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薯山城 第7章 夜襲薯山城
-
夜風裹挾著泥土和殺氣，從城頭沿著記是彈痕的磚縫灌進來。鐵鏈的餘韻尚未散儘，薛拙的手腕還殘留著冷汗，被鐵環磨得有些發紅。他一邊咧嘴吸著涼氣，一邊鬼祟地縮著肩，想把自已塞進夜色裡，好像天黑就能糊弄過去一切麻煩似的。
唐婉兒低頭瞪了他一眼，聲音壓得低低的：“你再拖，我就捆了你。現在，跟緊，出錯一個字，你自已往熬刑堂鑽！”
薛拙剛想回嘴，嘴邊卻噎住了。薯山城外的喊殺早已響徹天際，依稀夾雜著牛角號和沙匪呐喊。賈牧皺著眉，拖著腳步踉蹌前行，嘴角還帶著乾涸的血痕，袍角裹著塵土，狼狽不堪。他倚在低矮的青磚牆根，壓低嗓音嘲道：“薛兄，今日還何處可逃？此城已亂，莫非你還想去搶頭彩？”
薛拙咧開嘴，朝他擠了個苦笑：“搶什麼頭彩？我隻想把命搶回來。你要有餘興，先把鏈子給我鬆開。”
唐婉兒止住兩人打嘴仗，指了指前麵一處狹窄巷道：“那邊，有機關門。若能走出去，混進城北駐防，許是條活路。”
說罷，她撥開藏在袖口的小巧銅針，雙指靈巧捏起，幾下捅碎鎖釦。鐵鏈落地聲極輕，賈牧見狀暗暗咋舌：“女將軍果然好手段，薛拙，你死皮賴臉倒也遇見貴人。”
薛拙揉著發疼的手腕，小聲嘟囔：“貴人多災，咱這叫貴災。”話音未落，隻聽北城方向一記巨響，緊接著土牆轟然崩塌。
火光驟亮，薯山城陷入兵鋒夾擊的混沌。各色雜兵、鄉勇、黑衣死士在煙塵中縱橫。城內居民驚慌失措，從巷裡亂竄的少年老頭，比麻雀還驚。
“三教九流都藏不住了，”賈牧唸叨一句，憂心忡忡地望向火光，“溫謀士此計，怕已下了死棋。”
薛拙剛想問“哪個溫謀士”，唐婉兒已扯住他袖口，低喝一聲：“準備！有人來了！”
巷口閃過幾個人影，腳步雜亂。薛拙屏住呼吸，下意識往身後縮。對麵第一個衝來的卻是趙如雪，身形瘦削，眉間隱約還帶著血色的餘影。她望見三人，立刻壓低嗓音：“彆動，自已人！”
唐婉兒鬆了口氣，一瞥對方左手包著卷宗。趙如雪喘著粗氣道：“北門已失守，東市還有援軍，婦孺被朝廷官軍堵在宗祠，情況不妙。”
薛拙嚥了咽口水，小聲問：“我們就這樣衝出去？”
賈牧冷哼一聲，嘴角微微勾起：“就憑你那副模樣，能混個‘載糧小兵’倒算本事。”
正說著，城牆另一頭傳來撕心裂肺的喊殺，慘叫夾雜著青石板撞擊。唐婉兒呼了口氣，摸出小刀，在掌心磕了磕，沉聲：“拙兒，你先帶趙姑娘去找巷尾暗門，我和賈牧斷後，把追兵引開。”
“將軍，”薛拙原本想解釋自已其實更適合斷後，然而一句話卡在喉嚨，見唐婉兒冷眼如刀，不得不認命。
趙如雪輕咳道：“暗門有人守著，我應付得來。”說著邁步朝巷尾疾行。
薛拙實在不甘心，跟在她身後碎碎念：“老天，今兒是倒了什麼黴……”
還冇走出五步，巷口忽然一陣騷動，兩名黑衣人持短戈闖入。賈牧眼見不妙，反手撈起一根破掃帚，招招式式擺出個百無禁忌的架勢，叫道：“退下，奉燕王命令，來此拿人！”
黑衣人對他這句頗有些怔愣，互相看了看，竟真停了一下。薛拙立即逮住空子，扯起趙如雪，往裡一鑽。唐婉兒飛身一躍，翻出天井，袖中小刀寒光一閃，乾脆利落地劃破一個黑衣人的手腕，帶出一蓬血霧。
“小心那女將！”餘下黑衣人警覺，叫喊著撲了過去。
巷中廝殺愈發激烈，桌椅雜貨被推倒在地，碎瓷片亂射。趙如雪一手抱卷宗，一邊振聲吩咐：“薛公子，左邊那處有機關暗格，快！”
薛拙被她推到一麵斑駁牆根，手心貼上去隻覺冰涼。他試著一摁，一陣哢噠脆響，牆後竟露出一道窄門。兩人踉蹌擠進暗道，氣息亂成一團。
身後，唐婉兒和賈牧纏鬥黑衣人，刀光與燭影映在門縫上，時明時滅。薛拙咬牙輕聲道：“你能不能再神奇點？你們這些江湖人是不是都帶暗門？”
趙如雪白了他一眼，喘道：“你要不嫌命短，下回紮半夜集市正中也未嘗不可。”
暗道極狹，頭頂能碰到塵網，腳下青石板坑窪不平。薛拙跟著趙如雪摸黑前進，忽覺前方傳來微弱火光。趙如雪止步，側耳短暫傾聽。片刻後，她掀開一角機關石板，外頭赫然是薯山城北門附近的空巷，小巷另一頭聚集著十餘名百姓，被幾個胡亂著甲的兵丁圍堵。
薛拙抬眼正對上一名民婦，她懷中緊緊抱著嬰兒，神情惶急。“不幫他們？”他喃喃問。
趙如雪沉默片刻，緊了緊手中卷宗：“活人要緊，死局莫闖。”
薛拙本能地攥住褲腰帶，卻又鬆開。他想了想，終於輕聲道：“我去引開守兵，我跑得快——趙姑娘，能不能照應下那婦人？”
這話出口自已都覺得荒唐，偏偏心頭一熱，顧不上害怕。趙如雪眼底掠過遲疑，最終點頭：“你彆死在前頭。”
薛拙吸氣，瞅準時機躥入巷口，破鑼嗓子喊道：“大人，大人！後麵還有朝廷重犯逃竄！”
那幾名兵丁果然動搖，回頭望去，瞬間亂作一團。婦人不知何處來的勇氣，抱著孩子，趁亂疾奔到趙如雪身側。趙如雪當機立斷掀起機關石板，把婦人和兩個少年一起拉入暗道。
薛拙見狀學著唐婉兒的架勢，拔腿就跑。巷尾傳來追兵呼喝，他頭也不回地跳進旁邊一堆破陶盆，厚著臉皮匍匐前進。趙如雪在人群後呼喚：“快走！”
薛拙咬牙翻出暗巷，腳邊踢到一截斷矛，五臟六腑都在打著顫。他終於和趙如雪、婦人及兩個孩子在暗道儘頭會合，氣喘如牛，癱靠在青石上。
冇等緩過氣，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鑼聲和火把照明。唐婉兒、賈牧記身塵土鑽出後巷，與眾人彙合。唐婉兒手臂帶傷，冷靜依舊：“北門守軍無首，此刻外有亂匪，內有暗探，我們隻有一個時辰撤離。”
賈牧擦去嘴角血跡，抬眼看薛拙，忽然笑起來：“小市井，今日大義未泯。看來，咱這趟亂世路，不止有倒黴運，也有點運氣。”
薛拙抻抻脖子，虛張聲勢道：“我這叫盛世隱士，世亂方顯本色——咳咳，你們誰拿水給我喝？”
趙如雪從懷裡摸出個半截葫蘆，遞出去，輕聲道：“往前還有暗道。我熟悉路線，隻要撐到城外，便有機會逃出生天。”
火光和殺聲漸遠，薯山城的夜漸次沉寂。四人帶著婦孺沿密道疾行，每一步都彷彿踩在未知命運的邊界上。頭頂是崩塌的瓦礫與迷離星辰，腳下是枯草與殘血。遠處，朝霞將起，新的動盪纔剛剛浮現，但此刻，他們終於在亂世夜色中保住了一絲喘息。
而這一夜，薛拙回頭望瞭望，破碎的薯山城輪廓在火光與霧氣中模糊了邊界——可他卻第一次明白，所謂的小人物，也能在浩劫間讓點什麼，隻要人還在，路總是越走越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