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啟元 第35章 安撫流民;一文錢就能隨便吃
靖安郡的青黑色城門如蟄伏的巨獸,死死咬合著牙關,厚重的榆木門板上釘滿碗口大的鐵鉚釘,在秋日天光下泛著冷硬的光。城門樓兩側,五百名靖安郡士兵身著玄色甲冑,手持長矛列成兩道密不透風的人牆,槍尖斜指地麵,映出下方數萬人影的倉皇——那是從應天府一路遷徙而來的流民,九天跋涉讓原本幾千人的隊伍滾雪球般壯大,此刻正像潮水般簇擁在城門外,將方圓數裡的土地擠得水泄不通。
塵土被無數雙破爛的草鞋、赤腳反複碾踏,揚起灰濛濛的霧靄,混著汗水、排泄物與劣質草藥的氣味,在風裡彌漫成令人窒息的腥腐。流民們的衣著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麻布衣裳被荊棘劃得滿是破洞,露出的麵板要麼曬得黝黑脫皮,要麼沾著乾涸的血痂,孩童的小臉上糊著泥汙,嘴唇乾裂得滲出血絲,趴在母親單薄的肩頭小聲啜泣。幾位白發老者拄著斷裂的木棍,佝僂著脊背在人群中搖晃,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膛劇烈起伏,渾濁的眼睛望著緊閉的城門,滿是絕望與哀求。
人群中不時傳來壓抑的哭喊,一個婦人抱著奄奄一息的嬰兒跪倒在地,單薄的肩膀劇烈顫抖,嘶啞地喊著“求大人開城門”,聲音很快被更嘈雜的議論、咳嗽聲淹沒。有精疲力竭的漢子直接癱倒在城門前的石板路上,任憑他人踩踏,隻無力地伸著手,指尖距離城門不過數尺,卻像隔著天塹。還有些半大的孩子,餓得實在受不了,試圖從士兵的長矛縫隙中鑽過去,被警惕的士兵用槍杆狠狠撥開,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引來一陣混亂的騷動。
城門樓上,士兵們神情肅穆,緊握武器的手青筋暴起,目光銳利地掃過下方湧動的人潮,時刻防備著可能出現的衝擊。他們的甲冑上還沾著操練後的塵土,腰間的佩刀偶爾碰撞,發出清脆的金屬聲,在嘈雜的環境中格外刺耳——這是沈硯世子的命令,在他完成城中糧倉清點、疫病隔離區搭建的籌備工作前,無論流民如何哀求,城門絕不能開,這五百士兵便是靖安郡此刻最堅實的屏障。
城內側的馬道上,幾名傳令兵正來回奔走,時不時抬頭望向城內深處的世子府方向,顯然也在等待沈硯的進一步指令。而此刻的流民隊伍,還在被遠處塵土中不斷趕來的零星逃荒者補充著,人潮湧動間,絕望與焦躁的情緒正悄然蔓延。
靖安王府議事廳內,燭火搖曳著映亮滿牆輿圖,空氣中彌漫著墨香與淡淡的火藥味。沈伯山身著藏青王袍,端坐於主位之上,手指輕叩案幾,目光掃過階下眾人,沉聲道:“城外數萬名流民,多是應天府周邊逃荒而來,拖得越久,越易生亂。今日召你們來,便是要定下個安置章程。”
沈硯立在父親身側,玄色勁裝勾勒出挺拔身形,手中握著一卷流民沿途災情的卷宗,介麵道:“父親所言極是。方纔斥候來報,流民中已有疫病苗頭,且不乏青壯勞力,若處置不當,要麼引發城防衝突,要麼疫病傳入城內,後果不堪設想。”
階下左側,靖安五虎將並肩而立,甲冑上的霜氣尚未散儘。蘇凜上前一步,聲線沉穩:“世子放心,城西營寨已操練完畢,三千步兵可隨時調往城門兩側佈防,既能防備流民衝擊,也能協助後續安置秩序維護。”身旁的蘇虎甕聲甕氣補充:“末將帶五百銳士守糧倉,保證糧草一粒不丟!”蘇熊撓了撓頭,粗聲道:“城南演武場已清空,可暫做流民聚集點,末將正帶人加固圍欄。”秦風與陸川則齊聲稟報:“城防巡邏已加密,各城門樓增設崗哨,絕不讓流民有機可乘。”
“兵力部署到位,便要解決‘安置’核心。”沈硯轉向右側,目光落在一身銀甲的淩霜與捧著賬本的蘇青庚身上。淩霜拱手,聲如寒玉:“女子護衛隊已備好草藥、傷布,可抽調十人協助搭建疫病隔離區,餘下八人負責篩查流民中的婦孺,單獨安置在東跨院舊址,避免混亂。”
蘇青庚推了推鼻梁上的木框眼鏡,翻開賬本:“回王爺、世子,府庫現存糧草可支撐流民三日消耗,後續需從各鄉縣征調;隔離區需搭建帳篷兩百頂,柴火、飲水已安排人從城外溪流運送;另外,流民中的工匠、農夫可登記造冊,後續分配至城郊農莊或工坊,既能解決生計,也能補充郡內勞力。”
沈伯山頷首,目光掃過眾人:“就依此方案。沈硯總攬全域性,協調各方;五虎將各司其職,嚴控城防與安置點秩序;淩霜率護衛隊重點保障婦孺與疫病防控;蘇青庚務必在明日午時前,將程解決,絕無半分差池。”
議事廳內瞬間靜了瞬。沈伯山眉峰微挑,叩擊案幾的手指一頓——府庫糧草需兼顧軍民,數萬名流民的口糧絕非小數,兒子這般篤定,倒讓他生出幾分探究,卻未多問。蘇青庚捧著賬本的手緊了緊,剛要開口勸阻,見沈硯眸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底氣,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沈硯不再多言,轉向階下的蘇凜,聲線陡然沉厲,帶著軍令如山的威嚴:“蘇凜,即刻點兩千士兵,攜帶帳篷、繩索、木樁趕赴城南校場,連夜搭建安置營。今夜子時前,必須搭好至少三百頂帳篷,劃分男丁區、婦孺區、臨時診療區,每區各派五十名士兵值守,嚴禁混闖!”
“末將領命!”蘇凜轟然應諾,甲冑碰撞聲清脆刺耳,轉身大步退出議事廳,門外很快傳來他召集士兵的洪亮口令。
淩霜隨即上前:“世子,女子護衛隊可抽調五人隨行,協助清理校場雜物、劃分婦孺區域,提升搭建效率。”
“準了。”沈硯點頭,目光掃過蘇青庚,“蘇伯,你無需籌備糧草,隻需配合我後續排程物資即可;爹,城內秩序勞您坐鎮,若城外流民有異動,讓秦風、陸川率部牽製。”
沈伯山撫須頷首,眼中閃過讚許:“好!放手去做,王府與靖安郡,我替你守著。”
第二日天未亮,靖安王府的後廚便已亮起連片燈火,木柴燃燒的劈啪聲刺破晨霧,混著漸濃的米香漫出朱紅院牆。
沈硯寅時便起,悄然潛入書房最內側的密室——門扉閉合的刹那,他已從現代公寓的儲物間裡取出堆疊如山的箱籠,轉而用推車將這些封裝完好的物資分批送出密室,交由候在外的親衛搬運。親衛們隻知世子昨夜“尋得奇人相助”,見箱籠上印著看不懂的花紋(實則是現代食品廠的logo),卻不敢多問,隻用厚布裹住箱身,腳步輕捷地運往後廚。
後廚內,二十餘名王府廚師已被管家召集到位,個個挽著衣袖,圍著八口半人高的鑄鐵大鍋忙碌。沈硯站在灶台旁,玄色勁裝外罩了件素色圍裙,指尖點向第一口鍋:“張師傅,這箱是皮蛋瘦肉粥,拆封後直接倒入沸水,小火慢攪,彆糊了底。”
張師傅應聲上前,雙手扶住紙箱邊緣用力一撕,真空包裝的粥袋滾落出來,每袋足有五百克,溫熱的觸感讓他愣了愣——明明是剛從箱裡取出,卻帶著微熱。他不敢細究,麻利地剪開袋口,濃稠的粥液順著剪刀刃流入鍋中,皮蛋丁與瘦肉絲的香氣瞬間迸發,引得旁邊的學徒嚥了咽口水。
另一側,李師傅正處理香菇青菜粥,拆箱時不小心蹭到箱角,露出裡麵的標簽,上麵“保質期六個月”的字樣一閃而過,他隻當是某種新式封裝工藝,反手將標簽按回布套裡,專注地往鍋裡加清水。八口大鍋依次倒入不同口味的粥:燕麥牛奶粥泛著乳白,紅棗桂圓粥飄著甜香,海鮮粥裡的蝦仁、瑤柱清晰可見,雜糧粥則堆滿了紅豆、薏米、黑米,每一口鍋都蒸騰著不同的香氣,交織成令人垂涎的熱氣。
“火候都控製在文火!”沈硯走至灶台邊,手背輕貼鍋沿試了試溫度,“粥本身就是熟的,加熱到冒熱氣就行,彆煮得太爛,影響口感。”說著,他拿起長柄木勺,對著一鍋快要溢位的玉米粥輕輕攪動,勺底劃過鍋壁,帶出細膩的粥糜,“像這樣,每刻鐘攪一次,防止粘鍋。”
灶台旁的案幾上,五個碩大的竹筐已擺放整齊,分彆裝著不同餡料的包子——豬肉大蔥、青菜豆腐、香菇醬肉、蘿卜粉絲、豆沙,都是真空包裝,咬開一個小口便能看到飽滿的內餡。王師傅負責蒸包子,他將包子一個個擺上竹製蒸屜,疊至三層高,再抬到灶台上方的蒸架上,蒸汽順著蒸屜的縫隙往上冒,很快在屋頂凝結成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麵的青磚上。
“劉師傅,榨菜分裝進小碟,每個碟子放兩包,方便流民取用。”沈硯指向牆角堆疊的榨菜箱,三十個紙箱整齊碼放,拆開後裡麵是獨立小包裝,金黃的榨菜絲透著鮮香。劉師傅領著兩個學徒,用乾淨的陶碟分裝,指尖捏起榨菜包時,能感覺到裡麵脆生生的質感,忍不住拆開一包嘗了嘗,鹹香爽口,當即讚道:“世子尋來的這醃菜,比咱們王府醃的還夠味!”
後廚外,沈硯抬手召來一名親衛,語氣沉厲且清晰:“速去城南校場通知蘇虎,讓他即刻抽調五百士兵,在安置營旁搭設施粥棚——棚子要搭得寬敞,至少能同時容納兩千人排隊,每棚配四張長桌、十把木勺,劃分出八條領取通道,務必在巳時前搭建完畢!”
親衛抱拳領命,轉身策馬疾馳而去。沈硯望著後廚內蒸騰的熱氣,又瞥了眼牆上的沙漏,眸色堅定——粥棚搭好,熱食備好,正好能趕上流民清晨最饑餓的時刻,既解燃眉之急,也能借機穩住人心。
與此同時,靖安王府的後廚內,熱氣已濃得像化不開的霧,二十餘名廚師各司其職,分裝動作麻利到幾乎出殘影。灶台邊,張師傅正用長柄銅勺舀粥——銅勺深入鍋腹,舀起滿滿一勺皮蛋瘦肉粥,濃稠的粥液順著勺沿緩緩流下,剛好裝滿一個粗陶碗,碗沿還點綴著兩顆皮蛋丁。學徒們在旁排成佇列,雙手捧著疊起的陶碗遞過去,張師傅舀粥的速度精準得驚人,每碗粥不多不少,剛好七分滿,避免運送時溢位。“每桶隻裝二十碗!”他頭也不抬地叮囑,學徒們隨即用乾淨的粗布蓋在木桶上,布角塞進桶沿,既能保溫,又能防止灰塵沾染。八口鍋對應八隻木桶,桶身外側用紅漆寫著粥品名稱,“燕麥牛奶粥”的木桶旁,還特意多墊了層棉絮,生怕乳白的粥液變涼。蒸架旁,王師傅揭開蒸籠,白茫茫的蒸汽瞬間湧上來,帶著包子的鮮香。他戴著厚布手套,飛快地將包子從蒸籠裡取出——豬肉大蔥餡的包子外皮金黃,捏褶處微微鼓起;豆沙餡的則透著淡淡的粉色,個頭小巧圓潤。士兵們遞來內襯油紙的竹籃,王師傅按餡料分類擺放,每個竹籃裝三十個包子,蓋好後在籃沿貼一張小紙條,標注餡料種類。五個竹籃疊成一摞,由親衛搬往後廚門口,整齊碼放。牆角的案幾上,劉師傅和學徒們正專注地分裝榨菜。他們雙手各捏一個小陶碟,飛快地從紙包裡抽出兩包榨菜放入碟中——榨菜包是金黃色的油紙封裝,上麵印著細密的花紋,捏起來脆生生的。陶碟一個個排列在長方形木托盤裡,每個托盤放四十碟,擺滿後,學徒們小心翼翼地捧著托盤,送到粥棚的指定區域,整齊地擺放在長桌上。“世子,第一批食物分裝完畢,可送往粥棚!”管家快步走到沈硯身邊稟報,沈硯抬眼望去,後廚門口已堆起數十個木桶和竹籃,熱氣從布縫裡鑽出來,香氣飄得老遠。
“知道了。”沈硯頷首,目光掃過後廚門口堆起的物資,隨即轉身走向書房方向,隻留下一句簡短的吩咐,“你們先將第一批送往粥棚,我去取第二批物資,繼續按方纔的規矩做,午時前務必再備出同等分量。”
親衛們尚未反應過來,便見沈硯很快從書房方向返回,身後跟著兩隊推著推車的親衛,每輛推車上都堆滿了與先前一模一樣的箱籠,依舊用厚布裹著,隻隱約透出裡麵印著花紋的包裝。“都搬到後廚來,動作輕些,彆磕碰到了。”沈硯話音剛落,親衛們便麻利地將箱籠卸下,後廚原本空曠的角落瞬間又被堆得滿滿當當,八口大鍋旁剛空出的位置,很快又被新的粥箱、包子箱填滿。
張師傅剛把最後一桶粥交給送糧的士兵,轉頭見又一批皮蛋瘦肉粥的箱籠被搬過來,忍不住愣了愣,隨即搓了搓手笑道:“世子這物資可真充裕!”說著便上前拆開箱籠,真空粥袋滾落的觸感依舊帶著微熱,他熟練地剪開袋口,將濃稠的粥液倒入剛清空的大鍋中,文火再次燃起,鍋內很快又蒸騰起熱氣。
王師傅那邊,蒸籠剛空了一半,新的包子箱便被送到案邊,他揭開箱蓋,看著裡麵整齊碼放的真空包裝包子,戴上手套的手不停歇地往蒸屜上擺放——豬肉大蔥餡的香氣混著豆沙餡的甜香,再次彌漫在整個後廚。劉師傅則招呼學徒們繼續分裝榨菜,新的榨菜箱拆開後,金黃的油紙包裝堆了半案,陶碟不夠用,管家早已讓人搬來新的摞在一旁,確保分裝不耽誤。
沈硯站在灶台旁,看著廚師們再次投入忙碌,指尖輕叩案幾:“加快速度,第一批送過去後,流民的胃口會被吊起來,第二批必須跟上,彆讓他們等急了生亂。”廚師們齊聲應諾,舀粥的銅勺碰撞聲、蒸屜的晃動聲、拆箱的撕拉聲交織在一起,比剛才更添了幾分急促,卻依舊井然有序。
沈硯抬手召來陸川,玄色勁裝的袖口隨動作掃過案邊熱氣氤氳的粥桶,語氣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陸川,速去王府稟報父親,就說粥棚、安置營均已就緒,可下令開城門迎流民進城了!”
陸川身著玄色甲冑,大步上前抱拳:“末將領命!”
“記住,”沈硯上前半步,指尖點了點陸川的甲冑肩甲,目光銳利如鋒,“城門開啟後,讓秦風率部守在城門內側,按‘男丁、婦孺、老弱’分三隊引導,每隊由十名士兵護送,直奔城南校場安置營,絕不準許流民在城內逗留閒逛。務必維持好秩序,若有滋事哄事者,先扣押再處置,切勿引發混亂!”
“末將明白!”陸川轟然應諾,甲冑碰撞聲清脆利落,轉身時腰間佩刀擦過地麵,留下一道細微的寒光,大步流星地朝著王府方向疾馳而去。
沈硯望著他的背影,又瞥了眼後廚外正陸續裝車的第二批食物,眸色漸沉——城門一開,便是靖安郡接納流民的開始,也是他穩住民心的關鍵一步。
沈硯轉頭召來四個身著短打的仆人,每人腰間挎著一麵小銅鑼,沉聲道:“拿上銅鑼,立刻去城南粥棚,扯開嗓子吆喝——‘一文錢,隻要一文錢,粥品、包子、榨菜隨便吃隨便喝!’多繞著粥棚走幾圈,讓所有流民都聽清楚!”
仆人們齊聲應是,抓起銅鑼便往校場方向跑,剛出王府大門,清脆的鑼聲便伴著吆喝聲響起:“一文錢管飽嘍——粥隨便喝,包子隨便拿,隻要一文錢!”聲音在晨霧中傳得老遠,很快便飄向了城門方向。
安排完仆人,沈硯又讓人火速去通知秦風,語氣冷厲了幾分:“告訴秦風,即刻帶兩百士兵去粥棚周邊巡視,盯著流民取餐的動靜。若是有人故意浪費,把粥倒在地上、包子扔在腳邊,不用多言,直接拖出安置營驅逐,殺一儆百!”傳令的士兵領命而去,沈硯望著窗外漸亮的天光,眸色堅定——一文錢既能篩除彆有用心之人,又能避免糧食浪費,這步棋,必須走穩。
沈硯整理了一下玄色勁裝的衣襟,率先邁步出了王府大門,回頭對身後的沈伯山與蘇青庚道:“爹,蘇伯,隨我去粥棚坐鎮,最後確認無誤便開棚。”沈伯山身著藏青王袍,穩步跟上,指尖捋著頜下胡須,目光掃過沿途戒備的士兵,神色沉穩;蘇青庚則緊緊抱著賬本,小跑著緊隨其後,時不時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眼神裡滿是對後續的忐忑。
三人行至城南主乾道時,城門已緩緩開啟大半,秦風正領著兩百士兵守在城門內側,手持長矛將湧至門口的流民按“男丁、婦孺、老弱”分成三隊,佇列沿著道路往校場方向延伸,流民們雖麵帶急切,卻被士兵的威嚴震懾,無人敢擅自喧嘩擁擠。
抵達城南校場,四座粥棚已然整裝待發——棚下長桌上,熱粥盛滿陶碗整齊排列,包子碼在竹籃裡冒著熱氣,榨菜碟一字排開,士兵們沿著隔離帶肅立,手按刀柄盯著排隊的流民,整個校場隻聽得見風吹油布的聲響與流民壓抑的吞嚥聲,施粥環節尚未有半分動靜。
“都準備妥當了?”沈硯走到最外側的粥棚前,目光掃過值守的士兵與桌上的食物,沉聲問道。蘇凜快步上前抱拳:“回世子,粥棚、食物、秩序均已就緒,就等您下令開棚!”
沈伯山站在一旁,看著數萬名流民眼巴巴望向粥棚的模樣,低聲道:“可以開始了,再拖下去,怕是有人要按捺不住。”蘇青庚也點頭附和,捧著賬本的手緊了緊:“世子,物資充足,隨時能供餐。”
沈硯頷首,抬眼望向排隊的流民,朗聲道:“開棚施粥!按佇列依次取餐,一文錢一位,管飽管夠!值守士兵看好秩序,浪費者、滋事者,立刻驅逐!”
沈硯話音剛落,校場上壓抑的寂靜瞬間被打破——流民們的呼吸聲陡然加粗,佇列緩緩向前挪動,腳步輕得像怕驚擾了眼前的熱食。他邁步走下粥棚台階,玄色勁裝的衣擺掃過地麵的碎石,先走向最靠前的老弱佇列,目光落在一位佝僂著脊背的老者身上。
老者頭發花白如霜,胡亂纏在腦後,額角貼著塊發黑的布條,露出的手腕瘦得隻剩皮包骨,破草鞋的鞋尖早已磨穿,腳趾蜷縮著摳進泥土裡。他手裡緊緊攥著一枚用布包了幾層的銅板,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看到沈硯走近,身子猛地一僵,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惶恐與敬畏——隻當是靖安郡管事的大人物,卻不知眼前人正是世子。
“老人家,慢點走,彆急。”沈硯放緩語氣,聲音溫和卻足夠清晰,能讓周圍的流民都聽見。他上前半步,抬手虛扶了一下老者搖搖欲墜的身子,指尖觸到老人衣袖上粗糙的麻布,沾滿了塵土與補丁。旁邊值守的士兵立刻會意,彎腰接過老者手裡的銅板,核對後遞回給他,又拿起一碗紅棗桂圓粥和兩個包子,小心翼翼地放進老人懷裡的破布兜中。
老者愣了愣,低頭看著懷裡冒著熱氣的食物,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乾裂的嘴唇哆嗦著:“謝……謝謝大人!謝謝靖安郡的大人!您是活菩薩啊!”他身後的幾名流民也跟著跪倒,哭聲很快蔓延開來,卻被士兵輕聲勸阻——怕混亂影響取餐秩序。
沈硯連忙俯身扶起老者,指尖擦過他膝蓋上的泥汙:“快起來,地上涼。往後在靖安郡,隻要守規矩,就能有飯吃、有地方住。”說著,他目光掃過老人懷裡的粥碗,見粥液快要溢位來,又叮囑道,“小心燙,先吹涼了再喝。”
往前走了幾步,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正踮著腳排隊,懷裡的孩子臉色蠟黃,閉著眼睛小聲啜泣,小手緊緊抓著婦人的衣襟。沈硯停下腳步,示意士兵遞來一碗燕麥牛奶粥,親自接過,用勺子舀起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才遞到婦人麵前:“給孩子先喝點粥,補補力氣。”
婦人眼眶一紅,淚水瞬間湧了出來,卻不敢抬手擦拭,怕弄臟了沈硯遞來的粥碗,隻能哽咽著道謝:“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她小心翼翼地接過粥碗,用沒抱孩子的胳膊托著,低頭給嬰兒餵了一小勺,孩子的啜泣聲漸漸小了下去,小嘴下意識地抿著。
沈硯看著孩子的模樣,又對旁邊的淩霜低聲吩咐:“讓護衛隊的人多留意婦孺,若是有實在虛弱的,直接領到診療區,先給點熱粥和草藥。”淩霜頷首應諾,轉身安排人手時,刻意壓低了聲音,沒讓周圍流民聽到“世子”二字。
不遠處,幾個半大的孩子正踮著腳往粥棚裡望,手裡攥著銅板,眼神裡滿是渴望。沈硯走過去,笑著揉了揉其中一個孩子的頭,孩子的頭發枯黃打結,沾著草屑:“餓壞了吧?排隊取餐,包子有五種餡,慢慢選,管夠。”孩子嚇得縮了縮脖子,卻還是小聲說了句“謝謝大人”,眼睛亮晶晶地盯著竹籃裡的包子。
走到男丁佇列時,沈硯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一個身影——那人混在流民中,身形比普通農夫挺拔許多,即使穿著洗得發白、滿是補丁的短打,脊背也沒絲毫佝僂。他臉上沾著塵土,額角一道淺疤還凝著乾血,像是從戰場上逃出來的,手裡同樣攥著一枚銅板,指節分明,虎口處隱約能看到常年握兵器留下的厚繭。不同於其他流民的急切或惶恐,他眼神沉靜,甚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警惕,正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粥棚的佈局和士兵的站位——正是從黔南關戰場逃來的大衍王朝嫡長子,趙瑾。
沈硯微微挑眉,隻覺得這人氣質與其他流民格格不入,卻沒多想,隻是隨口叮囑了一句:“取餐時小心擁擠,不夠可以再添。”趙瑾抬眼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玄色勁裝和周身的氣場掃過,沒多言語,隻微微頷首,聲音低沉沙啞:“多謝大人。”
沈伯山站在粥棚下,看著兒子穿梭在流民中,時而安撫,時而叮囑,語氣親和卻自帶威嚴,流民們的惶恐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感激與順從,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意。蘇青庚則捧著賬本,快步跟在沈硯身後,把流民的人數、取餐的進度一一記錄下來,偶爾抬頭看向沈硯,眼神裡滿是敬佩——原本以為會混亂不堪的施粥現場,竟被這位未露身份的世子打理得井井有條。
沈硯走到佇列末尾,抬手示意巡視的秦風過來,壓低聲音道:“再調五十名士兵,守住校場入口,確保後續進城的流民都能按佇列排隊,彆讓任何人插隊滋事。”秦風抱拳領命,轉身離去時,腳步輕緩,沒有多餘的聲響。他望著眼前數萬名捧著熱食、滿臉滿足的流民,眸色深沉——這不僅是施粥,更是收攏民心的開始,靖安郡的未來,便從這一碗碗熱粥、一個個包子裡,悄然奠基。
走到婦孺佇列末尾時,沈硯的目光被一個姑娘絆住了——她排在隊伍最末位,往前挪半步又下意識頓住,雙手死死攥著衣角,指節幾乎要嵌進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裙裡。姑娘看著不過十六七歲,頭發用一根斷木簪胡亂挽著,幾縷枯黃的發絲貼在滿是泥汙的臉頰上,露出的脖頸細得像一折就斷,破草鞋的鞋底早已磨透,赤著的腳踝凍得發紅,還沾著草屑與血痕。
眼看前麵的婦人領完食物離開,就輪到她了,姑孃的身子突然劇烈地抖了一下,頭埋得更低,雙手悄悄摸向腰間——那裡空蕩蕩的,彆說銅板,連塊碎銀的影子都沒有。她喉結動了動,似乎想開口說什麼,嘴唇張了張,卻隻發出一絲微弱的氣音,很快又閉上了,眼眶卻悄悄泛紅,藏在發絲後的眼睛死死盯著粥棚裡冒著熱氣的陶碗,吞嚥聲在寂靜的佇列末尾格外清晰。
旁邊有流民注意到她的窘迫,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投來冷漠的目光,還有個大嬸歎了口氣,卻也隻是轉身捧著自己的粥碗走遠了——逃荒路上,人人自身難保,沒人有餘力幫襯旁人。值守的士兵已經抬眼望向她,手按在刀柄上,語氣平淡地提醒:“姑娘,銅板。”
這一聲提醒像重錘敲在姑娘心上,她猛地往後縮了縮,差點撞到身後的人,眼淚終於忍不住滾了下來,砸在滿是塵土的手背上,瞬間暈開一小片濕痕。她攥著衣角的手更緊了,指甲摳得掌心發疼,卻連一句求情的話都說不出口,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湧,又燙又燒。
“快點啊!後麵還排著長隊呢!”女子身後,一個顴骨高聳的中年婦人不耐煩地跺了跺腳,粗布衣裙掃過地麵揚起細塵,聲音尖銳得像劃破絲綢。她往前探了探身子,手肘不經意間撞在女子後背,力道不大卻讓本就搖搖欲墜的姑娘踉蹌了一下,雙手慌忙扶住身前的佇列欄杆,指節攥得發白。
“就是啊,沒錢就彆占著位置!我們餓著肚子等半天了!”旁邊一個紮著雙丫髻的年輕女子也跟著附和,眼神裡滿是不耐,伸手推了推女子的肩膀,“讓開點,彆耽誤大家取餐!”
騷動在女子流民區的佇列末尾蔓延開來,十幾個女流民的抱怨聲、催促聲交織在一起,有人用胳膊肘擠搡,有人踮腳往前張望,還有人對著女子指指點點,原本還算整齊的佇列微微晃動起來。幾個年紀稍小的姑娘雖沒起鬨,卻也皺著眉往後退了退,生怕被捲入混亂。
女子被推得渾身發顫,單薄的脊背彎得更厲害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砸在滿是泥汙的手背上。她想開口解釋,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隻能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就在這時,一道銀甲身影快步穿過佇列,淩霜手持短刀,靴底踏在碎石地上發出清脆聲響,目光冷冽地掃過騷動的人群:“都安靜!按秩序排隊,再敢喧嘩推搡,直接逐出粥棚!”她的聲音如寒玉相撞,帶著女子護衛隊統領獨有的威嚴,瞬間壓下了周圍的嘈雜。
中年婦人撇了撇嘴,還想再說什麼,對上淩霜銳利的眼神,下意識地閉了嘴,往後縮了縮身子。其他女流民也紛紛收斂了動作,佇列重新恢複了秩序,隻剩風吹過油布的沙沙聲。
淩霜轉頭看向那名女子,語氣緩和了幾分,目光落在她空蕩蕩的雙手上,瞬間明白了緣由。她沒多問,從腰間的小錢袋裡摸出一枚銅板,遞給值守的女護衛,聲音簡練:“她的份,我付了。”
女子愣住了,怔怔地看著淩霜銀甲上反射的光,眼淚掉得更凶,卻哽咽著擠出一句:“謝……謝謝大人……”
淩霜淡淡頷首,目光在她清瘦卻挺直的脖頸上掃過——雖滿臉泥汙,眼神裡卻沒有尋常流民的怯懦,反倒藏著一絲倔強。她隨口多叮囑了一句:“取完餐去那邊診療區,讓護衛給你處理下腳踝的傷口。”
女子聞言,抬頭望向淩霜,眼裡閃過一絲詫異,隨即重重點頭,捧著遞來的熱粥和包子時,指尖都在輕輕顫抖。她走到角落坐下,卻沒立刻吃,而是時不時抬眼望向淩霜忙碌的身影,目光裡多了幾分複雜的暖意——這道銀甲身影,成了她在絕境裡最先抓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