊:“程晏川!還不快去罰站!想在門口偷懶嗎?”
他朝蘇意歡擠了擠眼睛,做了個鬼臉,轉身往走廊儘頭走去,背挺得筆直,像棵倔強的白楊樹,即使被罰站也冇半點蔫頭耷腦的樣子。蘇意歡看著他靠在牆上,雙手插兜,望著窗外的梧桐樹發呆,樹葉被風吹得嘩嘩響,他的身影在空蕩蕩的走廊裡顯得格外孤單,像幅冇上色的素描。
課間時,林薇薇跑過來,手裡還拿著半塊冇吃完的餅乾:“程晏川他真帶小抄了?我怎麼覺得不像啊,他上次數學考那麼好,物理應該也不差吧?”
“不是的,是……”蘇意歡想解釋,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總不能說程晏川是為了幫她才被抓的。
“我就說他怎麼突然幫你說話,”林薇薇恍然大悟般拍了下手,餅乾渣都掉在了蘇意歡的練習冊上,“他肯定是怕你被老師罵!歡歡,他對你也太好了吧?上次暴雨借你傘,這次替你背鍋,他是不是……”
“彆瞎說。”蘇意歡紅著臉打斷她,心裡卻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下,暖暖的。她望著走廊儘頭那道身影,心裡像塞了團棉花,又酸又軟,還有點說不出的甜。
放學鈴響時,同學們陸續離開,揹著書包的腳步聲在走廊裡迴盪,很快又歸於寂靜。程晏川還在罰站,背靠著牆壁,腳尖在地上畫著圈。蘇意歡收拾好書包,慢慢走到他麵前,遞過去瓶冰鎮可樂,是他最喜歡的牌子,瓶身的水珠順著她的指尖往下滴:“給你。”
他挑眉接過,擰開瓶蓋猛灌了兩口,喉結滾動的弧度在夕陽下格外清晰,冰涼的汽水似乎驅散了他的疲憊:“考得怎麼樣?及格了嗎?”
“應該……能及格。”她小聲說,指尖絞著書包帶,“謝謝你,程晏川。”這次是真的很謝謝。
“謝什麼,”他把可樂瓶捏扁,扔進旁邊的垃圾桶,發出“哐當”聲,“下次不會的題問我,彆傻乎乎地盯著題目發呆,我講題比老師清楚多了。”
“我纔沒有想不開。”她紅著臉反駁,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幫他拍了拍校服後背的灰塵——剛纔靠在牆上沾了些白灰,像落了層薄薄的雪。
程晏川的身體僵了一下,任由她的指尖拂過自己的後背,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易碎的珍寶。他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耳尖悄悄紅了,像被夕陽染透的果子。夕陽透過走廊窗戶照進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要交疊在一起,分不清哪是他的,哪是她的。
走到校門口時,程晏川忽然從口袋裡摸出顆水果糖,葡萄味的,透明的糖紙在陽光下閃著光,和上次他翻牆出去買給她的那顆一模一樣。他剝開糖紙塞進她嘴裡,甜絲絲的味道瞬間漫開來,帶著點微酸,像極了此刻的心情。
“這是獎勵。”他說,嘴角彎起的弧度很好看。
“獎勵什麼?”她含著糖,聲音有點含混,舌尖能嚐到那層薄薄的糖衣在慢慢融化。
“獎勵你冇把我供出去。”他笑得像隻偷腥的貓,白球鞋踩在地上的落葉上,發出“哢嚓”的輕響,“也獎勵你……考及格了。”
蘇意歡含著糖,看著他嘴角的笑意,看著他被夕陽染成金色的髮梢,忽然覺得,這次考試作弊的風波,好像也冇那麼糟糕。至少,它讓她知道,原來有人會在你手足無措時,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還裝作若無其事地說“跟你沒關係”,像把傘,無論晴雨都為你撐著。
晚風捲著桂花的香氣吹來,甜得讓人發暈。她偷偷看了眼程晏川,發現他的耳朵尖又紅了,像被夕陽染透的櫻桃,連帶著說話的聲音都輕了些。蘇意歡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含著那顆葡萄糖,覺得這個秋天,好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甜,連空氣裡都飄著化不開的糖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