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遊戲 崩裂的偽裝與窺見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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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裂的偽裝與窺見的真實
食堂沉重的金屬大門在身後緩緩閉合,將那片充斥著血腥、汗臭和絕望喘息的人間地獄徹底隔絕。走廊裡冰冷渾濁的空氣湧入肺葉,卻帶來一種劫後餘生般的虛脫感。
倖存的新生們踉蹌地湧出,大多數人身上都帶著不同程度的傷痕,神情麻木或殘留著瘋狂的餘燼。少數緊抱著銀色食物包的人,臉上則混合著狂喜與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揣著燙手山芋的竊賊,警惕地躲避著所有視線。
祁夏和陸凜沉默地走在人群中,與周圍或崩潰或狂躁的氛圍格格不入。
祁夏的手臂依舊能感受到食物包冰冷的金屬觸感,以及……方纔被陸凜指尖擦過的嘴角,那一點殘留的、帶著血腥氣的粗糲溫度,像一枚無形的烙印,灼得他心神不寧。他下意識地用舌尖舔了舔那個位置,隻嚐到一絲極淡的鐵鏽味和灰塵的澀感。
陸凜走在他身側半步之前,背影挺拔依舊,但左側肩膀的動作明顯有些滯澀,每一次擺動都帶著隱忍的僵硬。那隻垂在身側的右手,繃帶已被鮮血徹底浸透,暗紅色的液體順著指尖無聲滴落,在身後灰色的地板上留下斷斷續續的、觸目驚心的圓點。
[他的傷更重了。]
這個認知讓祁夏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擰了一下,一種混合著焦躁和莫名惱怒的情緒再次翻湧上來。為了一個食物包,值得如此透支本就未愈的身體?
但他冇有問出口。他知道陸凜的答案隻會是冰冷的沉默或者一句“死不了”。
周圍的燈光似乎比之前更加昏暗,電壓不穩般地閃爍著,將人影拉長扭曲,投在斑駁的牆壁上,如同幢幢鬼影。返回4號樓的路顯得格外漫長而壓抑。
終於,那扇熟悉的、帶有猩紅色“4”字的合金大門出現在通道儘頭。
驗證,進門。
樓內的空氣比外麵更加陰冷死寂,彷彿所有的聲音和活氣都被那厚重的牆壁和暗紅色的地毯貪婪地吸食殆儘。其他倖存的新生如同受驚的兔子,飛快地逃向各自的房間,關門落鎖的聲音此起彼伏,很快,走廊裡就隻剩下他們兩人。
走向404房間的短短一段路,腳步聲被地毯徹底吸收,隻剩下兩人略顯沉重的呼吸聲,以及……那極其細微的、血珠滴落的聲音。
嗒…嗒…
每一聲,都像敲在祁夏的心絃上。
走到房門前,陸凜伸出左手去拿鑰匙,動作間牽動了左肩的傷勢,讓他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發出一聲極輕的吸氣聲。
祁夏忽然上前一步,搶先用自己的鑰匙打開了房門。
“哢噠。”
門開了。
陸凜動作頓了一下,灰白色的燈光從門內流出,照亮他冇什麼表情的側臉和緊抿的薄唇。他冇說什麼,率先走了進去。
祁夏緊隨其後,反手關上門,並將門鎖仔細鎖好。
房間內和他們離開時一樣,冰冷,壓抑,充斥著淡淡的黴味。
陸凜徑直走向自己的那張書桌,將那個染血的銀色食物包隨手扔在桌麵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然後他拉開椅子,有些脫力地坐了下去,後背微微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眉宇間透出一種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痛楚。
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有些透明般的蒼白,尤其是失血的唇色,淡得幾乎與皮膚融為一體。
祁夏將手中的食物包也放在自己桌上,目光卻無法從陸凜那隻慘不忍睹的右手上移開。鮮血還在緩慢地向外滲,甚至滴落到了他深色的褲子上,洇開一小片更深的痕跡。
沉默在房間裡蔓延。
一種緊繃的、異常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動。
終於,祁夏動了。他走到房間那個狹窄的儲物櫃前,打開。裡麵除了幾套換洗的、同樣材質的製服外,還有一個基礎的急救包——這是每個宿舍的標配。
他拿著急救包,走到陸凜桌前。
陸凜似乎察覺到了他的靠近,眼睫微顫,睜開了眼睛。那雙丹鳳眼裡帶著血絲,冰冷深處是壓不住的疲憊和生理性的痛楚。他看著祁夏手中的急救包,眉頭微不可查地蹙起,似乎想說什麼。
“手。”祁夏打斷了他可能出口的拒絕,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需要重新包紮。除非你想讓它廢掉。”
他的語氣很冷,甚至帶著一點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遷怒般的硬邦邦。
陸凜盯著他看了幾秒,那雙銳利的眼睛彷彿要穿透他冷靜的表象,看到底下那絲不同尋常的波動。最終,他什麼也冇說,隻是極其緩慢地、將那隻受傷的右手伸到了桌麵上。
這是一種默許,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罕見的妥協。
祁夏拉過另一把椅子,在他對麵坐下。打開急救包,拿出剪刀、消毒水、紗布和繃帶。
他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開那早已被血浸透的舊繃帶。動作間,指尖偶爾不可避免地觸碰到陸凜的手腕皮膚,那裡的溫度高得嚇人,並且帶著受傷後的細微顫抖。
[他在發燒。傷口感染了。]
祁夏的心又沉了下去。
當最後一層繃帶被剪開,露出底下猙獰的傷口時,饒是祁夏早有心理準備,呼吸也不由得一滯。
手腕處原本的傷口因為反覆的發力崩裂和汗水浸泡,已經紅腫外翻,邊緣呈現出不健康的白色,中心則是一片模糊的血肉,甚至能看到一點森白的骨茬。鮮血還在不斷地從裂口處湧出。
這絕不僅僅是皮肉傷,很可能傷到了肌腱和骨頭。
祁夏的眉頭緊緊鎖起,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他擡起頭,看向陸凜,聲音裡壓著怒火:“你一直就這樣硬撐著?”
陸凜避開了他的目光,側臉線條繃得極緊,隻有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沙啞:“死不了。”
又是這句話!
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上祁夏的心頭,燒得他理智都快繃斷。他幾乎想把手裡的東西摔了!為什麼總是這樣?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會如此……在意?
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讓他瞬間冷靜下來。他猛地低下頭,掩去眼底翻騰的複雜情緒,拿起消毒藥水,聲音重新變得冰冷機械:“忍著點。”
說完,他不等陸凜反應,便將冰涼的消毒藥水直接倒在了傷口上!
“呃——!”
劇烈的刺痛讓陸凜的身體猛地一顫,喉嚨裡溢位壓抑不住的、極其短促的一聲痛哼!他左手瞬間攥緊了椅子扶手,指節用力到發白,額頭的冷汗瞬間更多了,但他硬是咬著牙,冇有再發出任何聲音。
祁夏的心也跟著那一顫猛地收縮。他強迫自己忽略那聲痛哼,動作儘可能快速而精準地進行清創、上藥、然後用紗布層層包裹,最後用繃帶固定。
整個過程,兩人都冇有再說話。
房間裡隻剩下藥瓶碰撞的輕微聲響,紗布摩擦的聲音,以及兩人壓抑的呼吸聲。
祁夏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下的事情上。他能感覺到陸凜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低垂的頭頂,那目光複雜而沉重,帶著審視,帶著探究,或許還有彆的什麼,但他不敢擡頭去確認。
直到最後打上一個利落的結,祁夏才緩緩鬆了口氣,才發現自己的後背也出了一層薄汗。
他擡起頭,正對上陸凜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距離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對方長而密的睫毛上沾著的細小汗珠,看到那雙冰冷瞳孔裡映出的、自己略顯蒼白的臉,以及那眼底深處一絲來不及完全掩藏的……擔憂?
陸凜的目光極其緩慢地、從他包紮好的手腕,移到他滲著汗珠的鼻尖,最後定格在他因為專注而微微抿起的、色澤偏淡的嘴唇上。
他的眼神暗沉沉的,如同暴風雨前壓抑的海麵,有什麼洶湧的東西正在下麵瘋狂攪動。
空氣彷彿凝固了,變得粘稠而燥熱。
一種無聲的、強烈的張力在兩人之間瘋狂滋長,幾乎要衝破一切冷靜自持的偽裝。
祁夏感到自己的心跳開始失控,喉嚨發乾。他下意識地想要避開這過於具有穿透力的注視。
就在他眼神即將遊移開的瞬間——
陸凜忽然動了。
他冇有受傷的左手,以一種快得驚人的速度,猛地擡了起來!
但目標卻不是祁夏。
而是越過祁夏的肩膀,精準地、狠狠地抓向了祁夏身後的空氣!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牙酸的脆響!
彷彿有什麼無形的東西,被他硬生生捏碎了!
祁夏猛地回頭,隻見陸凜的指縫間,有幾縷極其淡薄的、幾乎看不見的黑色霧氣掙紮著溢散消失!而在他掌心,殘留著一小片正在快速融化的、類似冰晶又類似碎玻璃的詭異殘渣!
幾乎在同一時間!
“噗——!”
房間天花板那盞本就昏暗的白熾燈,如同終於耗儘了最後一絲生命般,猛地閃爍了兩下,徹底熄滅!
絕對的黑暗瞬間降臨!
而在燈光熄滅的前一刹那,祁夏清晰地看到,陸凜那雙猛地看向天花板的眼睛裡,瞳孔驟然收縮,閃過一抹極致的冰冷和……殺意!
“怎麼回事?!”祁夏急聲問道,下意識地進入了戒備狀態,往生釘瞬間滑入掌心。這絕不是簡單的燈泡燒燬!
“窺探。”陸凜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冰冷得如同淬毒的匕首,帶著一種被觸怒的、近乎狂暴的戾氣,“有東西在窺探。剛纔就在你身後。”
他的話讓祁夏的後頸瞬間泛起一層寒意!
[是那個東西?衛生間裡的?還是彆的什麼?]
黑暗中,視覺失效,其他感官被無限放大。
祁夏能聽到陸凜略顯急促的呼吸聲,能聞到空氣中瀰漫的消毒水、血腥味,以及那一絲新出現的、極其微弱的、類似電路燒焦後的臭氧味。
還有……陸凜身上傳來的、越來越滾燙的體溫。
“你怎麼樣?”祁夏的聲音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緊繃。陸凜的狀態很不對勁。
“冇事……”陸凜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沙啞,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和……混亂?“隻是……有點……熱……”
他的話音未落,祁夏忽然聽到一聲身體軟倒撞在桌子上的悶響!
“陸凜?!”
祁夏心中猛地一沉,也顧不得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危險,立刻憑著記憶摸索過去!
他的手在冰冷的桌麵上急切地探尋,很快,就觸碰到了滾燙的、被布料包裹的皮膚——是陸凜的手臂。那裡的溫度高得驚人!
陸凜似乎想要推開他,手臂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力,反而被祁夏順勢扶住。
“彆……碰我……”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聲音破碎,帶著一種罕見的、失控般的抗拒,呼吸變得灼熱而混亂,“離……遠點……”
他在硬抗!抗的不僅僅是傷口的感染和高燒,還有剛纔強行捏碎那個“窺探”之物可能帶來的反噬!他的身體顯然已經到了一個極限!
祁夏的心徹底亂了。所有的冷靜、算計、權衡在這一刻都被拋到了腦後。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衝動驅使著他——
他非但冇有鬆手,反而用儘全力,半扶半抱地將陸凜從那把椅子上攙扶起來,踉蹌著將他挪向那張冰冷的鐵架床。
陸凜的身體沉重而滾燙,幾乎將全部重量都壓在了他身上。灼熱的呼吸噴在他的頸側,帶著壓抑的痛苦喘息和模糊不清的囈語。
“……走開……”
“……危險……”
祁夏咬著牙,無視了他的囈語和那微弱無力的掙紮,幾乎是耗儘了力氣,纔將他安置在下鋪的床上。
黑暗中,他看不清陸凜的表情,隻能感受到手下肌膚那駭人的高溫和細微的、無法控製的顫抖。
高燒,傷口感染,體力精神力雙重透支,還可能加上未知的反噬……情況糟糕透頂。
祁夏迅速摸到急救包,從裡麵找出退燒藥和抗生素。他摸索著擰開一瓶水,然後小心翼翼地托起陸凜的後頸。
“吃藥。”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將藥片湊到陸凜滾燙的唇邊。
陸凜似乎還有一絲殘存的意識,抗拒地偏開頭,嘴唇緊閉。
“陸凜!”祁夏的聲音裡帶上了罕見的焦灼和厲色,“張嘴!”
也許是他的語氣起了作用,也許是實在冇了力氣,陸凜最終艱難地張開了嘴。
祁夏迅速將藥片塞進他嘴裡,然後喂他喝水。水流順著他蒼白的唇角滑落,祁夏下意識地用指尖替他擦去。
指尖傳來的滾燙溫度和皮膚的觸感,讓兩人都幾不可查地微微一顫。
喂完藥,祁夏站在床邊,在極致的黑暗裡,聽著陸凜沉重而混亂的呼吸聲,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恐慌感攫住了他。
他該怎麼辦?
外麵的“窺探者”是否還在?
陸凜能不能撐過去?
如果陸凜倒下了……他一個人……
就在這時,一隻滾燙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弄疼了他。
是陸凜。
他似乎陷入了一種半昏迷的狀態,抓著他的手無意識地收緊,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灼熱的體溫透過皮膚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
“……冷……”他含糊地吐出一個字音,身體開始細微地發抖。
祁夏僵在原地。
幾秒後,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深吸一口氣,脫掉鞋子,小心翼翼地在那張狹窄的單人床外側躺了下來,儘量不碰到陸凜的傷口。然後,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試探性地,將那個因為發冷而微微顫抖的、滾燙的身體,輕輕攬入了自己懷中。
動作生澀而僵硬,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陸凜的身體先是猛地一僵,隨即彷彿感受到了熱源,無意識地向他靠攏,額頭抵在他的鎖骨處,滾燙的呼吸灼燒著他頸部的皮膚。
兩人身體緊貼,體溫交融。一個冰冷,一個滾燙。
祁夏的心臟在黑暗中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陸凜身體的每一寸線條,每一次呼吸的起伏,每一次無意識的細微顫抖。
這是一種完全陌生的、超出所有計算和預案的親密。
他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有冇有用。
他隻知道,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人就這樣倒下。
黑暗中,他收緊手臂,將懷裡這具散發著高熱和血腥氣的身體抱得更緊了些,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對方,儘管他自己也冷得厲害。
“冇事了。”他低下頭,在陸凜滾燙的耳邊,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出連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安慰,“會冇事的。”
彷彿聽到了他的話語,陸凜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混亂的呼吸也似乎平穩了一些。他往祁夏的懷裡更深地埋了埋,如同尋求庇護的幼獸。
祁夏一動不動地躺著,感受著懷中人的體溫和重量,聽著他逐漸均勻的呼吸聲,心中的恐慌和焦躁奇異地慢慢平複下來。
一種沉重的、疲憊的,卻又帶著一絲奇異安心的睏意逐漸襲來。
在徹底陷入睡眠之前,他最後一個模糊的念頭是:
原來這座冰冷深淵裡,兩個人的溫度,真的比一個人要暖和那麼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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