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的教諭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把攝政王找來勸勸
把攝政王找來勸勸
店裡冰塊放的毫不含糊,
加上鐵片轉扇一直由宮人搖動,涼風陣陣襲來,本來在夏日裡是很舒適的溫度,
但賈良跪在地上卻覺得背後發涼、心裡也發涼,
“呦,你看,
朕太心急了,
都忘了讓舅舅起來。”宋南卿歉意一笑,
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轉頭吩咐道,
“春見,
給三位大人看茶,你說你也不提醒著朕些。”
春見一邊笑著嘴上認罪,一邊給內閣幾位端上茶杯,
賈良旁邊兩位對他態度倒是很恭敬。
今日杯子裡泡的是不常見的苦丁茶,
入口先是濃鬱苦澀浸染味蕾,
之後清甜回甘,
在舌尖上回味悠長,
先苦後甜的苦丁茶隻有經曆豐富的人,才能嘗得懂其中韻味。賈良放下杯子,
眼中劃過一道銳光。
“陛下,許國此人,臣最是瞭解,
他日日研讀《論語》讀遍聖賢書,懷有古仁人之心。臣無法擔保他有無謀逆之心,但臣願辭去內閣職務以明自己清白!”
“閣老!”跟著他的兩人忙扶住他的胳膊規勸,麵上俱是不忍,
一副忠臣惺惺相惜的樣子。
宋南卿眉頭微動,偏頭看向他。
“陛下,賈閣老的一片忠心我們沒有人會懷疑,內閣也是有閣老纔能有條不紊運轉,我們也願請求辭去內閣職務,以證明閣老清白,對朝廷對陛下絕無二心。”
宋南卿笑了一聲,很快嘴角又垂下去,冷聲道:“你們這是在威脅朕是嗎?”
屋裡的冰塊融化出水,變小的半透明狀冰在銅盆裡飄蕩、旋轉、相撞。
賈良歎了一口氣,緩緩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陛下,老臣曆經兩朝,一心想的是大盛朝廷、安寧富足,陛下長大了,一些有心之人看不慣你我親近,一而再再而三汙臣清白,臣若居首輔之位避免不了陛下的猜疑,臣不坐便是,隻求陛下與老臣的情分不變。”
宋南卿麵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問:“舅舅真是那麼想的?”
賈良眼神堅定,情真意切點頭。
“你們兩個,也像賈大人那麼想?”
二人對視一眼,堅決回應。
好一幅鐵骨錚錚咬定青山不放鬆,誓要罷官也要留清白在人間的架勢。
宋南卿點點頭,說:“好,既如此,朕便遂了你們的願。”
“舅舅你說的在理,朝廷現在派係林立紛爭不斷,有心之人太多也太雜,那便按你說的,在家休息些時日吧。正好士凱不日便要啟程去嶺南做官,你們在家多團聚。”
“你們兩個,和賈大人同氣連枝讓我看出了內閣上下一心,朕一定會給你們這個證明自己清白的機會。”
宋南卿拿起毛筆在硯台沾了幾下,寫了幾個字交給站在一旁的春見。
“傳旨下去,曉諭百官。另外,陳立文天天遞摺子參內閣事,朕看他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現在閣老還家靜養,讓他來內閣試試看,朕看他自己未必就能做的無可指摘。”
乾清宮外,賈良身後追隨著的兩個人露出焦急的表情,一個勁問:“閣老,這可如何是好,陛下他怎麼真的允了呢?我們以後……”
賈良下巴繃緊,眼神渾濁又帶著一股煞氣,薄唇抖動輕啟:“慌什麼,陛下不是說了,這是給我們證明自己清白的機會!現如今內閣就剩下郗武康那個窩囊廢,再加上陳立文一點就著絲毫不懂內閣製度,不足為懼。你們給我聽著!”
他招呼二人湊近,聲音陰沉:“我們不在內閣,內閣就一定不能乾好事情,不然這纔是真的永無翻身之日,明白嗎?”
“等他們出了不可彌補的岔子,就是我們的時機,到那時,陛下乃至整個朝廷就會知道內閣不能失去我們,之後誰再敢挑內閣的刺也得掂量掂量。”
“沒有一個皇帝真的喜歡言官批評自己,這是陛下的一盤棋,你們得中用。”
二人聽明白了,低頭行禮說多謝閣老提點,反觀賈良,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卻沒有剛剛表現出來的從容,曾經一絲不茍打理的鬍子也亂了,背後的一團汗漬朝外暈開,身體也不像之前那麼筆直。
陛下的確成長了不少,從麵上絲毫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從今日一反常態泡的苦丁茶上,賈良接收到了陛下的旨意,希望他能忍辱負重、先苦後甜,現在從內閣請辭隻是表麵功夫,宋南卿給他暗示以後會有甜的補上。
但話雖如此,賈良卻為這位陛下的縝密心思暗中流汗。先用一道摺子把他逼入險境,再給一個甜棗暗示先苦後甜,他一點點步入圈套沒辦法反抗,進不得退不得,除了宋南卿給的這條路,往左往右都是死。不請辭就是他意圖謀反教唆學生出反動論題,與其等著陛下下手逼迫,自己主動請辭傳出去還好聽一些,保留了自己忠義的麵子。
雖然他跟屬下說的好聽,但陛下隻是泡了個茶給他,有絲毫承諾嗎?沒有。
賈良穿著官靴一步步走下台階,心中萬千滋味,陛下想借他的手懲治陳立文,把對方弄到內閣裡捧殺,他在陛下這裡是棋子,也是暗地裡的同盟;陳立文進內閣該有多歡喜,以為得到陛下的賞識,這是明麵上的同盟。
大家都是陛下的同盟,其實宋南卿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到底把誰當做了棋子,隻有他自己知道。二分之一的概率,賈良隻能賭自己纔是真的那個同盟。
他乘著馬車駛離皇宮,街上的麻雀被驚得飛起,落到高大的枝頭。隱藏在樹葉裡的烏鴉看見不速之客闖入它的棲息之所,抖著漆黑的羽毛叫了兩聲,嘔啞嘲哳嗓音嘶啞。
朱紅色的宮牆上方是黃色琉璃瓦,幾隻喜鵲蹦跳前進落在瓦麵上,扇動翅膀往前飛去。
宣政殿偏殿,盤龍雕花的金柱上印著壽山福海紋樣,宋南卿頭上的金珠鏈發飾混在發絲裡,在光影裡晃動出波光粼粼的金色波浪,他靠在龍椅裡聽吏部彙報新科舉子近期工作情況。
阮羨之在翰林院任編修,這種細致活最能觀察出一個人的性子和稟賦,前三甲另外的二人已經差不多可以獨當一麵,隻待經驗成熟好在中樞分配個什麼職位。
這個阮羨之倒也不急,在編修史書上幾月如一日不急不躁。他那日在瓊林宴馬球賽上的舉動引得陛下被九王嘲諷,底下官員揣度聖意,以為他被陛下不喜,所以小小磋磨了一下企圖討聖上歡心。
賈士凱雖為二甲末,本不會被分配至嶺南那種地方,但負責的官員因著雙頭牛一事對賈良懷恨在心,在上級默許下共同呈遞了分配單。
賈良首輔之位辭了,跟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語,內閣首輔次輔接連請辭,於朝廷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但陛下倒是穩坐龍椅看不出有什麼著急,撩了一把額前碎發道:“陳立文,把今日摺子拿過來,朕在這兒看。”
陳立文沒乾過內閣的事,對陛下調任他來乾這事,也是心存疑惑,他轉頭看了下郗武康。
郗武康之前在內閣隻是個小角色,還受賈良壓製沒接觸過什麼重要活,如今趕鴨子上架他就是最熟悉內閣事宜的人,但沒想到又來了一個陳立文。他有些慌亂,忙吩咐底下的人去拿。
一堆燙金壓褶的奏摺疊起來放在案上,比往日多上一些,宋南卿隨手翻開一個問:“你們還有什麼要緊事?”
諸位大臣最想問的當然還是內閣的事,作為權力中樞這一下子失去主心骨,陛下到底是什麼打算,他們當然想問個明白,但在這個節骨眼上,有沒有人敢做出頭鳥。
他們這位陛下,看起來年紀尚小羽翼未豐,其實乾的都是殺伐果決的事,披著一張慵懶隨意的皮,連內閣首輔請辭說同意就同意了。往前數三朝五朝,重要大臣請辭都是為了逼迫聖上或者自證清白,這其實是示弱手段,沒有人真的以為他不想乾了。
但宋南卿就是敢答應,還一答應就是三個,現在沒有人敢說陛下兒戲,都在猜測他到底是何打算,賈良這一遭究竟是被重用前的障眼法,還是……
畫著高山流水覓知音的水墨畫前,宋南卿垂眼看著摺子,一封被扔在案上,另一封剛開啟看了兩眼,就被他合上,眼神冷冷望著陳立文道:“這種奏摺,到底是你故意送上來給朕添堵,還是根本就沒有審過內容,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朕這兒送,當我這兒是垃圾場嗎?”
堂下戶部侍郎正在彙報預算審批相關事宜,講到今年要修繕的宮殿包括後宮和未來皇後要住的宮殿,已經和工部提前商議過,立後加冠大典舉行也需編定預算,他還沒把最後的金額報出,就聽見陛下對著陳立文發火,連忙收住了聲音一起跪地。
乾淨無塵的地麵上跪著兩個大臣,宋南卿斂眉,金珠搭在耳後往下垂落,像是掛在耳朵上的金色吊墜。白皙小巧的臉帶著養尊處優的細嫩,麵無表情道:“什麼未來皇後?什麼立後大典?”
“朕的母妃祭日剛過,跟我談什麼大喜之日呢?”宋南卿擡起胳膊,手裡捏著的瑪瑙珠串盤了好幾道垂在腕下,直指堂下之人。
“朕何時管過預算審批,你們這些人,假借編造預算之名,行催促朕立後之實,好啊,好的很。”
他手中的瑪瑙珠串被扔了出去,落到地上繩子磕斷,一顆顆珠子滾落一地,叮叮當當響。
“之前朕就說過,誰再敢在這件事上催促多說一句,加冠禮也不用辦了。”
宋南卿單手搭在龍椅扶手上,摸著上麵的雕花花紋,道:“加冠禮延後吧,朕常思亡母,心痛難忍,不想在生辰一事多加鋪張。至於封後。彆以為朕真不知道你們什麼心思,想往後宮送人的心思歇了吧,工部預算一文也不批,你們有本事自己貼錢修。”
“陛下三思啊!”堂下大臣跪了一地,紛紛請求收回成命,有大臣私下急忙小聲問,“攝政王呢?快去把攝政王找來勸勸陛下啊!”
“攝政王這幾日不在京城啊,郗大人…郗大人!內閣現在您做主,快想想辦法!”
文官大臣亂作一團,宋南卿把摺子扔給郗武康,說再處理不好這些事情,他也不用乾了,說罷拂袖離去。
宋南卿那麼一折騰,大家都覺得他在亂來,陛下長大後最想做的就是擺脫控製,一切阻礙他權力的東西,都將被鏟除。但偏偏他年歲擺在這裡,連昏庸都沒辦法用,隻能說一句陛下年少不懂事,最能控製他的攝政王又不在京裡,諸位大臣彆無他法,隻能聯名上書請求陛下收回成命。
但陛下在乾清宮不上朝也不見人,閉門不出。
內閣幾人也在文官大臣的勸說下聯名奏請,一字一句言辭懇切,在最後還印上了內閣的印章,上達陛下書房。
之前就說過,在立後這件事上,所有大臣都是休慼與共的,他們絕不能允許陛下背棄禮法背棄道德,因為這是他們立身之根。
在大臣們焦頭爛額之際,乾清宮一如往常,清晨宮人端了水盆進去,餐食一應往裡送,但房間裡麵空蕩蕩,據說把自己關在殿裡不外出生氣的皇帝陛下,卻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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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猜猜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