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旯村旮旯事 第94章 助學與出魚
李陽抬手整了整羊絨圍巾,深灰色的雙麵呢大衣,隨著動作帶著沉穩的弧度。在台下此起彼伏的私語中,他走上講台,皮鞋踏著台階,發出沉悶的聲音響。李陽的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話筒邊緣。羊絨手套傳來柔軟的觸感,卻抵不過心底泛起的一陣刺痛陽。他目光掃過台下,那些藏青色灰撲撲的棉服上,補丁像褪色的雲朵,層層疊疊的綴在肩頭,膝蓋。前外排一位婦女的袖口露出半截粗布,線頭已經磨的毛糙,她正用龜裂的手,小心翼翼的把開裂的筆記本往孩子懷裡塞她。
喉嚨突然發緊,李陽想起創業初期蜷縮在果園窩棚裡的日子,那時他啃著冷熱的饅頭,看著被冰雹砸爛的果樹,覺得人生就像這破舊的窩棚,四處漏風。可此刻,眼前的場景卻比記憶更刺得他眼眶發燙,自己早已住進明亮的北京平房,而這些鄉親們,還在為孩子的一支鉛筆,一件棉服發愁。最後,他的目光在陳俊一家人的位置停留片刻,陳俊穿著嶄新的棉服和自己的三個兒子並排坐著,四個人的膝蓋上還蓋著同款的羊毛護膝。
‘’說實話,上台前我完全沒有想到校長會讓我發言。‘’他取下皮手套,聲音低沉有力,‘’大家都知道我是種果樹出身。‘’他用袖口蹭了蹭鼻尖,‘’前些天校長找我講話,說,要感謝我捐錢蓋樓,可我心裡直打鼓——這樓蓋得,應該的。觀眾席後排傳來窸窸窣窣的挪動聲,李陽突然蹲下,脫下左腳皮鞋,露出腳底板碗口大的傷疤,‘’這把是給果園挑糞時摔的,當時我就想,要是路能平整些,鄉親們也能少遭罪。後來我有了錢,就修了從鎮上到果園的這條路。現在好了,再也不用擔心雨雪天車子進不來,果子運不出。這條通往果園的柏油路,不僅方便了運輸,更重要的是能讓孩子們平平安安的走在求學的路上。鄉親們出行也方便了。‘’
家長們的議論聲戛然而止。李陽重新穿好鞋,望向二樓的欄杆。‘’半年前,我兒子富貴在樓梯口把李俊推倒,看著孩子打著石膏的腿,我媳婦兒急的直掉淚,可陳俊他爹抹著眼淚說,‘’孩子們打鬨正常。‘’他的聲音猛地拔高,驚得前排孩子抖了一下,‘’誰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頭肉?‘’他從衣兜裡掏出泛黃的檢查單,邊角還沾著融化血水的痕跡:‘’現在看到陳俊活蹦亂跳的,比我的果園多收了萬斤蘋果還高興。‘’翻開單子,背後密密麻麻記著複診日期和營養食譜,最後一行用鉛筆寫著,‘’富貴說要把。
絞盤發出最後一聲轟鳴,沉重的漁網終於破水而出。霎時間,整片冰麵沸騰成銀鱗翻湧的瀑布,成千上萬條肥碩的魚擠作一團作,白鰱銀亮的脊背,花鏈墨綠的斑紋在陽光下交織流動的錦緞,魚尾拍打冰麵的脆響連成震耳欲聾的鼓點。冰碴子混著水珠飛濺,裹著腥氣的水霧騰起幾米高,幾條力氣大的草魚甚至躍出漁網,在空中劃出弧線後重重砸回冰麵,驚起層層雪浪,漁網被魚群墜的搖搖欲墜,繩索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彷彿下一秒就要被這些活蹦亂跳的生命撐破。
絞盤齒輪咬合的聲音剛停歇,堤壩上突然炸開清脆的腳步聲,五六個戴著棉帽的孩子連滾帶爬衝下來,凍紅的臉蛋像熟透的山楂,為首的一個男孩一個箭步跨過淺水區,濕漉漉的棉鞋踩碎薄冰,伸手就從漁網裡撈起活蹦亂跳的草魚扛在肩頭。水花順著褲腿結成冰碴。
年齡最小的虎頭虎腦的男孩踮著腳,好不容易抱住條五六斤的鯉魚。魚尾猛的一甩,他踉蹌著往後倒,‘’撲通‘’摔在水麵,濺起的水珠瞬間在眉毛上凝成白霜。鯉魚撲騰著滑出半米多遠,魚鱗在陽光下泛著金紅色的光。
李陽三步並兩步趕過去,軍大衣的下擺掃落岸邊的積雪。他蹲下身時,帶起一陣暖意,粗糲的手掌輕輕扶起孩子,‘’慢點跑,摔疼沒?‘’見那個孩子癟著嘴要哭,他轉身在漁網裡翻找,挑出條足有二十斤的花鰱,魚鰓還在呼哧呼哧的翕動:‘’這條大魚叔叔送給你,回家讓奶奶燉鍋濃湯,保管比那條香十倍!‘’
男孩破涕為笑,凍得發紫的手緊緊攥住魚尾。其他孩子見狀圍攏過來,七嘴八舌的嚷著:‘’我也要大的‘’,驚得蘆葦叢裡的野鴨撲棱棱飛起,翅膀掠過結冰的水麵,帶起一串細碎的冰碴。
‘’好,叔叔每人給你挑一條最大的魚!‘’
李陽看著孩子們抱著魚開心的樣子,滿是冰霜的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他摘下沾滿冰茶的手套,正抬手擦汗,兩道身影踩著結冰的碎石快步走來。周濤脖頸掛著濕漉漉的毛巾,軍大衣露出磨得起球的毛衣,嗓子像炸開的鞭炮:‘’陽哥,這網下去沉的跟墜著秤砣似的,我就知道今年穩了。‘’
楊柳穿著沾滿泥漿的雨靴,懷裡抱著記錄本,睫毛上凝著細小冰晶:‘’連衣裙肥的撞網花蓮的頭都趕上小盆口了!‘’她翻開凍得發脆的紙葉,哈著白氣比劃,‘’按照這個密度,今天最少出魚三十萬斤!‘’
李陽伸手撈起一條甩著尾巴的草魚,指腹擦過魚背凸起的鱗片:‘’好啊,這個膘肥的反光!‘’他轉頭望向泛著破碎的冰麵,眼角笑出的褶子都凝成霜,‘’去年你們堅持換飼料配比,果然沒白折騰。晚上咱們慶祝一下。‘’
大堤的空地上,臨時打起來的藍色塑料布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三十多名工人裹著厚重的軍大衣,腳蹬長筒膠靴,在覆蓋著積雪的地麵上忙碌穿梭,撥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瞬間凝成細小冰晶。
王嬸兒帶著毛線護耳,動著通紅的雙手,卻靈活的將白鰱按在電子秤上,‘’呯‘’的一聲,將過稱的魚甩進煙印有商超專供的泡沫箱,濺起的冰水在箱沿結出晶瑩的冰棱,老張半跪在地上,用粗麻繩將裝滿魚的箱子捆紮結實。凍僵的手指笨拙的打著結,嘴裡還不停吆喝:‘’小心腳下,彆把冰塊踩碎了!‘’
幾個年輕小夥扛著沉澱的魚香,小跑著往貨車旁趕,棉帽上的積雪籟籟掉落籟。新來的小吳被冰麵滑得趔趄,身旁的工友眼疾手快扶住他,笑著打趣,‘’摔一跤可成冰雕魚匠了!‘’
李樹良站在貨車尾板上指揮裝車,睫毛結滿白霜,卻硬扯著嗓子喊:‘’把鯉魚箱放最上層,快裝完了,大夥加把勁!‘’夕陽的餘暉灑在忙碌的人群上,將這片寒風中的分揀場鍍上一層暖金色,吆喝聲,跺腳聲,魚拍打箱壁的聲響,在凜冽的空氣裡譜成一首熱烈的冬日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