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啟元 第36章 孤苦伶仃;特殊照顧
姑娘捧著熱粥和包子,先走到淩霜提及的診療區——幾張簡陋的木桌旁,兩名女護衛正給流民處理傷口,地上擺著陶罐和乾淨的布條。她怯生生地遞過碗,聲音細弱:“姐姐,能幫我處理下腳踝嗎?”
女護衛抬頭,見她腳踝處的傷口滲著血珠,混著泥汙,立刻拉過一張木凳:“坐吧,忍著點。”說著用溫水清洗傷口,姑娘疼得渾身繃緊,手指死死摳著凳麵,指節泛白,卻沒哼一聲,隻是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粥棚中央——淩霜正站在那裡,銀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抬手時袖口掠過刀柄的弧度乾脆利落,沒有半分拖泥帶水。她嗬斥插隊的女流民時,眼神銳利如刀,瞬間壓下所有騷動,可轉頭看到旁邊哭哄的小女孩,又會下意識放緩動作,順手從竹籃裡捏了個豆沙包遞過去,指尖的動作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生疏。
傷口包紮好時,粥還冒著熱氣。姑娘小口喝著海鮮粥,鮮美的湯汁滑過乾澀的喉嚨,暖意順著食道蔓延到四肢百骸,這是她逃荒路上吃的第一頓熱飯。包子她沒捨得立刻吃,用布包好揣進懷裡,目光卻始終追著淩霜的身影:看她檢查粥棚物資時,指尖在木箱上劃過,每一處都核對得細致入微;看她指揮護衛抬暈倒的老婦人時,腳步輕盈無聲,力道收得極穩,生怕碰傷了老人。
一陣風刮過,吹翻了角落的幾個空碗,姑娘下意識地起身,快步走過去彎腰撿起,一個個擺回原位,又順手將散落在地的木柴歸攏到灶台邊。她做得安靜又麻利,動作裡帶著逃荒養成的謹慎,卻沒有半分懈怠,這一幕落在淩霜眼裡,讓她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同樣帶著一身警惕,卻在細微處藏著未泯的韌性。
姑娘歸攏好木柴,抬頭時正好對上淩霜的目光,那目光裡還殘留著幾分冷銳,嚇得她立刻低下頭,手緊張地攥著衣角。淩霜卻收回目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上的劃痕,朝姑娘微微頷首,沒說什麼,轉身繼續忙碌。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姑孃的心猛地一跳,懷裡的包子彷彿也變得更溫熱了些——她悄悄想,若是能像這位銀甲大人一樣,活得乾練又有分寸,還能幫到彆人,該多好。
傷口包紮妥當,女護衛剛收回布條,姑娘便攥著衣角猶豫了許久,聲音細若蚊蚋般問道:“姐姐……那位銀甲大人,是誰呀?”
她的目光偷偷瞟向粥棚中央,淩霜正抬手示意護衛添補粥碗,銀甲在陽光下閃著光,身影乾練又挺拔。
女護衛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嘴角揚起一絲敬佩的笑意,壓低聲音道:“那是咱們女子護衛隊的淩統領,可是個厲害人物——有她在,不管是維持秩序還是護著咱們,都穩得很。”
姑娘眼睛亮了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裡的包子,又小聲追問:“那……要怎麼樣,才能像淩統領一樣呀?”
女護衛愣了愣,隨即笑了:“傻姑娘,淩統領的本事可不是一天練出來的。不過呀,隻要你肯吃苦、守規矩,往後說不定也有機會。”
姑娘沒再說話,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落回淩霜身上,這一次,不再隻有感激,還多了幾分藏在眼底的嚮往——她悄悄把“女子護衛隊”這幾個字記在了心裡,像埋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
領完食物和分配的薄毯,姑娘跟著人流往校場西側的帳篷區走。腳下的路被流民踩得泥濘不堪,爛泥裹著碎石鑽進破草鞋,腳踝剛包紮好的傷口被牽扯得隱隱作痛,她隻能佝僂著身子,一手緊緊捂著懷裡的包子,一手攥著薄毯的邊角,儘量往人群邊緣靠,想避開擁擠。
沒走多遠,三個身影突然從斜後方追上來,攔在了她麵前——正是方纔在粥棚起鬨的中年婦人、雙丫髻姑娘,還有一個滿臉橫肉的矮胖女子。中年婦人叉著腰,三角眼掃過她懷裡鼓囊囊的布包,嘴角撇出一抹譏諷:“喲,沒錢還能吃上熱包子,運氣倒是好得很啊?”
雙丫髻姑娘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她的布包:“拿來吧你!我們還沒吃飽呢,憑什麼你一個窮鬼獨占兩個?”
姑娘嚇得往後縮,雙臂死死護住胸口,腳步踉蹌著退到路邊的土坡旁,後背抵住冰冷的土塊:“彆……這是我的……”
“你的?”矮胖女子冷笑一聲,抬手就推了她一把,力道大得讓她直接摔坐在泥濘裡。薄毯掉在地上,沾滿了黑泥,懷裡的包子也滾了出來,一個掉在泥水裡,瞬間糊成了黑團。姑娘心疼得眼淚立刻湧了上來,掙紮著想去撿,中年婦人卻一腳踩在她的手背上,尖利的鞋尖碾了碾:“還敢撿?給你臉了是吧!”
這一幕恰好落在不遠處巡邏的兩名女護衛眼裡。年輕些的護衛攥緊腰間短刀,眼神一厲,下意識就要衝上去:“太過分了!我去製止她們!”
話音未落,身旁年長些的護衛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臂,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彆衝動,淩統領有令,先觀察流民衝突尺度,非傷及性命的惡**件暫不直接介入,避免引發更多人效仿哄事,打亂整體秩序。”
年輕護衛咬了咬唇,看著姑娘手背被踩得發白、眼淚無聲滾落的模樣,指尖死死摳著刀柄,指節泛白:“可她都被這麼欺負了……”
“再等等,先記著那三個女人的模樣,後續上報給統領處置。”年長護衛語氣嚴肅,目光緊緊盯著現場,“咱們的職責是守好整體秩序,不是管每一件小事,彆因小失大。”
年輕護衛隻能憤憤地收回腳步,卻依舊盯著那三個女人的背影,直到她們搶了包子、踩爛薄毯,罵罵咧咧地走遠,才鬆了攥著刀的手,眼底滿是不甘。
姑娘慢慢爬起來,小心翼翼地撿起那個沒被吃掉的包子,用乾淨的衣角擦了擦上麵的泥點,又撿起滿是汙漬的薄毯,抱在懷裡,一瘸一拐地繼續往帳篷區走,眼淚無聲地掉在泥濘的路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濕痕,她絲毫沒察覺不遠處有兩道目光曾為她停留。
好不容易走到分配的帳篷前,掀開臟兮兮的麻布門簾,一股黴味和汗味撲麵而來。帳篷裡擠著七八個人,地上鋪著一層乾草,隻剩下角落一個狹小的位置還空著。姑娘低著頭走過去,剛想把薄毯鋪在乾草上,一個尖利的聲音突然響起:“誰讓你往這放的?這是我們先占的位置!”
說話的正是剛才欺負她的中年婦人,不知竟和她分到了同一個帳篷。姑娘愣住了,小聲辯解:“這……這是剩下的位置……”
“剩下的也輪不到你!”婦人抬手就把她的薄毯掃到地上,薄毯上的泥漬蹭到了旁邊一個女人的衣服上。那女人立刻炸了,伸手就揪住了姑孃的頭發,把她往帳篷外拽:“你個喪門星!弄臟我的衣服,今天非教訓你不可!”
頭發被扯得生疼,姑娘疼得眼淚直流,雙手死死抓著對方的手腕,卻怎麼也掙不開。帳篷裡的其他人要麼扭過頭假裝沒看見,要麼抱著胳膊看熱哄,還有人跟著起鬨:“打她!讓她知道規矩!”
姑娘被拽得踉蹌,後背重重撞在帳篷的木杆上,懷裡的包子也掉在了地上。她看著周圍冷漠或惡意的眼神,感受著頭發被撕扯的劇痛,突然想起了粥棚裡淩霜的身影——那道銀甲身影,是她今天唯一感受到的暖意。絕望中,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推開揪著她頭發的女人,跌坐在乾草上,雙手抱著膝蓋,把頭埋進去,肩膀劇烈地抽搐著,卻始終沒發出一聲哭嚎,隻有壓抑的嗚咽聲在悶熱的帳篷裡斷斷續續地響起。
青禾攥著刀柄,腳步沉重地回到女子護衛隊的臨時營帳。帳內隻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映得她臉上滿是糾結——晚飯扒了兩口就咽不下去,眼前總晃著那姑娘摔在泥濘裡的模樣,手背被踩時泛白的指節、滾進泥水裡的包子,還有那雙含著淚卻倔強咬唇的眼睛,一遍遍在腦海裡回放。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起身在狹小的營帳裡來回踱步,靴底蹭著地麵發出沙沙聲。年長護衛的話還在耳邊:“非傷及性命暫不介入,彆因小失大。”可她總覺得不對勁,那三個女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尤其還和那姑娘分在同一個帳篷,今晚指不定還會哄出什麼事來。
“不行,不能等。”青禾猛地停下腳步,眼神瞬間變得堅定。她想起淩統領平日裡雖要求嚴守秩序,卻也最見不得弱者被欺淩——上次有護衛隊的人欺負流民,還是淩統領親自處置,毫不留情。那姑娘本就無依無靠,若真等出了人命再上報,一切就晚了。
她攥緊腰間的短刀,轉身掀開門簾,不顧夜色已深,快步朝著淩霜的營帳走去。夜風刮過校場,帶著幾分涼意,卻吹不散她心頭的焦灼,每走一步,都更確定自己沒做錯——有些事,比所謂的“秩序尺度”更重要。
青禾快步走到淩霜的營帳前,抬手剛要叩門,卻發現門簾虛掩著,帳內空無一人,隻有桌上的油燈還燃著微弱的光,映得案上的短刀泛著冷光。她探頭望瞭望,沒看到淩霜的身影,想來是還在巡視校場。
“沒時間等了。”青禾咬了咬牙,轉身就往女流民帳篷區跑。夜色漸濃,校場裡的燈火稀稀疏疏,大多帳篷已經安靜下來,隻有偶爾傳來的咳嗽聲、鼾聲,混著夜風在營地間穿梭。
帳篷區密密麻麻排了幾十頂,帆布被風吹得微微晃動,投下斑駁的黑影。青禾放慢腳步,儘量讓靴底輕擦地麵,避免發出聲響。她記得那姑娘穿的是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裙,頭發用斷木簪挽著,於是挨個兒掀開帳篷門簾的一角,借著帳內透出來的微光仔細打量。
第一頂帳篷裡,幾個女流民蜷縮著睡在一起,鼾聲震天,沒有她要找的人;第二頂裡,有人在低聲說話,借著油燈看過去,都是些年紀稍大的婦人,也不是;第三頂、第四頂……她接連看了十幾頂,心越來越沉,生怕那姑娘出什麼意外。
夜風颳得更緊了,吹得她脖頸發涼,手指凍得發紅。就在她走到倒數第三頂帳篷前時,隱約聽到裡麵傳來壓抑的啜泣聲,斷斷續續的,像小貓在嗚咽。青禾心裡一緊,小心翼翼地掀開門簾的縫隙——昏黃的油燈下,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的乾草上,正是那個姑娘!她懷裡緊緊抱著什麼,肩膀劇烈地抽搐著,旁邊幾個身影睡得正沉,其中一個,正是白天欺負她的中年婦人。
青禾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指尖下意識放輕,輕輕叩了叩帳篷門簾。角落裡的身影瞬間僵住,啜泣聲戛然而止,像受驚的小獸般縮得更緊,隻露出一雙在昏暗中發亮的眼睛,滿是警惕。
“是我,白天給你處理腳踝傷口的姐姐。”青禾放柔聲音,刻意壓低語調,避免驚醒帳篷裡其他人,“彆怕,我沒惡意,跟我出來一下,好嗎?”
姑孃的肩膀微微鬆動,遲疑了片刻,才慢慢從乾草上爬起來。她攏了攏沾滿泥汙的薄毯,小心翼翼地避開旁邊熟睡的中年婦人,踮著腳走到帳篷門口,抬頭看清是青禾,眼裡的警惕才褪去幾分,多了絲怯生生的依賴。
兩人走到帳篷外的空地上,夜風帶著涼意吹過,姑娘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青禾解下自己肩上的披風,輕輕搭在她單薄的肩上——披風還帶著青禾的體溫,裹住了滿身的寒意。姑娘愣了愣,抬頭看了青禾一眼,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
“還疼嗎?”青禾指了指她的腳踝,又瞥了眼她懷裡緊緊抱著的東西——是那個被擦乾淨的包子,還揣在懷裡,顯然沒捨得吃。
姑娘搖了搖頭,聲音細得像蚊子叫:“不疼了,謝謝姐姐。”
“彆叫我姐姐,我叫青禾,是女子護衛隊的。”青禾蹲下身,與她平視,目光溫和,“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阿蕊。”姑娘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披風的邊緣,那是青禾鎧甲上蹭到的布紋,粗糙卻溫暖。
“阿蕊,很好聽的名字。”青禾笑了笑,語氣更柔和了些,“你在流民裡,還有家人嗎?”
這句話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阿蕊強裝的平靜。她的肩膀猛地一顫,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砸在青禾的手背上,滾燙滾燙的。她死死咬著唇,壓抑的嗚咽聲再也忍不住,斷斷續續地溢位喉嚨:“沒了……都沒了……爹和娘……死在路上了……”
青禾的心沉了下去,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動作笨拙卻溫柔。阿蕊的眼淚越掉越凶,卻始終沒哭出聲,隻是肩膀劇烈地抽搐著,像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絕望都咽進肚子裡:“逃荒的時候,娘染了病,沒撐過去……爹為了護我,被亂兵推下了山坡……就剩我一個人了……”
她抬手抹了把眼淚,指尖蹭得臉上滿是泥汙,卻依舊死死抱著懷裡的包子,那是她如今唯一能抓住的東西:“我隻有這個了……”
青禾看著她瘦小的身影在夜色裡發抖,想起白天她被欺負時倔強的眼神,心頭一陣發酸。她攥緊了拳頭,心裡對那三個女人的憤怒又多了幾分,語氣卻依舊溫和:“彆怕,阿蕊,既然你沒地方去,今晚我守著你,沒人再敢欺負你。”
天剛矇矇亮,校場裡的霧氣還沒散,女流民帳篷區就傳來一陣尖利的嗬斥聲。
阿蕊正蹲在帳篷外的空地上,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懷裡的包子——昨晚青禾守了她一夜,她終於敢小口咬了一點,剩下的還想留著當午飯。突然,一隻腳狠狠踹在她手邊的石頭上,碎石濺到她的腳踝,剛癒合的傷口傳來一陣刺痛。
“小賤種,倒是會躲!”中年婦人叉著腰站在她麵前,雙丫髻姑娘和矮胖女子一左一右地站著,三人眼裡滿是惡意。原來她們一早醒來,見阿蕊安然無恙,心裡的火氣更盛,誓要把昨晚沒發泄的戾氣都撒在她身上。
雙丫髻姑娘伸手就去搶阿蕊懷裡的包子:“還敢藏吃的?給我交出來!”
阿蕊嚇得立刻把包子護在懷裡,蜷縮著身子往後退:“彆搶……這是我的……”
“你的?昨天的賬還沒算呢!”矮胖女子抬手就想扇她耳光,手腕卻被一隻鐵鉗般的手死死攥住。
“住手!”青禾的聲音帶著寒意,她不知何時已站在旁邊,銀灰色的護衛服在晨霧裡泛著冷光。作為淩霜親手教出來的徒弟,她的身手在女子護衛隊裡數一數二,此刻眼神淩厲如刀,攥著矮胖女子手腕的力道大得讓對方疼得齜牙咧嘴。
“護衛大人,這是我們流民之間的事,跟你沒關係吧?”中年婦人色厲內荏地喊道,心裡卻有些發怵——她看得出這護衛不好惹。
“她在靖安郡的地界上,受我們護衛隊庇護,就輪不到你們撒野。”青禾鬆開手,矮胖女子踉蹌著後退幾步,捂著紅腫的手腕哼哼唧唧。青禾冷聲道,“再敢刁難她一次,彆怪我不客氣。”
“不客氣又怎麼樣?你還能殺了我們不成?”中年婦人仗著人多,依舊嘴硬,甚至偷偷給另外兩人使了個眼色。雙丫髻姑娘立刻會意,從懷裡摸出一塊尖利的碎石,趁青禾不注意,猛地朝她後背砸去!
青禾早有防備,側身避開碎石,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她本想給她們一次機會,可這些人不知悔改,竟還敢對護衛動手。淩霜教過她,對惡人仁慈,就是對好人殘忍。
“既然勸不聽,那就彆怪我了。”
話音未落,青禾的身影已如鬼魅般竄了出去。她腰間的短刀不知何時已出鞘,寒光一閃,雙丫髻姑娘還沒反應過來,脖子上就多了一道血痕,眼睛瞪得大大的,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中年婦人和矮胖女子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想跑。青禾腳步不停,刀柄一甩,重重砸在矮胖女子的後腦勺上,對方悶哼一聲倒地,緊接著短刀再次劃破空氣,中年婦人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不過瞬息之間,三個欺負人的女流民就都沒了氣息。周圍的流民嚇得大氣不敢出,紛紛往後退,看向青禾的眼神裡滿是恐懼——誰也沒想到,這個看似年輕的女護衛,下手竟如此狠辣。
青禾收刀入鞘,血珠順著刀刃滴落,在地上暈開小小的紅點。她走到阿蕊麵前,語氣瞬間柔和下來,伸手輕輕扶起她:“彆怕,以後沒人敢欺負你了。”
阿蕊怔怔地看著青禾,又看了看地上的屍體,嘴唇哆嗦著,卻沒再掉眼淚。她從青禾眼裡看到了淩霜那樣的鋒芒,也看到了獨屬於她的守護——這一刻,她心裡那顆名為“嚮往”的種子,終於破土而出。
天徹底亮了,金色的陽光穿透薄霧,把校場照得透亮。青禾牽著阿蕊的手往自己住處走,遠處流民營的方向已經傳來零星的騷動——想來那三具屍體已經被發現,隻是沒人敢輕易追究到護衛隊頭上。阿蕊的小手還在微微發顫,指尖攥著青禾的衣袖,視線不自覺避開路邊匆匆走過的護衛,卻在感受到青禾掌心的溫度時,悄悄安定了幾分。
房間是護衛隊統一分配的單間,推門進去,晨光剛好落在靠窗的木桌上。青禾鬆開手,拍了拍床沿:“坐這兒等我,彆亂跑。”阿蕊怯生生地坐下,眼睛盯著地麵,剛才那抹濺在青禾鎧甲上的血痕,還在晨光裡泛著淡淡的紅,卻沒讓她覺得害怕,反倒像一道能隔絕危險的屏障。
青禾沒多耽擱,轉身往食堂去。清晨的食堂飄著濃鬱的香氣,剛出鍋的餛飩冒著白汽,小籠包的褶子上還沾著晶瑩的油光。她排隊打了一碗蝦仁餛飩,特意讓師傅多舀了兩勺鮮湯,又拎了一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還順手拿了一小碟醋和一雙乾淨的竹筷——知道小姑娘怕是沒吃過這些,得給她備齊。
回到房間時,阿蕊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隻是頭微微抬著,目光落在兵器架上青禾的短刀上,眼神裡帶著幾分懵懂的嚮往。青禾把早飯放在桌上,瓷碗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快吃,剛出鍋的,涼了就不好吃了。”
阿蕊拿起竹筷,手指還有些僵硬,先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個小籠包,吹了又吹才咬下一小口。鮮美的肉汁在嘴裡化開,她眼睛瞬間亮了亮,又趕緊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青禾坐在一旁看著,見她隻吃小籠包,便把餛飩推到她麵前:“喝點湯,彆噎著。”
阿蕊聽話地舀了一勺餛飩湯,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胃裡,驅散了最後一絲因血腥場麵帶來的寒意。吃到一半,她抬頭看向青禾,小聲問:“青禾姐姐,我們……還能迴流民營嗎?”
青禾放下手裡的筷子,語氣堅定:“回不去了。”她頓了頓,解釋道,“天一亮,那三個人的屍體肯定會被發現,流民營裡本來就亂,說不定會有人借機生事,你回去太危險。”
阿蕊的動作一頓,眼裡閃過一絲惶恐。
“彆怕。”青禾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語氣軟了下來,“你就住我這兒,以後跟著我。護衛隊的住處安全,沒人敢來惹事。”她看著阿蕊清瘦的模樣,補充道,“你要是願意,以後我教你識字,再教你些武功,等你能自己護住自己了,就不用再怕任何人了。”
阿蕊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瓷碗邊緣,濺起小小的水花。她放下竹筷,對著青禾深深鞠了一躬,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謝謝青禾姐姐……我願意……我一定好好學,不添麻煩!”
青禾笑了,拿起一個小籠包放進她碗裡:“先吃飯,吃飽了纔有力氣學東西。”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兩人身上,把陰影驅散得乾乾淨淨,也給阿蕊灰暗的逃荒生涯,照進了第一縷真正的光。
“青禾,出來。”
門外的聲音冷得淬冰,青禾剛推門,就見淩霜銀甲立在晨光裡,眉峰擰成死結,銳利的目光掃過她鎧甲上的血痕:“擅自離崗、違逆世子令殺人,你可知護衛隊的規矩?”
“師傅,是她們屢次刁難阿蕊,還先對我動手——”
“規矩就是規矩,豈容你私自行事?”淩霜厲聲打斷,抬手就要下令,身後卻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淩統領,稍等。”
沈硯一襲青衫,緩步走來,晨光落在他眉眼間,不見怒色,卻自帶威儀。淩霜見他,躬身行禮:“世子。”
青禾心頭一鬆,連忙上前:“世子,您聽我解釋!那三個女流民多次欺淩阿蕊,昨日搶她食物、踩爛她的薄毯,今早還想動手傷人,我勸誡無果,她們甚至用碎石襲擊我,我才失手……”
她語速急切,卻條理清晰,把阿蕊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處境,還有自己擔心她遭遇不測才擅離職守的心思一一說明。阿蕊也從屋裡跑出來,跪在沈硯麵前,哽咽道:“世子,都是我的錯,您彆罰青禾姐姐!”
沈硯俯身扶起阿蕊,目光溫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後轉向青禾,神色平靜:“我都聽明白了。淩統領,青禾雖擅離職守,卻也是出於護弱之心,且是對方先挑釁動手,並非無故傷人。”
淩霜皺眉:“可她觸碰了您的命令,若不嚴懲,恐難服眾。”
“規矩要守,但也需通情理。”沈硯看向青禾,語氣帶著警示卻無怒意,“你衝動行事,確實該罰,但開除過重。這樣吧——罰你禁閉三日,抄寫護衛隊規矩十遍,再負責教導阿蕊基礎防身術,將功補過,你可有異議?”
青禾眼睛一亮,連忙躬身:“謝世子!弟子無異議,一定好好受罰,好好教導阿蕊!”
淩霜雖有顧慮,卻也聽從沈硯的決定,沉聲道:“既然世子發話,便按此執行。禁閉期間,不準踏出營房半步。”
“是!”青禾應聲,轉頭看向阿蕊,眼裡滿是釋然。沈硯看著兩人,又對淩霜道:“流民安置本就複雜,既要守秩序,也彆寒了護弱者的心。後續可讓護衛隊多留意孤苦無依的流民,適當給予幫扶。”
淩霜頷首:“屬下明白。”
晨光漸盛,沈硯轉身離開,一場風波就此平息。青禾扶著阿蕊進屋,心裡暗自慶幸——幸好世子明辨是非,也幸好,她沒失去守護阿蕊的能力。
風波平息後,沈硯目光落在阿蕊清瘦的身影上,又轉向青禾,語氣溫和卻帶著考量:“青禾,你每月月錢多少?”
青禾愣了愣,連忙回道:“回世子,屬下每月月錢1兩白銀。”
“1兩?”沈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指尖輕叩著手心,“1兩白銀僅夠你自己度日,如今多添一個人,怕是捉襟見肘。”
青禾心頭一暖,剛想開口說自己能省吃儉用,就聽沈硯繼續道:“這樣吧,先讓阿蕊進王府做事,歸入浣衣局,每月給她5錢月錢,管吃管住,比跟著你擠在護衛營房裡穩妥。”
阿蕊猛地抬頭,眼裡滿是震驚,下意識攥緊了青禾的衣袖,怯生生地不敢應聲。
青禾也有些意外,連忙躬身:“世子,這……會不會太麻煩了?”
“無妨。”沈硯擺了擺手,目光落在阿蕊身上,語氣柔和了幾分,“你既無依無靠,進王府做事能安穩些,也能學些規矩,總比在外麵受欺負好。等日後青禾禁閉結束,若你想跟著她學武,再另行安排。”
淩霜在一旁補充道:“王府規矩森嚴,卻也比流民營安全百倍,這是世子的恩典,還不快謝恩?”
阿蕊反應過來,連忙對著沈硯深深鞠了一躬,聲音哽咽:“謝……謝謝世子!我一定會好好做事,絕不偷懶!”
沈硯頷首,又對青禾道:“禁閉期間,阿蕊就先由王府管事帶去安置,你放心,會有人照拂她。”
青禾感激不已:“謝世子體恤!屬下定不負您所托,好好受罰,也好好教導阿蕊!”
沈硯不再多言,轉身對淩霜吩咐了幾句安置阿蕊的細節,便帶著護衛離開了。陽光灑在阿蕊身上,她看著沈硯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的青禾,眼裡的惶恐漸漸被安穩取代——她沒想到,在這絕境裡,竟能得到這樣的庇護。
王府管事領著阿蕊來見沈硯時,小姑娘穿著一身洗得乾淨的淡青色布衣,頭發梳得整齊,用一根素銀簪固定著,比在流民營時精神了不少,卻依舊難掩拘謹,雙手緊緊攥著衣角,站在殿外不敢上前。
沈硯正在翻看流民安置的卷宗,見她進來,抬眸放下紙筆,語氣溫和:“過來吧。”
阿蕊怯生生地挪到殿中,對著沈硯深深鞠了一躬,聲音細弱:“參見世子。”
“不必多禮。”沈硯打量著她,見她眉眼清秀,雖麵帶怯懦,眼神卻透著股不服輸的韌勁,沉吟片刻道,“‘阿蕊’這名字雖親切,卻終究帶著幾分鄉野氣,入了王府,該有個正式的名字,也算徹底告彆過去。”
阿蕊愣住了,抬頭看向沈硯,眼裡滿是茫然與期待。青禾站在一旁,也好奇地等著世子賜名。淩霜則立在殿角,神色平靜,卻也留意著這邊。
沈硯指尖輕叩桌麵,目光落在窗外庭院裡的芷草上——那芷草生於石縫間,卻長得青翠挺拔,自帶清雅之氣。他微微一笑:“就叫‘芷凝’吧。‘芷’為香草,喻品性高潔;‘凝’取堅定之意,願你往後心性堅韌,不再受欺淩。”
他頓了頓,語氣添了幾分鄭重:“入我王府做事,便是王府的人了,賜你沈姓,從今往後,你便叫沈芷凝。”
“沈……沈芷凝?”阿蕊猛地抬頭,眼睛瞬間紅了,淚水毫無預兆地滾落。賜名已是恩典,竟還賜下沈姓——這意味著她不再是無依無靠的流民,而是被王府接納、有了身份歸屬的人。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頭,額頭撞在青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謝世子賜姓賜名!沈芷凝定當肝腦塗地,報答世子恩典!”
沈硯抬手示意她起身:“起來吧,不必如此。往後好好做事,守規矩、明事理,便是對王府最好的報答。”
青禾看著這一幕,眼裡滿是欣慰——沈姓加身,芷凝往後在王府便多了一層保障,無人再敢輕易輕辱。淩霜也微微頷首,世子此舉看似簡單,實則是給了這姑娘最實在的歸屬感,遠比單純的安置更有分量。
管事上前扶起沈芷凝,她起身時,腰桿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陽光透過殿窗灑在她身上,淡青色的布衣泛著微光,頭上的素銀簪折射出細碎的光——從這一刻起,世間再無那個任人欺淩的阿蕊,隻有王府的沈芷凝,一個擁有新身份、新希望的沈芷凝。
天還沒亮,浣衣局的院門就被輕輕推開。沈芷凝提著一盞小小的油燈,踮著腳走進院子,油燈的微光映著她清瘦的身影,也照亮了院角堆放的衣物。她放下油燈,先把大缸裡的水挑滿,又將昨日晾曬的衣物分類疊好——這些本是灑掃雜役的活,她卻每天提前一個時辰來做,隻為能多學些浣衣的技巧。
浣衣局的管事嬤嬤見她來得早,起初隻是冷眼旁觀,可漸漸發現,這姑娘不僅手腳勤快,還格外肯學。教她漿洗衣物時,彆人練幾遍就嫌累,沈芷凝卻會反複琢磨,指尖被皂角水浸得發紅、起了薄繭,也隻是用布擦一擦,繼續跟著前輩練習。她記不住衣物的等級分類,就趁休息時,用燒黑的木炭在石板上寫寫畫畫,把“世子衣物需用蘭草香露”“夫人衣物不可用力搓揉”等規矩一一記下,反複默唸。
傍晚時分,其他浣衣女工都收拾東西離去,沈芷凝卻依舊留在原地。她會把白天沒洗乾淨的邊角衣物重新處理,或是跟著負責熨燙的嬤嬤學習如何掌控熨鬥的溫度,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才提著空油燈,慢慢往王府分配的住處走。路上遇到巡邏的護衛,她會恭敬地低頭行禮,偶爾瞥見青禾的身影,便會悄悄挺直腰桿,眼裡滿是堅定——她知道,隻有足夠努力,才能不辜負世子的恩典,才能早日有能力跟上青禾姐姐的腳步。
日子久了,浣衣局的人對她的態度也從最初的輕視變成了認可。管事嬤嬤私下對人說:“這沈芷凝,雖出身流民,卻比好些府裡的老人還上心,是個能成事兒的。”沈芷凝聽了,隻是默默低下頭,搓洗衣物的力道更足了——她心裡清楚,這份安穩來得不易,唯有拚儘全力,才能在王府站穩腳跟,才能配得上“沈芷凝”這個名字。
晨光剛漫過浣衣局的青磚院牆,就聽見院外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夾雜著侍女無奈的勸阻:“郡主,您慢點兒,彆摔著!”
女工們還沒反應過來,一道橘紅色的身影就掀簾闖了進來——沈薇歪戴著金步搖,裙擺上的刺繡牡丹隨著動作晃得熱哄,手裡還攥著半塊桂花糕,嘴裡嚼得含糊:“都乾活呢?本郡主來瞧瞧你們偷懶沒!”
管事嬤嬤連忙上前見禮,沈薇擺著手跳過禮數,目光跟掃雷達似的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最後定格在角落裡的沈芷凝身上。小姑娘正蹲在石板前,用木炭一筆一劃寫著衣物規矩,陽光照在她認真的側臉,連額角的細汗都看得清清楚楚。
“哎?這新來的?”沈薇湊過去,突然出聲嚇得沈芷凝手裡的木炭掉在地上。她抬頭看清是長郡主,慌忙起身行禮,聲音發顫:“參見長郡主!”
“起來起來,彆拘著!”沈薇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小,差點把沈芷凝拍得趔趄。她瞥了眼石板上的字跡,又捏了捏沈芷凝發紅的指尖,眼睛一亮:“你就是阿硯說的那個沈芷凝?倒是個肯下功夫的!”
管事嬤嬤連忙補充:“回郡主,芷凝入府半月,每天早到晚歸,學東西特彆快!”
“巧了!”沈薇一拍大腿,把剩下的桂花糕塞進沈芷凝手裡,“本郡主院裡正缺個機靈又勤快的小丫頭,你跟我走!往後彆在浣衣局搓衣服了,去我院裡伺候,管吃管住,月錢再給你漲三成!”
沈芷凝愣住了,手裡的桂花糕還冒著熱氣,她下意識看向管事嬤嬤,眼神滿是茫然。
“郡主,這……”管事嬤嬤有些為難,“芷凝是世子安置的,要不要先問問世子?”
“問什麼問!”沈薇滿不在乎地擺手,“阿硯敢說個不字?再說了,我把人帶去身邊,還能虧待她不成?”她轉頭盯著沈芷凝,語氣斬釘截鐵,“就這麼定了!收拾你的東西,現在就跟我走!”
沈芷凝攥著桂花糕,心臟怦怦直跳——從浣衣局去長郡主身邊,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機會。她連忙躬身行禮,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激動:“謝郡主恩典!奴婢……奴婢這就收拾!”
“哎,這才對嘛!”沈薇笑得眉眼彎彎,拍了拍她的後背,“以後跟著本郡主,保準沒人敢欺負你!”說著就拉著沈芷凝的手往外走,步搖上的珠串晃得叮當響,留下一院子目瞪口呆的女工和哭笑不得的管事嬤嬤。
正廳裡,沈伯山、蘇氏與沈硯圍坐閒談,剛說起流民安置的後續事宜,侍女便匆匆進來稟報沈薇將沈芷凝從浣衣局帶回自己院中的事。沈伯山放下茶盞,捋著胡須笑罵出聲:“這丫頭,還是老樣子,搶人都不帶提前打個招呼的,半點規矩沒有!”語氣裡卻滿是縱容,轉頭看向沈硯,“你姐姐行事雖跳脫,眼光倒不算差,芷凝那孩子眼神清亮、做事踏實,去她身邊總比在浣衣局埋頭搓衣服強。”蘇氏一聽,立刻笑著拍了拍手,轉頭對身旁的大侍女吩咐:“快去庫房挑兩套合身的細布衣裳,再備些溫和的脂粉和小巧的銀飾送到郡主院,芷凝剛從浣衣局出來,定是缺這些東西的。”又不忘叮囑,“順便告訴薇兒,讓她收斂些性子,彆總咋咋呼呼的,好好待人家孩子,要是敢欺負人,我可饒不了她!”沈硯坐在一旁,指尖輕叩桌麵,勾唇輕笑:“姐姐向來想到就做,倒也省了我們再琢磨安置芷凝的事。”他看向父親母親,補充道,“讓管事多留意些,既彆讓姐姐把人折騰得太厲害,也叮囑芷凝守好規矩,不必過分拘謹,在姐姐身邊,自在些反而好。”沈伯山頷首認同,蘇氏也笑著應下,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語,話語裡滿是對沈薇的縱容,也藏著對沈芷凝的妥帖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