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深深情難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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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封路,我和兒子小心翼翼點燃兩三塊碳暖身體。
可廠長老公從外麵衝回來,抱起家裡僅剩的一盆碳火就走。
我跪在雪地裡懇求他,留一點給我們。
可他卻一把將我推開:
“周若清,當初若不是你非要分家,大嫂他們孤兒寡母怎麼會過得這麼難?”
“不就是一盆碳火嗎?你難道非要看他們凍死不成?”
我抱住高燒的兒子,手指龜裂的凍瘡滲出大片血漬,卻還是對他不停磕頭:
“求你就留一點,兒子真的會被凍死的。大嫂他們還有兩個柴垛能用…”
他一腳將我踹翻,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那柴垛受潮怎麼燒得旺?旭兒是大嫂的命根子,不能這時候生病,讓她煩心。”
“你先忍忍,大不了我晚一點給你找點柴回來。”
01
顧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風雪裡。
家裡越來越冷,可兒子的額頭卻燙得嚇人。
我衝出家門,跪在雪地裡。
碎冰碴子刺進膝蓋,我卻隻顧挨家挨戶的懇求:
“張姐!李嫂!求求你們誰家借我一點多餘的碳和藥,小年要燒壞了!”
膝蓋磨破的地方,在衚衕裡拖出兩條長長的血痕。
有幾扇窗戶被推開一條縫。
鄰居們露出眼睛張望,臉上滿是不忍,可冇有一個人敢開門。
這一片都是機械廠的家屬院。
大家知道顧廠長最要麵子和名聲,絕不接受彆人家的東西。
上次隔壁王大娘不過是看我兒子身體弱,給我拿了兩個雞蛋,就跟我一起被顧海罵得狗血淋頭。
誰也不會冒著得罪廠長的風險對我伸出援手。
我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一時間絕望到了極點。
這時,一個身影踩著雪走了過來,是顧海的堂弟,顧明。
他一把將我從雪地裡拽起來:
“若清姐,彆喊了。大哥讓我過來照看你。”
我抓住他的袖子,心裡閃過一絲希望:
“那你大哥是不是讓你帶藥或者碳火過來了?走,咱們現在就…”
我的話還冇說完,就被顧明打斷。
“碳?這大院裡所有的碳,都被我哥拉去大嫂家了。”
我像是冇聽懂,愣愣地看著他。
他歎了口氣,說得更明白了些:
“大嫂家的旭兒今早咳嗽了兩聲,我哥不放心。”
“不僅借走了家屬院裡所有的碳,還把衛生所的醫生也全請過去守著了。”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牙齒都不自覺打起顫。
顧海平日如此堅守的原則,輕易就能為那兩母子打破。
但那麼多碳,那麼多醫生,稍微分出一點就能救我兒子。
他卻連一點希望都不給我們留下。
我擦掉眼裡積蓄的淚水,猛地推開顧明,朝著縣城主路那邊走去。
這次主持通路工作的軍官就是我親哥哥,隻要找到他,我的小年就能救下來。
至於顧海,我也不怕跟他壞了最後這點情誼。
顧明卻以為我是要去大嫂家裡搶東西,下意識一把抓來,揪住了我的頭髮。
他將我粗暴地拖回了院子裡:
“你要是打擾了旭兒休息,我哥不知道得發多大的火!”
見我摔在地上的狼狽樣,顧明緩了緩語氣:
“若清姐,就算是我求你,今天雪就停了,到時候我哥肯定帶孩子去縣裡最好的醫院。”
“你最賢惠了,不會非要跟大嫂娘倆計較這一天半天的,對吧?”
賢惠?
顧海把工資卡給大嫂的時候,我忍了。
把我孃家送來給小年補身體的紅糖轉手就送到顧旭手裡的時候,我也忍了。
就是太賢惠了,我纔會把自己的兒子送到絕路上。
我轉頭看向旁邊的小年。
他的臉燒得通紅,難受地蜷縮起來,嘴裡正胡亂喊著:
“冷…媽媽…冷…”
我頓時心像被刀剜一樣疼,當即爬起來,將菜刀提到手中對著顧明:
“你不用拿顧海壓我,我兒子發燒都快死了!你讓我怎麼不計較?”
“你最好現在滾開,今天我兒子拿不到藥和碳,我跟你們顧家冇完!”
他嚇得連連後退,正好撞在正打算進門的人身上。
02
婆婆進來,看到虛弱的小年立即心疼地哎喲了一聲:
“我的大孫子,怎麼燒成這樣了!”
見狀,我扯住她的手臂,眼淚瞬間湧了上來:
“媽!求你救救小年!顧海把家裡所有的碳火都拿給了大嫂,現在連醫生也…”
隻要她肯說話,顧海好賴還是會讓出一些東西給小年的。
可婆婆一把從我手中奪走菜刀後,臉就冷了下來:
“顧明,還愣著乾什麼?先把若清拉過去冷靜冷靜。”
我心中警鈴大作,立即想去搶孩子。
可婆婆卻將我一把推開:
“不就是發燒嗎?我們那會兒都用土方子,抱到雪地裡拿雪搓搓,把熱氣散出來就好了。”
“不行!”
我撲過去,卻被顧明摁趴在地。
他用膝蓋狠狠頂住我的脊柱,我痛得悶哼一聲,感覺骨頭都要被壓斷了:
“若清姐,你彆怪我。我哥說了,我的任務就是看好你。”
婆婆將已經燒糊塗的小年,在冰天雪地裡扒了個乾淨。
又抓起一把臟汙的雪,狠狠擦在他的胸口上。
孩子發出一聲短促的抽噎,滾燙的皮膚瞬間被凍得發紫。
我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嘴裡發出嗚嗚的哀鳴。
婆婆一邊搓,一邊居高臨下地教訓我:
“一個女人家,安分點比什麼都強!你彆想著去找你哥告狀,以你哥的脾氣手段,他毀了你男人的前程對你有什麼好處?”
“這些事顧海都告訴我了,專門打電話讓我過來鎮著你!”
兒子的呼吸越來越弱,婆婆這才哼了一聲,將衣服重新給他穿上:
“這不就不燙了嗎?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白白叫鄰居看笑話。你啊,真是不如你大嫂。”
顧明見狀膝蓋鬆了鬆勁兒,我趁機翻身爬起來,將孩子搶回了自己懷中。
我解開自己的襖子,將已經喘不上氣的孩子,用自己的體溫暖著。
可小年在我懷裡生機越來越微弱,我隻能跌跌撞撞地向外跑。
哪怕到衚衕口找人給我哥遞個信,他都一定會來救我。
婆婆見狀一拍大腿,一邊罵一邊追:
“連自己老公和婆婆的話都敢不聽!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每走一步脊柱都跟要斷了一樣的痛,我卻絲毫不敢停。
眼見要跑到衚衕口,婆婆攆上來拽住了我的胳膊:
“你這不要臉的小娘皮,我看當時就應該直接讓大海娶他大嫂!”
她狠勁兩下掐在我身上:
“要不是叫彆人知道旭兒是大海的兒子,傳出去不好聽,哪有你這賤人當廠長夫人的份!”
“還生個病秧子!也敢跟我顧家的長孫搶東西!”
我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愣住了。
顧海雖然一再偏向他嫂子一家,可我以為這是因為他和他死去的哥哥感情好。
從來冇想過,顧旭根本不是顧家大哥的遺腹子,而是顧海的兒子。
想到顧海騙了我那麼久,還滿口仁義道德地勸我忍讓,就為遮攔這樣的醜事。
我頓時怒火衝頭,索性一口咬在婆婆的手上。
她哎喲一聲,吃痛地鬆了手。
我立即後退一步掙開她,卻一下撞在一個堅實的胸膛上。
抬頭一看,正對上顧海的雙眸。
顧海身後還跟著幾個男人,每個人手上都端著滿滿一盆碳。
03
他看到我懷裡奄奄一息的小年,臉色一變,伸手將我扶住。
隨即解下自己身上厚重的軍大衣,不由分說地將我和孩子裹了進去,聲音裡帶著一絲沙啞的疲憊:
“先回家。”
“媽,顧明,你們也先回去吧。”
他指揮著身後的人,將一盆盆碳搬進我們家的柴房,又在冰冷的屋子裡迅速生起了好幾盆火。
房間瞬間變得格外溫暖,被軍大衣和炭火的熱氣一熏,懷裡的小年似乎也緩過一口氣,發出了微弱的呻吟。
我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了一瞬。
顧海蹲下身,拉起我放在膝蓋上的手,低聲說:
“若清,對不住,是我不好,讓你們娘倆受苦了。”
我平靜地抽回自己的手:
“不用了。”
“我已經知道顧旭是你兒子了。既然碳火也送到了,那等小年好起來,我們就離婚吧。”
顧海臉上滿是無法掩飾的慌亂,他緊緊皺起眉頭,急切地解釋道:
“若清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愛的始終隻有你一個!”
“但是當時大哥冇了,家裡又不想大哥這一脈斷了香火,才...纔有了那些糊塗事。”
他見我神色不動,又補充道:
“後麵我也是見大嫂孤兒寡母實在太難,心裡覺得歉疚,纔多照顧了些。”
“你信我,等這場大雪過去,我就跟大嫂說清楚,以後一定好好跟你和小年過日子。”
他的話音未落,門口的布門簾那頭,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啜泣。
顧海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臉色大變,猛地起身追了出去。
隻見大嫂正牽著白白胖胖的顧旭站在風雪裡,一張臉哭得梨花帶雨。
她楚楚可憐地後退一步,哽咽道:
“大海,對不起,我不該來的。是我的錯,是我不要臉,做了跟小叔子攪在一起的娼婦,現在被嫌棄也是應該的。”
她說著,猛地一抹眼淚,決絕道:
“我現在就去死,隻求你看在你大哥的份兒上,照顧好旭兒!”
她懷裡的顧旭一聽,立刻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
顧海見狀熱血上頭,當即一把將大嫂扯進懷裡緊緊摟住:
“彆胡說!是我們顧家對不起你!也是我對不起你。”
可轉頭對上我冷漠的眼神,他又訕訕鬆開了手,讓大嫂母子跟著走進屋裡:
“若清,大嫂家裡太小了,燒碳實在悶,我才讓他們過來住兩天…”
他擋住我看向大嫂的目光,語氣儘可能放軟: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最善良了,不會真把大嫂逼死的。就讓他們住下,好麼?”
我說他怎麼會突然轉性,把碳火都帶回家來。原來還是給這兩母子準備的。
我不作聲,直接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帶著小年就要去側房:
“不用走,等小年好了之後,我自然給你們騰地方。”
顧海急得說不出話。
大嫂卻含著兩包淚說:
“大海,我來跟弟妹說清楚,你先出去一下吧。”
04
顧海猶豫一下,暫時騰出了空間。
他前腳出門,大嫂臉上那可憐的神情就冇了,反倒是一臉挑釁地看著我:
“我告訴你,你搶不過我。顧海早晚得是我的。”
“去,旭兒。”
一聽這話,顧旭立即像個小狼崽子一樣直奔小年,嘴裡還尖叫著:
“壞蛋!你跟我搶爸爸!打死你!”
情急之下,我來不及反應,隻本能地將他一把推開,死死護住小年。
大嫂衝我撇撇嘴,眼中閃過得逞的快意,隨即尖叫一聲,撲在顧旭身上:
“旭兒!”
顧海聽見動靜衝了進來。
大嫂立即哭得泣不成聲,一副悲憤欲死的樣子:
“大海,我想把旭兒交給弟妹以後就自己去死。可弟妹看來連孩子都容不下...”
“沒關係,到底是我不要臉。我們娘倆早該一道上路了...”
顧海剛剛看見大嫂梨花帶雨的樣子就格外心疼,此刻更是怒火中燒。
“周若清!你怎麼能那麼惡毒,對一個孩子下手!”
他一個箭步衝上來,揚起手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我臉上。
我被打得偏過頭去,耳朵裡嗡嗡作響。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質問道:
“你冇看見是他想打小年嗎?”
顧旭見狀扯著嗓子在地上打滾哭鬨起來:
“是顧年先罵我的!我一進來,他就罵我是小野種!爸爸,他罵我!”
顧海一聽,伸手就要將我身後的小年從床上扯起來。
我抱住兒子,急忙辯解:
“小年發燒冇退,現在眼睛都睜不開,怎麼可能罵人!”
顧海卻冷笑一聲:
“彆裝了。我看他冇學會彆的,就學會了裝模作樣和跟孤兒寡母爭搶!”
小年虛弱地躺在我懷裡,連迴應他的力氣都冇有。
顧海卻以為是小年心虛不肯認錯。
他指著門口,對那幾個還冇走的男人命令道:
“把這兩母子扔去外麵的柴房,讓他們好好反省一下。”
柴房隻有稻草頂子,四麵透風。
幾個男人用栓狗的鐵鏈將我和小年鎖在這裡。
我將小年抱在懷裡,想用自己最後一點體溫去溫暖他。
可我早已凍透了,懷裡的孩子更是像一塊怎麼也捂不化的冰。
我慌了神,連忙從扯下自己身上一塊衣服,咬破了手指,將現在的情況寫在上麵,還留了我哥的資訊。
這塊血書用力一扔,被我丟去了隔壁院。
可隔壁院久久聽不到動靜,我絕望地抱著小年不住落淚。
“媽媽…不哭…”
小小的手伸出來,擦了擦我的眼角。
我又驚又喜地看向懷裡的兒子,卻發現他連嘴皮都青紫了起來。
“我好冷啊,好想嘗一塊爸爸每次給旭哥哥帶的那種糖…”
聽到他的話,我眼淚奪眶而出。
我哪裡不明白,這是兒子已經到了迴光返照的地步。
這時,門栓被拉開,顧海提著一根趕牛的舊鞭子走了進來。
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門外的光,柴房頓時暗了下來。
“想清楚了嗎?現在讓小年去給旭兒磕頭認錯,我就讓你們回屋。”
我抱著孩子,絕望地搖頭,淚水剛湧出眼眶就被凍住:
“顧海,小年不行了,你快叫醫生來。我願意代替他下跪認錯。求求你,他真的會被凍死的!”
可顧海不耐的閉上眼,怒吼道:
“好!他不認錯是吧?我好好管教他一下!”
他揮動鞭子抽下來,我下意識地翻身,將小年整個護在身下。
鞭子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後背上,頓時皮開肉綻。
“你還敢護著他!”
顧海徹底被激怒,他一把揪住我的頭髮,將我粗暴地從孩子身上撕開,另一隻手裡的鞭子再次落下。
小年被這樣一打,小小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貓叫般的泣音,隨即頭一歪冇了聲息。
我撲到小年身上,隻感覺一瞬間自己五臟六腑都碎了。
顧海進來前還聽到小年在說話,根本冇想到一鞭子下去人就不行了。
他臉一下白了,聲音都開始發顫:
“怎麼會這樣?!小年,醒醒!”
探到小年鼻息都停了,他紅著雙眼對院外吼道:
“快來人!救人!現在就把廠裡的車開過來!”
院門卻在這時被人一腳踹開,隔壁的王大娘領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衝了進來:
“顧海!誰給你的膽子這麼欺負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