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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九萬場雪 於意雲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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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嬌生為何腹誹涼州君是個大爛人,這就需要好好說道說道了。

涼州君,姓李名翩字輕盈,出身於隴西李氏。因其受封涼州君,旁人言及他時,有時也稱其為“李涼州”。

李涼州此人……簡單來說,如果此刻你手裡有一張《河西八卦榜》,他若不在榜首,你就可以直接把那張榜單拿去糊廁所了——因為毫無參考價值。

河西百姓,從隴右到河湟,從張掖到敦煌,每個人都多多少少聽過一些關於李涼州的八卦傳聞。

後來,有好事之人為其概括了一下,將民間的風言風語總結成一帖“三缺四罪”。

“三缺”分彆是:缺德,缺愛,缺廉恥。

“四罪”則是:僭越罪一,賣主罪二,無能罪三,醜陋罪四。

說他缺德,大概是因為他在河西百姓們口耳相傳的故事裡乾過許多上不得檯麵的事。

隨便舉個例子:聽說他嫉妒雲將軍雖是女兒身卻比他厲害,親手燒了雲將軍的牙旗!

牙旗乃戰場上主將所立之旗,不管這仗打到什麼程度,將在旗在,旗倒則意味著主將已亡。

對於沙場搏命的將軍來說,牙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雲將軍的牙旗竟然被李翩燒了!實在是太缺德。

說他缺愛,乃因他親生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父親很快續絃,娶了繼室進門。

據說那繼室表麵和善,實則是個狠心的,每每打著“我這都是為了你好”的旗號虐待他。

當年在敦煌城有人見過,天寒地凍下著大雪,他站在子城南門外,一站就是幾個時辰。好事之人曾向他家的奴仆偷偷打聽,原來竟是他繼母要他親眼看看百姓疾苦,故意罰他站在那兒。

還有,小道訊息說,當年雲將軍和他曾有過那麼一段,後來也不知發生了何事,雲將軍十分豪邁地一腳把他踹了。

至此,他徹底是要親情冇親情,要愛情冇愛情,至於友情……冇聽說誰和他關係好,那就十有**也是冇的。

總之在感情世界裡,他就是個三不沾的可憐蟲罷了。

說他缺廉恥,謔,你要說這個咱可就得好好罵一罵了。

聽彆人說啊,這李涼州著實寡廉鮮恥,極度不要臉,甚至男女通吃,葷素不忌。

現今敦煌城的許多人可是親眼目睹,他身邊跟著一個極其受寵的嬖人,幾乎是走到哪兒都帶著——是個妖裡妖氣的男人。

嗬忒!一對兒狗男男!

對了,這還不算啥,咱還聽說,他甚至還跟小涼公的寵妾有一腿!

小涼公是他的晚輩,這麼算的話,那寵妾也該是他的晚輩了,他連自己的晚輩都不放過……真是無恥至極!

說完了“三缺”,接下來說說“四罪”。

第一罪,僭越。

說的便是“涼州君”這個封號。

當年涼王李忻出城迎戰沮渠玄山之前,給了他這個封號。這封號看起來很怪,其實大有玄機。

你們想想啊,涼王要親征,覺得自己可能回不來了,將兒子托付給他,還給了他個帶“君”字的封號。這啥意思啊,這不就是上演了一出白帝城托孤的戲碼嘛!

——“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

這纔是托孤的正確打開方式。

他此刻應該撫膺痛哭,再三推辭受封。哪知這人居然臉不紅心不跳地就接受了“涼州君”這個封號。

僭越啊!僭越!

第二罪,賣主。

果不其然,涼王李忻戰死沙場,那他這個托孤重臣就應該幫著小涼公死守酒泉纔對吧?

若是忠肝義膽之人,就應該哪怕滿城的人都被殺儘了也堅決不投降,對吧?

可他倒好,二話不說直接開城門投降了沮渠玄山,然後帶著小涼公屁滾尿流跑回敦煌。

小涼公這主公當的,咱看著都替他憋屈,唉。

第三罪,無能。

這又說回到雲將軍身上了。

雲將軍一介女流,如今領玉門大護軍之職,手下有整個玉門大營的兵。

聽說當年他倆掰了之後一直挺不對付的,差不多已經到了相看兩厭的程度。如今雲將軍又手握重兵,李涼州卻完全奈何不得。

呸,連個女人都治不了,可不就是無能。

第四罪,醜陋。

前邊說的都是人品和能力,扯完了內在的,當然也要扯一扯外在。

其實吧,要真說他容貌醜陋,倒也不至於。隻是他的容貌確實並非河西百姓喜愛的那種。

男子漢嘛,當然要魁梧陽剛,聲若巨雷,勢如奔馬,纔是好兒郎,可李涼州長得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聽人說,他身高確實夠高,可惜瘦了點兒,且麪皮白淨,未蓄髭鬚,還長著一雙撩人的丹鳳眼,看人的時候也不知為何時不時就會眯起眼睛,完全冇有威猛雄壯的感覺。

醜啊,想想就覺得醜死了。

總之說來說去,李涼州就是個大爛人!

*

林嬌生用渡河的時間在心裡盤了一遍民間的流言蜚語是如何吐槽涼州君的,待他盤完,船隻也剛好靠岸。

一抬眼,眼前便是敦煌城。

按說林嬌生是從姑臧來的,姑臧可是被稱為“臥龍城”的河西第一大城,敦煌與其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可是此刻,林嬌生還是覺得心頭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夯土壘砌的城牆顯得有些臟兮兮的,來往的百姓和守城的士兵也都比不上姑臧氣派,但這座城卻給人一種難以言說的壯闊之感。

這壯闊並非單純來自城牆、樓閣、街巷、寺院,也並非農人、商隊、僧侶、胡姬,而是所有人所有事盤桓於此,糾纏於此,沸騰於此。

這壯闊來自於包容。

自漢武帝在敦煌置郡已經過去了五百多年。

五百年滄海桑田,高岸為穀,深穀為陵,麻姑早已看厭紅塵萬象,周靈王太子又駕白鶴路過幾回人間。

王莽篡漢、光武中興、三國鼎立、八王之亂、衣冠南渡……這人間不斷重複著繁榮和動盪。可無論外界如何地裂山搖,敦煌城總是以其巋然不動的氣魄坐鎮河西。

彷彿它是這世間最沉鬱綿長的所在。

越往城裡走,林嬌生的心內感慨越深——武昭王當年選擇建都於此,實在是明智的。

看這滿大街川流不息的百姓,有漢人、羌人、氐人、鮮卑人、粟特人、丁零人……不同族群的人在中原打得不可開交,卻在這座城池之中像雪落於冰、冰溶於水那般融於一處。

當年先有三河王呂光打通西域,後有武昭王李暠降服諸國,這纔有瞭如今焉耆、龜茲、疏勒等西域小國皆向敦煌俯首的豪邁,而更遠處的天竺、大宛則以敦煌為其進出漢地通商做買賣的必經之寶地。

可惜武昭王並未堅守敦煌,而是選擇了遷都酒泉。也許遷都酒泉就已經預示著涼國的敗亡……林嬌生輕輕歎了口氣。

*

氾玟領著這一行人馬往城裡走,邊走邊忍不住在心裡犯嘀咕。

今日涼州君李翩打發他來接林瀚,他也是萬萬冇想到,自己接來的居然是這麼奇葩的一家子。

林瀚倒是冇什麼稀奇的,言談舉止完全在氾玟的預料之中,不過是個自以為是的老男人罷了,讓人提不起一絲一毫的興趣。

有趣的是他兒子,以及一直跟在兒子身邊的那個侍妾。

先說兒子。

適纔在船上彼此客套的時候已經知道了,此人姓林名蔚字嬌生,家中行三,上麵原本有兩位兄長,不幸的是兩位兄長都已離世,如今他成了林家獨苗。

此人身量不算太高,生得眉清目秀,尤其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明明已至弱冠之年卻仍是一副少年相。

嗬嗬,這模樣也確實對得起他的表字——嬌生。

再說侍妾。

那侍妾才真真兒是個奇葩。

氾玟隻看了她一眼就知道,這是個胡姬無疑了。

之所以如此篤定,蓋因此人容貌實在是太特殊——銀白色的頭髮,碧藍色的眼睛,膚色也是極白,一舉一動還帶著胡姬特有的嬌憨。

她說自己名叫北宮茸茸。

北宮姓氏有漢胡之分,漢人姓北宮者源於姬姓,羌胡也有以北宮為姓者,例如漢末羌胡首領北宮伯玉。

氾玟本想問她是不是羌族,後來想想又作罷。敦煌城的胡姬多得去了,她也不過是長得更特殊一點,自己犯不著多嘴打聽。

而且,氾玟總感覺,這父子二人和侍妾之間的關係怪怪的。

林瀚對著自己兒子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動輒就要嗬斥兩句,但對那侍妾卻客客氣氣。

客氣之中又帶著些古怪,那古怪神情絲絲縷縷地貼在林瀚的麪皮上,若是非要形容的話,似乎是……氾玟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一個詞——畏葸。

啊?林家大人害怕自己兒子的妾室?!

那侍妾看起來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甚至還有點兒毛茸茸的……林瀚為什麼要害怕他兒子的妾室?

但這仍舊不關他的事,他懶得打聽。

隻是船快靠岸的時候,他從船艙裡看出去,見北宮茸茸蹲在甲板上扒拉著船舷瞅河裡的魚,半個身子都快探出去了。

林嬌生站在一邊,滿臉溺愛地看著她耍。

於是氾玟忍不住對坐在身旁的林瀚說:“林大人是否提醒一下小郎君和他的侍妾,如此行為太危險了。”

林瀚卻瞥了一眼甲板上耍得開心的那二人,鼻孔裡狠狠擠出一個“哼”來。

“她?侍妾?做夢去吧!”

氾玟尷尬地笑了兩聲,愈發摸不著頭腦了。

就在剛纔,在眾人棄船換馬的時候,林嬌生走到他身邊一臉嚴肅地說:“氾大人,茸茸不是侍妾,她是我女兒。”

氾玟的下巴殼子差一點兒就摔在地上砸個稀巴爛。

林嬌生和自己年紀相仿,皆是弱冠之年,那女孩子看起來也有十六七。

什麼鬼?!

感情這是二十歲的爹帶著個十七歲的女兒啊?!

他三歲就生娃了?!

慕清明,你出來!你自己看看你寫的這都是些什麼狗血劇情!

氾玟簡直冇臉再想下去。

*

現今的敦煌,由羅城和子城相嵌,組成一個閉合的“巨”字形結構。

羅城為外城,主要是平民百姓的房舍以及佛寺、賈市等處;子城為內城,是敦煌的官署所在,以及那些達官貴人的居所。涼州君李翩帶著小涼公李謹回到敦煌後也住進了子城。

氾玟領著林瀚他們走的是子城東邊的慶明門。

其他人都是自己騎自己的馬,林嬌生和北宮茸茸卻是同乘一匹,兩個人親昵地擠在一起,引得路上行人不住地往他們這邊看。

林瀚的臉色差得像要背過氣去。

眾人騎在馬上,晃晃悠悠剛走到距離慶明門不遠處,就看見前邊一堆男男女女擠在一處,你推我搡鬧鬨哄的。

瞧見這場麵,林瀚當即端出自己巡檢令的架子,沉下臉怒斥道:“成何體統!什麼人膽敢在此胡鬨!”

氾玟趕緊解釋:“林大人有所不知,此處乃城內的募兵所,這些人都是來投軍的。”

林瀚板著臉,瞧著人群中幾名女子,厭惡道:“女人也來投軍?”

氾玟:“正是。”

原本一言不發跟在後邊的林嬌生聽了這話,覺得新奇又興奮,哪怕是頂著他阿爺厭惡十足的眼神還是忍不住問氾玟:“你們敦煌軍營收女人啊?”

氾玟點點頭,問林嬌生:“小郎君聽過雲將軍的名號嗎?”

“雲將軍?”

林嬌生還在琢磨這雲將軍是不是聽起來有點耳熟之時,林瀚已經發出了重重一聲冷哼。

聽見這聲冷哼,林嬌生心頭一緊,這是他父親每次開口訓斥旁人時的必備前腔。

他以為林瀚又要罵自己,趕緊閉上嘴低下頭準備捱罵。哪知罵還冇等來,卻等來了身後一個如美玉相擊般清朗明澈的女聲。

“林大人,好久不見啊。”

林嬌生下意識回頭看去,瞬間就被驚呆在原地。

身後是一位讓人過目難忘的美人。

鼻如春峰,眸似秋海,再加上有些內陷的眼窩……很明顯,這美人是個胡漢混血。

隻是她的皮膚卻不似茸茸那般白皙細膩,而是有種風吹日曬過後很特彆的質感。

那質感不是粗糙,是一種日久天長磨鍊出的豪放和明朗。

形容彆的美人可以說什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但形容她的美,則必須是“驚心動魄,手起刀落”。

倘若非要選一種意象來比擬的話,那就應該是——終年冰雪覆蓋的祁連山,在最高的山峰上有大片大片潔白凜雪。你抬眼望去,雪色當頭淋下,冷豔得令人束手無策。

此刻,她騎在一匹棗紅色牝馬上,身穿半新不舊雪青箭袖袍,腰配精鐵打製環首刀,一枚小巧的銀冠將黑髮束成馬尾垂於腦後,除此之外,周身上下再無任何配飾。

縱然今日她並未著甲,但僅憑這一身利落的打扮和眼角眉梢無處不在的英氣,也能讓人猜出,此女恐怕十有**是軍旅中人。

果然,隻見她雙手抱拳,朗聲道:“玉門大護軍,婉儀將軍,雲安,雲常寧,特在此地恭候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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