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站夏嶼 第2章 雨痕與薄荷糖

    -

暴雨是在補習班放課時砸下來的。

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砸在滾燙的水泥地上，瞬間蒸騰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隨即連成一片鋪天蓋地的水簾。蘇晚薇抱著書包縮在屋簷下，看著街麵迅速變成一片渾濁的汪洋，雨點砸在水坑裡濺起的水花幾乎要撲到她的帆布鞋上。補習班的通學很快被家長接走，最後隻剩下她，和這片喧囂的、冰冷的雨幕。

風裹著雨絲斜掃過來，打濕了她的校服褲腳，涼意順著小腿往上爬。她下意識地摸向口袋，指尖觸到那枚冰涼的星辰徽章，腦海裡卻鬼使神差地閃過駕駛座上那隻戴著銀戒的手，還有那抹疲憊的青色。真是瘋了，這種時侯想他讓什麼？她用力甩甩頭，試圖把那個模糊的影子趕出去。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冒雨衝進最近的便利店時，兩道昏黃的光柱刺破雨幕，由遠及近。一輛綠白相間的71路車，像一艘笨拙卻堅定的船，劈開雨浪，緩緩停在了補習班對麵的站台前。

車門吱呀一聲打開，泄露出暖黃的燈光和乾燥的空氣。蘇晚薇的心跳漏了一拍。隔著密集的雨簾，她看不清駕駛座的人，但那熟悉的車身輪廓，像一道無聲的召喚。

她深吸一口氣，用書包頂在頭上，一頭紮進滂沱大雨中。冰涼的雨水瞬間澆透了她的頭髮和校服，視線一片模糊。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蹚過積水，狼狽地衝到7路車敞開的門前。

“滴。”學生卡刷過感應器，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幾乎是跌撞進車廂的。濕透的頭髮黏在臉頰和脖子上，冰冷的校服緊貼著皮膚，讓她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寒顫。車廂裡空無一人，隻有引擎低沉的運轉聲和外麵嘩啦啦的雨聲交織。一股混合著潮濕皮革、消毒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薄荷糖氣息撲麵而來。

“坐穩。”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前排傳來，冇什麼起伏，卻像投入寂靜深潭的石子，清晰地敲在蘇晚耳膜上。

她胡亂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抬眼望去。江嶼依舊坐在駕駛座上，側臉的線條在昏暗的車廂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隻有眼下的青黑和那枚無名指上的銀戒，在光線的切割下異常清晰。他冇有看她，目光專注地投向前方被雨刷器瘋狂擺動也刮不乾淨的擋風玻璃。

蘇晚薇默默走到她習慣的倒數第二排靠窗位置坐下，濕漉漉的校服貼在冰涼的塑料座椅上，寒意更甚。她抱著濕透的書包，蜷縮起身l，目光卻不受控製地飄向前方。

雨太大了，車窗完全被水幕覆蓋，外麵的世界隻剩下扭曲的光斑和模糊的影子。車廂像一個移動的、與世隔絕的孤島。隻有他偶爾轉動方向盤的動作，那隻戴著戒指的手沉穩地操控著龐大的車身，在洶湧的雨夜中穿行，帶來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節奏感。

一個已婚男人，開著末班車，載著一個落湯雞似的女高中生。

這畫麵怎麼想都有些詭異。蘇晚薇強迫自已低下頭，盯著自已還在滴水的鞋尖。水滴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她感覺臉頰有些發燙，不知是因為淋雨還是彆的什麼。那枚戒指的存在感，在此刻密閉而安靜的車廂裡，被無限放大，像一道無形的牆，橫亙在兩人之間。

車子平穩地行駛著，偶爾碾過積水，發出嘩啦的聲響。沉默在車廂裡瀰漫，隻有雨聲是永恒的背景音。蘇晚薇感覺自已的心跳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給。”

一個聲音突然打破了沉寂。

蘇晚猛地抬頭。江陳嶼不知何時微微側過身，手臂越過隔離駕駛座的欄杆，遞過來一小包東西。

是一包紙巾。最普通的那種白色小包裝，上麵印著藍色的花紋。紙巾旁邊，還放著一顆獨立包裝的薄荷糖，透明的糖紙在昏暗光線下折射出一點微弱的光。

蘇晚薇愣住了，看著他伸過來的手。那枚銀戒就箍在指根，離她如此之近，冰冷的金屬光澤幾乎要刺痛她的眼睛。他的小臂線條繃緊，袖口捲起的地方，那道淺淡的舊疤痕在車廂頂燈下若隱若現。

“擦擦。”他的聲音依舊冇什麼波瀾，簡短得像雨點砸在車頂。

“……謝謝。”蘇晚薇的聲音有些乾澀，遲疑了一秒，才飛快地伸手接過。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他乾燥溫熱的掌心，那瞬間的觸感讓她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紙巾和薄荷糖落入她濕冷的掌心。

他很快收回了手，重新握緊方向盤，目光落回前方，彷彿剛纔隻是遞出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東西。

蘇晚薇捏著那包帶著他掌心餘溫的紙巾和那顆微涼的薄荷糖，心臟在胸腔裡咚咚作響，幾乎要蓋過窗外的雨聲。她撕開紙巾包裝，抽出一張，胡亂地擦拭著臉上的雨水和濕漉漉的頭髮。紙巾柔軟的觸感帶著淡淡的紙漿味，卻奇異地蓋過了車廂裡潮濕的皮革氣息，連通那顆薄荷糖一起，像一小簇微弱的火苗，試圖驅散她身上的寒意，也攪亂了她心裡那堵因戒指而築起的高牆。

她偷偷抬眼看向駕駛座。他背對著她，寬闊的肩膀在藍色的工裝短袖下撐起一個沉默而疲憊的輪廓。窗外的雨水在他側臉上投下流動的陰影，那枚銀戒偶爾在轉動方向盤時閃過一道冷光。

一個會遞紙巾和糖的，戴著婚戒的陌生司機。

這個矛盾的標簽在她心裡反覆拉扯。她剝開那顆薄荷糖，放進嘴裡。一股強烈的、直衝腦門的清涼瞬間炸開，刺激得她微微眯起了眼。那清涼感順著喉嚨滑下，奇異地壓下了心頭的紛亂和臉上的燥熱。她含著糖，把臉轉向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一片的車窗，玻璃上倒映出自已狼狽的影子和駕駛座上那個模糊而沉默的輪廓。

薄荷的涼意在舌尖蔓延，蓋過了雨水的冰冷。車子在雨夜裡繼續前行，載著一車廂的沉默，和一個少女心中悄然滋生又被強行壓下的、帶著禁忌感的困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