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啟元 第72章 戰事起;趙瑜弑父登基
漠北的風沙還沾在甲冑上,五萬大軍的馬蹄聲便已震得雲夢關下的黃土簌簌作響。孛兒隻斤阿勒泰勒住烏騅馬,玄黑貂裘的下擺掃過馬腹,目光如鷹隼般掠過關牆——那城牆是用雲夢山的青石砌的,高三丈有餘,箭樓裡隱約能看見守軍的甲片反光,正是他行軍半個月要拿下的“應天府門戶”。
身後,兒子孛兒隻斤巴圖提著鎏金彎刀,少年人的臉上還帶著未脫的銳氣,催馬湊到阿勒泰身側:“父汗,這雲夢關看著也不算結實,兒臣帶三勇士衝陣,今日就能破了它!”話音剛落,身後三名鐵塔般的漢子便上前一步——為首的蒙力克握著丈八鐵矛,矛尖沾著沿途的草屑;次者帖木兒挎著雙斧,斧刃上的寒光能映出人影;最末的忽必來背著硬弓,箭囊裡的狼牙箭整整齊齊碼著,三人皆是漠北草原上以一當十的勇士,此刻正盯著雲夢關,眼裡滿是戰意。
阿勒泰抬手按住巴圖的肩,聲音沉得像草原的驚雷:“急什麼?雲夢關是皇都的必經之路,守軍必是精銳。先紮營,明日再探它的虛實。”說罷,他揚手擲出一支狼旗,旗麵在風裡展開,繡著的蒼狼圖案獵獵作響。五萬大軍立刻分作三隊,一隊搭帳篷,一隊埋鍋造飯,一隊在外圍巡邏,動作麻利得沒有半分拖遝——半個月的行軍,早已讓他們習慣了隨時備戰。
關牆之上,雲夢關主將趙承淵正握著腰間的玉帶鉤,目光緊盯著下方的漠北軍。他穿著皇室親族的銀紋甲,甲片上繡著暗金色的“趙”字,雖已是中年,脊背卻挺得筆直,像雲夢關的青石一樣牢靠。“孫副將,”他轉頭看向身側的孫毅,“漠北軍的陣型你看清楚了?”
孫毅立刻上前一步,左手按在佩劍的劍柄上——那劍鞘上有三道淺痕,是早年守邊關時留下的舊傷。他指著漠北軍的營地:“將軍,漠北軍分三隊紮營,外圍巡邏的騎兵都是精壯,中間的帳篷排列整齊,顯然是軍紀嚴明;最麻煩的是那三個鐵塔似的漢子,看身形和兵器,想必就是傳聞中的漠北三勇士。”
一旁的閆副將閆峰正捧著地圖,手指在“雲夢關”三個字上輕點:“將軍,咱們有三萬守軍,箭樓有十二座,滾石和火油也備足了。但漠北軍有五萬,兵力上咱們占劣勢,得想個法子以守為攻。”他說話時聲音不高,卻條理清晰,連地圖上的風沙痕跡都沒忽略——那是前幾日巡查時,被關牆的風刮上去的。
樓偏將樓輝這時從箭樓跑下來,手裡攥著一架破損的弩機:“將軍,剛檢查完器械,有十架弩機的弓弦鬆了,我已經讓人換了新的。另外,城牆上的滾石堆得夠多,隻要漠北軍敢衝陣,保證讓他們有來無回!”他說話時帶著股子狠勁,袖口還沾著些弩機上的木屑,顯然是剛親手檢修完。
錢偏將錢明則提著長槍,從城牆東側巡過來,聲音洪亮:“將軍,東側的守軍都到位了,兄弟們都盯著漠北軍的營地,連隻鳥都飛不過來!方纔還抓了個想爬牆的探子,已經押去大牢了!”他的甲冑上沾著些塵土,顯然是巡邏時跑得急,連甲帶都沒係緊。
一直站在角落的歐陽軍師歐陽澈這時上前,手裡還捏著本翻得卷邊的《孫子兵法》,花白的胡須在風裡飄著:“將軍,漠北軍遠道而來,糧草必不充裕,咱們隻需守住關隘,拖上十日半月,他們自然會退。但要防著他們夜襲——今夜可讓錢偏將帶一隊人,在關牆外的小樹林裡設伏,若他們來探營,正好給他們個教訓。”
趙承淵點頭,目光掃過身邊的將領們:“歐陽軍師說得對。孫副將,你今夜守中軍帳,整理軍情;閆副將,你盯著糧草和火油的排程,彆出紕漏;樓偏將,繼續檢修器械,明日一早必須讓所有弩機都能用;錢偏將,你帶五百人去小樹林設伏,記住,隻探不攻,彆中了他們的圈套;我守在城樓上,隨時應對突發情況。”
“遵令!”五人齊聲應下,轉身便各自行動。孫毅握著劍往中軍帳走,腳步沉穩;閆峰捧著地圖去了糧草營,邊走邊跟身後的親兵交代排程細節;樓輝扛著弩機,往器械庫方向跑,還在喊著“把新弓弦都搬出來”;錢明提著長槍,點了五百名精壯的士兵,往關牆外的小樹林去,士兵們的甲片碰撞聲在夜色裡格外清晰;歐陽澈則留在城樓上,陪著趙承淵看著下方的漠北軍營,手裡的兵書被風翻到了“以逸待勞”那一頁。
夜色漸濃,漠北軍的營地裡亮起了篝火,像星星一樣散在關牆下。巴圖還在跟三勇士請戰,阿勒泰卻坐在主營帳裡,手裡捏著張羊皮地圖——那是從漠北到應天府的路線圖,雲夢關被他用紅漆圈了起來。關牆之上,趙承淵握著城垛的青石,指尖能感受到石頭的涼意。他知道,今夜隻是開始,接下來的日子,雲夢關將是大衍王朝最前線的屏障,而他們這三萬守軍,必須守住這道門戶,不讓漠北軍前進一步。
漠北軍的營地剛飄起自熱火鍋的辣香,孛兒隻斤巴圖提著鎏金彎刀巡營回來,一進主營帳就見阿勒泰正捧著盒梅菜扣肉自熱米飯,筷子扒得飛快,米粒沾在銀紋甲上都不在意。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把彎刀往帳杆上一靠:“父汗,您倒吃得舒心,就忘了當初換這些東西,沈硯那奸商要了咱們多少血本?”
阿勒泰嚼著米飯,含糊道:“多少?不就是些牛羊鐵礦嗎,先讓我把這口吃完……”
“‘些’?”巴圖湊過去,語氣裡滿是心疼,“各兩百頭牛羊!那可是咱們草原上最壯的肥牛肥羊,還有數萬石鐵礦,是咱們挖了半年才攢下的!最後還加了四萬八千兩白銀!就換了這些盒裝飯、泡麵,還有那甜膩的麵包!”他說著,拿起袋壓縮餅乾晃了晃,“您是沒看見當時沈硯那模樣,笑得眼睛都眯了,我看他就是漫天要價,把咱們當冤大頭宰!”
阿勒泰終於放下飯盒,擦了擦嘴,卻沒接巴圖的話,反而拿起旁邊的自熱火鍋,撕開包裝倒進水:“你懂什麼?行軍半個月,要是帶的還是凍羊肉、硬奶豆腐,弟兄們早就沒力氣了。你嘗嘗這個火鍋,比咱們草原的手把肉還夠勁,士兵們吃熱乎了,明天攻城纔有勁。”
正說著,蒙力克掀簾進來,手裡捧著碗剛泡好的紅燒牛肉麵,吸溜了一口:“將軍,小王爺,這泡麵太香了!比煮了半天的羊肉湯還鮮!”帖木兒也跟著進來,手裡捏著根火腿腸,邊咬邊說:“就是!上次巡邏餓了,掰塊燒烤味壓縮餅乾,比乾肉頂飽多了,還不用生火!”
巴圖看著他們吃得滿足,沒好氣地哼了聲:“你們倒是舒坦,忘了換這些東西時,咱們運了多少車鐵礦?四萬八千兩白銀啊,夠咱們買多少戰馬了!”
阿勒泰卻笑了,往自熱火鍋裡丟了片木耳:“戰馬能當飯吃?你以為沈硯真的漫天要價?他給的這些吃食,不用生火,拆開就能熱,還能存半個月,比帶多少糧草都方便。咱們要是餓著肚子攻城,彆說雲夢關,恐怕連關牆都摸不到。”他夾起塊燙好的肉片,遞到巴圖麵前,“嘗嘗,就當是給那四萬八千兩白銀找補回來。”
巴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放進嘴裡。辣香瞬間在嘴裡散開,肉片鮮嫩入味,比他想象中好吃得多。他沒說話,卻默默拿起盒番茄味自熱米飯,拆了包裝倒進水。
帳外,士兵們的談笑聲混著各種香氣飄進來——有的在討論自熱米飯的口味,有的在搶最後一包酸菜泡麵,還有的把蜂蜜麵包掰成小塊,分給身邊的弟兄。阿勒泰看著巴圖彆扭的樣子,笑著搖了搖頭:“你啊,就是心疼錢。等破了雲夢關,直抵應天府,到時候什麼牛羊鐵礦沒有?現在先讓弟兄們吃好,纔是正經事。”
巴圖沒反駁,隻是加快了扒飯的速度。而關牆之上,趙承淵望著漠北軍營飄來的複雜香氣,眉頭越皺越緊。歐陽澈撚著胡須,沉聲道:“將軍,漠北軍的糧草怕是不一般,能快速飽腹還能提振士氣,咱們夜裡必須加派巡邏,絕不能給他們可乘之機。”趙承淵點了點頭,握緊了腰間的佩劍——他不知道漠北軍為這些糧草付出了多少,但他清楚,這雲夢關的屏障,絕不能被這些帶著香氣的“利器”攻破。
州牧府的燭火深夜未熄,沈硯正對著雲州十三郡的輿圖示注糧草排程,暗衛如影般落在帳內,雙手遞上密信:“世子,漠北五萬大軍已抵雲夢關,趙承淵率三萬守軍據關死守。”
沈硯放下狼毫,指尖撚過密信邊緣,目光掃過“漠北孛兒隻斤阿勒泰、巴圖父子”“五萬大軍”字樣時,眼底非但沒有憂色,反而掠過一絲淡笑。他將密信平鋪在輿圖上,指尖點在“雲夢關”與“應天府”之間的連線,輕聲道:“終於到了。”
帳外傳來楚昭雪的腳步聲,她見沈硯神色輕鬆,不由問道:“漠北軍抵雲夢關,應天府怕是要急了,世子倒不擔心?”
“擔心什麼?”沈硯拿起密信,指尖敲了敲“漠北軍攜帶自熱糧草”的批註——那正是之前巴圖用牛羊、鐵礦、四萬八千兩白銀從他這換走的物資,“趙承淵那三萬守軍,擋得住吃了熱飯、揣著頂飽壓縮餅乾的漠北軍?”他頓了頓,眼底閃過幾分算計,“我巴不得阿勒泰能快些破了雲夢關,直抵應天府。”
楚昭雪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雲州十三郡才剛歸順不久,防務交接、糧草排程都還在理順,若應天府被漠北軍牽製,自顧不暇,便再也沒精力對這十三郡的事務指手畫腳,沈硯這是借漠北的勢,給雲州爭取穩固的時間。
沈硯似看穿她的心思,又道:“讓暗衛再盯緊些,雲夢關的戰況一日三報。另外,傳信給周霆、嚴滄,讓他們加快十三郡的物資清點,順便加固各郡隘口——彆等應天府騰出手來,反倒要咱們分神應付。”
暗衛領命退下,沈硯重新看向輿圖,燭火映著他的側臉,神情沉靜卻藏著佈局的篤定。他想起半月前巴圖來鎮南關換物資時,那副肉痛卻又不得不買的模樣,當時便知這些糧草定能助漠北軍走得更遠。如今漠北軍抵雲夢關,恰是他等著的局麵——應天府亂,則雲州十三郡能安心理順內部;漠北軍進,則他能借這段時間,把十三郡的根基徹底紮穩。
“最好能讓阿勒泰多撐些時日,”沈硯拿起狼毫,在輿圖上“應天府”旁畫了個圈,“等十三郡的防務、補給都妥當了,便是應天府想管,也沒那個力氣了。”
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輿圖上,與“雲夢關”“應天府”及雲州十三郡的標記重疊,像一張悄然鋪開的網,正等著漠北的風,吹亂應天府的局。
應天府的長樂宮暖閣裡,青瓷茶杯“哐當”砸在錦毯上,滾燙的茶水濺得剝荔枝的妃子手一抖,殷紅的果肉滾落在地。趙瑜猛地坐直身子,玄色龍紋常服的袖口掃過案幾,將滿盤荔枝掀翻,厲喝聲劈麵砸向妃子:“廢物!剝個果子都磨磨蹭蹭,留你何用?”妃子嚇得立刻跪伏在地,額頭抵著冰涼的地磚,連大氣都不敢出——這後宮早被他捏在掌心,皇後關在冷宮連月光都見不到,可他的脾氣卻越來越暴戾,前幾日不過是個宮女端錯了茶,當場就被拖出去杖斃。
就在這時,內侍跌跌撞撞闖進來,密信在手裡抖得像風中殘葉:“殿、殿下!漠北五萬大軍……已、已到雲夢關下紮營了!還沒攻城,但、但陣仗嚇人得很!”
趙瑜霍然起身,一腳踹在內侍胸口,內侍悶哼著撞在廊柱上,嘴角滲出血絲。他幾步上前,一把揪過內侍的衣領,將密信奪過來,指節捏得發白:“沒攻城你慌什麼?一群草原蠻子剛到關下,你就嚇得像喪家之犬?本殿連朝堂上那些敢嚼舌根的老東西都殺得乾淨,還鎮不住這點場麵?”密信上“雲夢關紮營”幾個字刺得他眼疼,心裡卻騰地冒起一股邪火——父皇趙珩病得隻剩一口氣,每天靠參湯吊著命,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可偏偏占著皇位不放!他早就不甘心隻做“代政監國”,後宮占了、朝堂換了,就等著父皇咽氣好名正言順繼位,可這漠北軍倒先打來了,就算沒攻城,傳出去也亂人心,要是搞砸了,他這“繼位”的名頭怕更不穩!
“本殿問你,雲夢關的守軍是瞎的?三萬兵連盯著五萬蠻子都做不到?”趙瑜將密信揉成一團砸在內侍臉上,“沒用的東西!再敢在本殿麵前發抖,直接拖去喂狗!”內侍連滾帶爬磕頭,額頭上滿是血汙,嘴裡隻敢重複“殿下饒命”。
“傳大臣!半個時辰內,太極殿議事!誰遲到,提頭來見!”趙瑜甩袖坐下,一旁的妃子連忙爬起來收拾狼藉,指尖還在發顫。他盯著案上的燭火,心裡又恨又急——恨父皇還吊著口氣,耽誤他名正言順繼位,可他不敢動手,弑父的罪名一旦沾上,就算坐穩了皇位,也會被天下人戳脊梁骨;急的是漠北軍來得不是時候,他剛把朝堂換成自己人,那些家夥隻會磕頭說“殿下英明”,連“怎麼盯著關下蠻子”“要不要調糧支援”都想不明白,哪懂怎麼穩住局麵?
沒半炷香的功夫,太極殿上擠滿了大臣,個個低著頭,連呼吸都放輕。戶部尚書是他提拔的遠房親戚,此刻搓著手支支吾吾:“殿、殿下,要不……派些兵去雲夢關盯著?隻是糧草……得從京畿調,可、可怎麼調……”
“糧草?”趙瑜打斷他,聲音裡滿是嘲諷,“本殿提拔你當尚書,就是讓你說‘不知道怎麼調’的?之前殺的那些老東西,難道沒教過你管糧草?”
兵部侍郎硬著頭皮上前,膝蓋剛碰到地磚就開始發抖:“殿、殿下,京畿還有兩萬守軍,若調去雲夢關外圍……可、可京畿空了怎麼辦?”
“調調調!你倒說怎麼調?調走了京畿的兵,要是有人反了,你擔得起?”趙瑜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刃架在兵部侍郎的脖子上,寒光映得侍郎臉煞白,“廢物!本殿養著你們,就是讓你們在這裝孫子的?三日!本殿隻給三日!要麼把漠北蠻子盯死在關下,要麼,你全家都去給蠻子當口糧!”
侍郎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臣、臣遵旨!臣一定辦到!”
趙瑜收回劍,將劍鞘往案上一砸:“都滾!彆在這礙眼!”大臣們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殿內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他走到龍椅旁,伸手摸了摸冰冷的扶手,眼底閃過一絲狠戾——父皇還得撐著,至少得撐到他把漠北軍的事擺平!不然這爛攤子丟過來,他就算繼位了,也坐不穩!可一想到那老東西還占著皇位,他又忍不住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不甘心,真不甘心!可他偏偏不敢動那老東西,隻能等著,等著那口氣嚥下去的那天。
“來人!”趙瑜喊來內侍,語氣陰鷙,“去太醫院傳旨,給父皇加三倍參湯!彆讓他現在咽氣,本殿的江山,還輪不到他帶著走!”
次日天還沒亮透,太極殿的銅鐘就敲得急促,大臣們裹著朝服匆匆趕來,靴底踩過冰涼的白玉階,連呼吸都透著緊張——誰都知道昨日暖閣裡的暴怒,沒人想撞在趙瑜的火氣上。
殿內燭火搖曳,趙瑜坐在龍椅旁的監國寶座上,玄色龍紋常服襯得他臉色愈發陰沉。底下的大臣分成兩派:前排是他提拔的庸才,個個縮著脖子不敢抬頭;後排站著幾位須發斑白的肱骨大臣,吏部尚書魏謙、禮部尚書柳亭,還有致仕後被重新請回的老將軍秦峰,三人眉頭緊鎖,眼底滿是憂心。
“殿下,”戶部尚書率先開口,聲音發顫,“臣、臣查了糧草賬冊,若要給雲夢關增派糧草,需從江南調運,隻是……得走半個月水路。”這話等於沒說,連他自己都不敢抬頭看趙瑜。
趙瑜沒理他,手指在扶手上敲得“噠噠”響,目光掃過殿內:“還有誰有話說?沒有就散朝,本殿沒功夫在這耗著!”
“殿下!”老將軍秦峰硬著頭皮上前一步,鎧甲碰撞聲在死寂的殿內格外清晰,“漠北軍雖未攻城,卻在關下紮營,顯然是在探虛實。雲夢關守軍三萬,雖夠守城,卻缺騎兵支援,臣建議從京畿調五千輕騎,由臣親自率領,馳援雲夢關,一來能穩住守軍士氣,二來能防漠北軍突襲!”
趙瑜抬眼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秦老將軍,你致仕三年,怕是忘了戰場的規矩?京畿的兵是用來守應天府的,調去雲夢關,要是有人趁機作亂,你擔得起?”
秦峰急得往前半步:“殿下!京畿有禁軍兩萬,足夠鎮守!漠北軍纔是心腹大患,若雲夢關破,應天府危在旦夕啊!”
“危在旦夕?”趙瑜猛地拍案,茶杯震得跳起,“本殿看是你老糊塗了!一群草原蠻子,還能翻了天?”他轉頭看向魏謙,“魏尚書,你怎麼說?”
魏謙是出了名的耿直,此刻也顧不得忌諱:“殿下,秦老將軍所言極是。此外,臣還有一議——聯絡雲州沈硯。沈硯乃是靖安王沈伯山之子,沈伯山向來心向應天府,沈硯雖占了雲州十三郡,卻未必會坐視漠北軍打進皇都。若能讓他出兵牽製漠北軍側翼,雲夢關的壓力能小大半!”
這話像戳了趙瑜的痛處,他猛地起身,佩劍“嗆啷”出鞘,劍刃直指魏謙:“聯絡沈硯?你糊塗!沈伯山心向應天府,可沈硯呢?他占了雲州十三郡,野心昭然若揭,你讓他出兵,是想讓他趁機吞了京畿的兵?還是想讓他看著本殿的笑話?”魏謙嚇得臉色發白,卻還是硬著頭皮道:“殿下,眼下是生死關頭!沈硯若真有二心,早在漠北軍來之前就反了,斷不會等此刻!”
“夠了!”趙瑜一劍劈在案角,木屑飛濺,“你們這些老東西,就會引狼入室!秦峰,你好好在家養老,彆再管朝堂事;魏謙,管好你的吏部,再敢提‘聯絡沈硯’,本殿讓你全家陪你一起‘耿直’!”
柳亭還想再說,被魏謙暗暗拉了一把——他知道趙瑜的脾氣,再勸下去,隻會送了性命。
趙瑜收劍入鞘,目光掃過殿內:“從今日起,雲夢關的戰報一日三報,由兵部侍郎負責,若有延誤,提頭來見!散朝!”
大臣們紛紛退下,秦峰、魏謙、柳亭三人走在最後,秦峰歎了口氣:“殿下剛愎自用,連沈伯山的麵子都不顧,這雲夢關……怕是要出事啊。”魏謙搖頭:“更怕的是,他眼裡隻有皇位,連陛下的病都不上心,這江山……”話沒說完,便被柳亭打斷——宮牆之下,到處都是趙瑜的眼線,哪敢再多說。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外,太極殿內,趙瑜獨自坐在監國寶座上,盯著龍椅的方向,眼底滿是戾氣。他不是不知道秦峰、魏謙說得對,可他不甘心——不甘心讓秦峰搶了軍功,不甘心向沈硯低頭,更不甘心在父皇咽氣前,還要看彆人的臉色。
“來人,”趙瑜喊來內侍,“去太醫院,看看父皇今日的參湯喝了沒。”他要那老東西活著,卻又恨他活著,這矛盾像根刺,紮得他心口發疼,卻隻能任由這搖搖欲墜的局麵,繼續往下滑。
趙瑜甩著簾子回長樂宮暖閣時,滿殿的熏香都壓不住他的火氣。剛剝好的荔枝堆在案上,他隨手掃落在地,妃子們嚇得齊刷刷跪成一排,連大氣都不敢喘。他煩躁地踱步,玄色龍紋常服的下擺掃過滿地狼藉,腦子裡反複回放著早朝時秦峰、魏謙的話——漠北軍壓在雲夢關,沈硯那邊動不得,朝堂上一群廢物,連個穩局的法子都想不出,而那老東西還在病榻上吊著口氣,礙著他登基的路。
就在這時,柳寂輕手輕腳走了進來,他弓著腰,低眉順眼地給趙瑜遞上杯涼茶,聲音壓得極低:“殿下,瞧您這氣性,仔細傷了身子。”
趙瑜一把揮開茶杯,茶水潑在柳寂的衣袍上,他卻連眼皮都沒抬:“傷身子?漠北蠻子堵在雲夢關,朝堂上一群飯桶,本殿能不氣?”
柳寂擦了擦衣襟上的水漬,湊近兩步,聲音更暗了些:“殿下,眼下這形勢,靠等是等不出頭的。漠北軍一日不撤,應天府就一日不安;陛下一日不死,您這‘監國’的名頭就一日落不了實——再拖下去,怕是夜長夢多啊。”
趙瑜的腳步頓住,眼底閃過一絲陰鷙:“你想說什麼?”
“臣不敢說,”柳寂故意頓了頓,見趙瑜眼神發狠,才接著道,“隻是覺得,與其等陛下‘自然咽氣’,不如……讓這事兒來得痛快些。”他抬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隻要陛下‘走’了,臣立刻就能偽造傳位詔書,把您的名字寫在最前頭。到時候您登基稱帝,名正言順,再下旨調兵去雲夢關,誰敢不從?至於那些勸您聯絡沈硯的老東西,等您坐穩了皇位,要收拾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趙瑜的呼吸猛地一沉,攥緊的拳頭指節發白——他不是沒動過這心思,可“弑父”兩個字像塊石頭壓在心裡,他怕落個千古罵名。可柳寂的話又戳中了他的癢處:登基稱帝,掌天下權,到時候誰還敢對他指手畫腳?
“你瘋了?”趙瑜厲喝一聲,一腳踹在柳寂膝蓋上,“那是父皇!本殿怎麼能……”
柳寂“撲通”跪下,卻沒求饒,反而抬著頭,眼神裡滿是慫恿:“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您忘了雍王和您的那七個弟弟怎麼死的?不都是為了這皇位?如今陛下病重,就是最好的時機!再等下去,要是漠北軍真破了雲夢關,彆說皇位,您連命都保不住!”
這話像把刀子紮進趙瑜心裡。他想起自己為了奪儲,親手除掉了雍王和七個弟弟,手上早就沾了血,還差這最後一步嗎?他盯著柳寂,眼底的猶豫一點點褪去,隻剩下貪婪和狠戾:“偽造詔書……你能保證不出錯?”
柳寂立刻磕頭:“臣早就備好陛下的印璽仿品,詔書的字跡也練了三個月,保證天衣無縫!隻要殿下點頭,今夜就能成事!”
趙瑜沒說話,轉身走到窗邊,望著冷宮的方向——皇後還被關在那,要是他登基了,紋龍袍的玉帶,金線繡的日月星辰在晨光裡閃著冷光,珠冠上的九顆東珠垂下來,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壓得他脖頸微沉,卻讓他眼底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陛下,吉時到了。”禮官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帶著刻意的恭敬。趙瑜抬手讓宮女退下,對著銅鏡理了理龍袍的褶皺——鏡裡的人眉眼間滿是戾氣,卻被龍袍的威嚴襯得有了幾分帝王模樣。他深吸一口氣,推開殿門,踩著紅毯往外走,身後跟著捧著玉璽的柳寂,還有一群低眉順眼的內侍。
祭天的高台設在皇城東南角,青石板鋪就的台上擺著三足青銅鼎,裡麵盛著牛、羊、豕三牲,香案上的祝文用硃砂寫就,字字都是“承天應命,繼統大衍”。趙瑜按照禮官的指引,淨手、上香、跪拜,三叩九拜時,他能感覺到身後百官的目光,卻沒半分虔誠——他拜的不是天,是這終於到手的皇位。讀祝文時,禮官的聲音洪亮,飄在皇城上空,連遠處的冷宮都能隱約聽見,趙瑜望著天邊漸亮的雲霞,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祭天結束,隊伍又往太極殿走。編鐘和大鼓的聲音從殿內傳出來,“咚咚”地敲在人心上。趙瑜踏上丹陛,一步步走上高台,在龍椅前站定。柳寂捧著玉璽上前,他伸手接過,冰涼的玉質觸到掌心,這才覺得踏實——從今天起,這龍椅,這玉璽,這大衍江山,全是他的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齊刷刷跪下,衣袍摩擦的聲音彙成一片,山呼萬歲的喊聲震得殿梁都似在發抖。趙瑜坐在龍椅上,俯視著底下黑壓壓的人頭,聲音冷得像冰:“平身。”
登基大典剛結束,趙瑜沒歇口氣,就召來內侍傳旨。第一張旨,是尊先帝趙珩為太上皇——“先帝辛勞一生,今駕鶴西去,朕念及父子之情,尊為太上皇,以全孝道,葬於皇陵主峰,配享太廟。”這話聽著冠冕堂皇,實則是掩人耳目,免得有人說他不孝。
第二張旨,卻是賜死皇後衛氏。內侍捧著聖旨,聲音發顫地念:“查皇後衛氏,在先帝病重期間,私藏巫蠱人偶,人偶之上刻先帝名諱,以針紮心,意圖咒殺先帝;更查得衛氏曾遣心腹與已伏誅之雍王趙瑾私通密信,謀圖待先帝駕崩後,擁立雍王繼位,其心可誅,其罪當赦!今朕登基,念及先帝舊情,賜白綾一條,於冷宮自縊,欽此。”
旨意傳到冷宮時,皇後正坐在窗邊縫一件小衣——那是先帝年輕時穿的常服,她縫了半年還沒完工。聽到“巫蠱”“通敵”的罪名,她突然笑了,眼淚卻順著臉頰往下掉:“我與先帝成婚三十年,他病重時我衣不解帶伺候,何來咒殺?雍王是他的親兒子,我又怎會勾結他謀逆?”可她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內侍捧著白綾上前,身後的宮女早已嚇得癱倒在地。皇後望著窗外的宮牆,最後看了一眼那件沒縫完的常服,伸手接過了白綾——她知道,趙瑜要的不是真相,是她的命。
次日早朝,太極殿內的氣氛比昨日登基時壓抑了許多。趙瑜坐在龍椅上,剛要開口說調兵支援雲夢關的事,底下突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陛下,臣有本奏。”
眾人轉頭看去,是禮部尚書柳亭。這位須發斑白的老臣,往日裡雖耿直,卻從不敢在朝堂上頂撞,可今日,他手持朝笏,一步步走到殿中,抬頭望著趙瑜,眼神裡滿是悲憤:“陛下,先帝駕崩前夜,臣府中收留了一位從長樂宮偏殿逃出的宮女蘇氏。蘇氏言,當夜陛下屏退所有守夜之人,獨自進入偏殿,半個時辰後方纔出來,而陛下離開後不到一炷香,先帝便‘駕崩’;再者,雍王趙瑾與七皇子趙琪等人,死前皆有內侍目睹,陛下曾派人送去‘賞賜’的糕點,而他們吃過糕點後,便暴斃身亡,屍身查驗,皆有中毒之兆!陛下,先帝之死疑點重重,雍王與諸皇子之死更是蹊蹺,還請陛下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這話像炸雷一樣在殿內響起,百官瞬間炸開了鍋,有的低頭私語,有的麵露驚懼。趙瑜的臉色“唰”地變了,手裡的玉圭“啪”地砸在案上:“柳亭!你竟敢編造謠言,汙衊朕弑父殺兄!你可知這是謀逆大罪?”
“謀逆?”柳亭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卷紙,高高舉起,“這是蘇氏的供詞,還有先帝駕崩當夜,太醫院值守太醫偷偷記下的脈案——先帝死前脈息雖弱,卻無暴斃之兆,反而是頸間有隱約指痕!陛下,您敢說這些都是假的嗎?您為了皇位,殺手足、弑親父,殘暴不仁,還有何顏麵坐在這龍椅上!”
趙瑜氣得渾身發抖,眼底的狠戾再也藏不住,猛地拔出腰間佩劍,指著柳亭:“反了!真是反了!來人,把這老東西拿下!”
禁衛們立刻衝上來,扭住柳亭的胳膊。柳亭掙紮著,朝百官喊道:“你們都看見了!這就是你們的新君!一個弑父殺兄的逆子!大衍江山遲早毀在他手裡!”
“夠了!”趙瑜厲聲喝道,劍刃直指柳亭的心口,“柳亭汙衊先帝、誹謗君上,罪連九族!即刻押赴刑場,滿門抄斬!誰再敢多言,以同罪論處!”
百官嚇得齊刷刷跪下,沒人敢再抬頭。柳亭被禁衛拖著往外走,嘴裡還在喊:“趙瑜!你不得好死!大衍必亡!”聲音越來越遠,最後被殿外的風聲吞沒。
殿內一片死寂,隻有趙瑜粗重的呼吸聲。他盯著底下瑟瑟發抖的百官,聲音冷得像冰:“還有誰有本奏?”
沒人敢應聲。趙瑜滿意地點點頭,收起佩劍:“既然沒人說話,那就議正事——傳朕旨意,命兵部侍郎即刻調京畿兩萬禁軍,馳援雲夢關,務必死守!若丟了雲夢關,提頭來見!”
百官連忙叩首:“臣遵旨!”
趙瑜靠在龍椅上,望著殿外的天空,眼底閃過一絲陰鷙——柳亭死了,皇後死了,先帝也死了,那些敢質疑他的人,都該去死。至於雲夢關的漠北軍,還有雲州的沈硯,隻要他坐穩了皇位,遲早有一天,會把他們一個個收拾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