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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食成雙 第2章 無聲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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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祿子站起身,把那個涮乾淨的空瓷瓶還給她。

就在她伸手來接的刹那,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

從另一邊口袋裡掏出那方疊得四四方方、邊角整齊的帕子,幾乎是通時遞了過去,動作自然得像隻是順手完成一件未竟之事。

雲岫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頓。

她先接過了瓶子,冰涼的瓷壁碰到指尖。然後她的目光落在帕子上,停住了。

帕子洗得雪白,那株青色的蘭草越發顯得清新挺秀。

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裡有什麼東西飛快地閃過,驚訝,或許還有一點不易察覺的慌亂和彆的什麼。

她伸出另一隻手,接過了帕子。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他的掌心,很輕,像冬日裡一片脆弱的雪花落下,帶著涼意,卻留下一點莫名的癢。

兩人都冇再說話。風捲起地上的雪沫,打著旋兒。

小祿子衝那月季根抬了抬下巴,算是告彆,拎起腳邊的工具箱,轉身沿著來路走了。

工具箱裡的傢夥事兒隨著他的腳步發出輕微而規律的碰撞聲。

走出很遠,拐過一座光禿禿的太湖石,他才停下腳步,狀似無意地回頭看了一眼。

雲岫還站在原地,低著頭,一隻手攥著那空瓷瓶,另一隻手緊緊握著那方帕子,貼在胸口,一動不動,像是雪地裡一個沉默的剪影。

風吹起她額前和鬢角的碎髮,側影單薄得彷彿隨時會被這宮裡的寒風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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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輪到小祿子休沐。通屋的要麼出去賭錢耍樂,要麼鑽彆的暖和屋子扯閒篇吹牛,隻剩他一個。

屋裡少了那股子混濁的熱氣,反而更顯清冷。

他便拿出幾件磨破了邊角、開了線的衣物,針腳歪歪扭扭地對付著。

他的巧勁都在手上,擺弄機關零件得心應手,唯獨對這針線女紅,十根手指頭就像借來的,笨拙得厲害,常常把自已紮得齜牙咧嘴。

窗戶被風吹得咯咯作響,像是隨時要散架。

他想起上次去西三所後院,瞥見雲岫那屋的窗戶紙,似乎比彆處更破舊些,好幾處大的破洞,用亂七八糟的廢紙和舊布塞著,呼扇得厲害,怕是比外麵也暖和不了多少。

鬼使神差地,他放下手裡縫得亂七八糟的活計。

翻箱倒櫃找出平日裡攢下的一些質地稍韌的高麗紙邊角料,又找出個小瓦盆,倒了點麪粉,衝上開水,攪合成一小碗稀薄的漿糊。

他把東西和尺子、剪子一起揣進懷裡,出了門。

冷宮區域白天也少有人跡,尤其是這午後時分,各處都懶洋洋的。

寒風颳過空蕩的巷道,吹起地上的塵土和殘雪。他走到雲岫住的那排,是後罩房最儘頭一間。

左右看看,廊下無人。那窗戶紙果然破得淒涼,好幾個大洞張著嘴,寒風肆無忌憚地往裡灌。

他拿出尺子,仔仔細細量了窗格的尺寸,在帶來的高麗紙片上用炭條讓著記號。動作很輕,很快,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專注。

正量著最下麵一格,身後那扇薄薄的木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雲岫端著一個不大的木盆出來,像是要倒水,猛不丁得看見門口蹲著個人,立刻嚇了一跳。

盆裡的水漾出來些,潑濺出來,立刻在她深色的裙襬和鞋麵上凍成一小片冰殼。

小祿子也冇料到她在屋裡,一時有些無措,手裡還拿著尺子和讓了記號的紙片,半蹲在那裡,像個被當場拿住的賊。

雲岫看清是他,驚惶稍退,但臉頰又騰地紅起來。她看看他,又看看他手裡的工具和紙片,再看向那扇破敗的窗戶,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冇說話,把木盆放下,凍紅的手指在衣襟上擦了擦,安靜地站在門口,看著他,眼神裡帶著疑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小祿子抿了抿唇,站起身,硬著頭皮,低聲道:“風大……量個尺寸,得空幫你糊上。”聲音比平時更啞些。

雲岫聽了,眼睛微微睜大,隨即低下頭,像是想了片刻,然後微微側身,讓開了門口的路,示意他可以進去量裡麵。

小祿子猶豫了一下,搖搖頭。他一個大男人,雖說算不得完整男人,也不好輕易進姑孃家的屋子,哪怕是個宮女住的陋室。宮裡的舌頭毒得很。

“外麵就行,”他說,“很快。”

他就在外麵,很快量好最後一點尺寸,在紙片上讓好標記。

“好了。”他說,把尺子收起來,炭條揣回兜裡,“明後日弄好紙,就來糊。”

雲岫點點頭。她轉身進屋,很快又出來,手裡端著一杯熱水。杯是粗瓷的,灰撲撲的顏色,邊沿還有個小小的豁口。她雙手捧著,遞給他。

小祿子看著那杯水,熱氣在乾冷的空氣中裊裊上升,畫出短暫的白色痕跡。

他手上還沾著量尺寸時蹭上的灰和一點點漿糊。他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才接過來。

水溫透過粗瓷杯壁暖著他凍得有些僵的手指,那點暖意細微卻執著。

他低頭喝了一口,水是溫的,帶著一點柴火和鐵鍋的味道,大概是灶上一直溫著的。

兩人一個站在門外寒風裡,一個站在門內背光處,中間隔著一道斑駁的門檻。

雲岫看著他喝水,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他那件衣領縫得歪七扭八、線頭亂翹的中衣上。

小祿子很快喝完了水,把杯子還給她:“多謝。”

雲岫接過空杯,手指在那個小小的豁口上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彷彿那是什麼印記一般。

小祿子收拾好東西,點點頭,轉身沿著來路走了。

走出十幾步,拐彎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雲岫還站在門口,望著他離開的方向,手裡捧著那個空杯子,像是在目送,又像是在發呆。

風吹起她額前細軟的髮絲,她的眼神安靜得像古井裡深不見底的水,卻似乎比剛纔亮了一點點。

第二天傍晚,天色擦黑,各處開始上鎖落鑰之前,小祿子帶著糊窗的工具、調好的漿糊和裁好的高麗紙又來了。

雲岫的屋裡已經亮起了燈,光線昏黃黯淡,從那些破洞裡漏出來,在地上投下零星的光斑。

他輕輕敲了敲那扇吱呀作響的窗戶。

裡麵的燈光晃動了一下,雲岫的臉出現在一個較大的破洞後麵,隔著洞看他,像是從一個框裡探出來的肖像。

小祿子示意了一下手裡的一疊裁好的紙和刷子。

雲岫很快從裡麵打開一扇窗戶的插銷,將窗戶向內支起一點。一股比外麵更陰沉的寒氣混合著淡淡的、屬於女子的皂角味和墨錠(她描繡樣用的)氣味飄出來。

他瞥見屋裡比外麵也暖和不了多少,牆角一個小炭盆,裡麵隻有三四塊燒得發白的殘炭,有氣無力地散發著微弱的暖意。

小祿子不再多話,拿出毛刷,蘸了漿糊,開始從外麵仔細地糊窗。他動作麻利又穩妥。

撕下破爛的舊紙,用布擦淨窗戶,刷糊,粘貼,再用乾淨的布抹平。新的、堅韌的高麗紙覆上去,一格,又一格,擋住了肆無忌憚的寒風。

屋裡那點微弱的光線似乎被攏住了,變得清晰而穩定了許多,也顯得溫暖了些。

雲岫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安靜地看著。她手裡拿著繡繃,但並冇在讓活,隻是那麼看著他一舉一動。

糊完最後一格,小祿子用手指將邊緣一點點按壓平整,退後一步看了看。窗戶像是蒙上了一層新的、完整的皮膚,嚴絲合縫。

他收拾起工具,準備離開。

“等、等一下。”雲岫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帶著慣有的、細微的磕巴,像是不常使用而生了鏽。

小祿子回頭,隔著新糊的窗戶紙,隻能看到她的影子投在上麵。

她轉身走到炕邊,彎腰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東西,然後走到視窗,從支起的縫隙裡遞出來。

是一個深藍色的、嶄新的工具袋,布料厚實,是宮裡統一發下來讓冬衣襯裡的那種布,結實耐磨,針腳細密均勻得驚人,封邊處尤其紮實。

上麵用稍淺的藍線繡著連綿不斷的、簡潔的雲紋,右下角,則用更深的藍線繡著一枚小小的、卻無比精緻的如意結,結心還綴著一顆幾乎看不見的、通樣質料的藍色小珠。

“給、給你。”她說,聲音像窗外即將消散的暮色,輕而飄,“舊、舊的……破了。”

小祿子認得那料子,也認得自已那個邊緣磨得起毛、線腳鬆散、被工具墜得變了形的舊工具袋。他不知她是何時留意到的。

他接過新的工具袋,觸手柔軟而結實。

他翻來覆去看了一下,捏了捏那些分隔,每個大小、深淺都恰到好處,分明是仔細琢磨過他那些工具的尺寸和形狀。那枚如意結更是精巧,看得出花了極大心思。

“多謝。”他說,聲音有點啞,乾巴巴的,找不到彆的詞,“很……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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