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良緣 第302章 做妾有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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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婉秋在西跨院榻上悠悠轉醒時,窗外天光已近昏沉。還未等她理清混沌思緒,會心便掀簾而入,語氣裡滿是尖刻的嘲弄:“木大小姐倒是好福氣,還能在此處安睡。你該好好謝過殿下——若不是你還有用,若不是殿下肯給你機會,此刻你早該與那些姊妹一同充入教坊司,去那任人踐踏、生不如死的地方了。”
木婉秋猛地抬眼,目光如淬了冰般死死盯住她。會心卻渾不覺自己的話有多傷人,反倒上前半步,語氣更添幾分施壓:“你莫要不知好歹,如今這結果,已是殿下儘力爭取來的。你瞧瞧陸家人,可有一個為木家說過半句情?所以往後,你最好安分聽話,莫要動半分不該有的念頭,安安分分替殿下做事,纔對得起你這條性命。”
說罷,會心拂袖而去,留下滿室冷寂。春華見狀,氣得攥緊拳頭,便要追出去理論,卻被木婉秋厲聲嗬止:“站住!你去做什麼?”
“她這般羞辱小姐,奴婢怎能忍!”春華眼眶通紅,聲音裡滿是憤懣,“奴婢跟她拚了!”
木婉秋緩緩從榻上坐起,往日溫和的麵色此刻竟無半分溫度。她望向半開的房門,目光沉沉,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寒冰:“人要尋死,自有閻王定好的日子。急什麼?”
春華見她這般模樣,心中愈發擔憂,雖嘴上說著“不急”,眼淚卻已忍不住滾落:“可這日子該怎麼過啊?雖說陸大少爺近來對小姐不同,可在木家這件事上,陸家連半句話都不肯說。若是他們肯出手幫忙,老爺和少爺們又何至於落得這般下場?”
木婉秋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自嘲。經此一場大變,她彷彿一夜之間通透了許多:“你以為,這隻是木合轍貪墨一件事嗎?先前劉家是實打實的叛亂,這兩件事疊加在一起,便是再大的家族,也扛不住這般罪責。”
春華聽了,瞬間沉默下來,隻能垂著頭無聲落淚。
木婉秋閉上眼,聲音裡添了幾分疲憊與狠厲:“說到底,是我們木家自己出了蛀蟲。若不是木合轍做出這等禍事,又怎會連累一大家子人陪他受難?”
話雖如此,她心中卻藏著一絲不敢深想的疑慮——當初見父親時,她終究冇敢問出口:那貪走的钜額銀兩,父親他們當真一無所知嗎?在京城這些世家大族裡,能走到今日地位的,又有哪家是真正乾淨的?這念頭如一根細刺,紮在心頭,讓她連呼吸都覺得沉重。
“姑娘,如今老爺少爺他們都不在京城了,以後也無人能護住姑娘,奴婢擔心的又何止是這些?這種時候陸家都不肯幫我們說一句話,以後姑娘真的嫁給了陸大少爺,又怎敢信他是真心呢?”
木婉秋閉了閉眼,身子還是忍不住的輕晃,人心她也不敢再去揣測,再度睜開眼眸,眼裡的水光一閃而過,她道:“父親說的冇錯,在這世上我也唯有靠我自己。誰都靠不住。”
若當時聽爹的話就好了,如今也不會捲入這些是非當中。
她不是冇有怨恨,如果,陸太師、陸將軍他們肯為爹爹說話,木家何至於到這個下場?
但是,她知道自己冇那個立場去要求他們,畢竟,做錯事的是木家人。
可是……可是這世間哪有那麼多道理可言?她隻知道,她的至親至愛都冇了,流放,便是永世不得相見。
木家的失勢,也讓木婉秋的日子更冷了起來。
先前因她救陸曜,而陸曜失憶隻信重她而輕忽了少夫人,這府中些個拜高踩低的奴仆紛紛倒向她,有些個私下還曾議論,這纔是金玉良緣,先前那位,多少是遜色了。
如今木家轟然倒塌,木婉秋在陸家的日子可見的尷尬起來,因為,一日過去了,家中的老爺夫人們,冇有一個對她的存在表態,要說先前陸夫人喜歡木婉秋,對她多有維護,而這事過後,她這個既是其母手帕交,又是自小心疼她的伯母,更是未來的婆母都不曾寬慰她半句,那些個趨炎附勢的便覺木姑娘恐再難成氣候了。
而這時候,懷著陸家嫡孫的少夫人又成了他們巴結的對象。
這日,兩道爭執的聲音就傳到了西跨院來。
“去去去,先前貼著這邊的熱乎勁兒呢?怎麼今兒個不去獻殷情了?反到要給少夫人送盆栽,是你的活嗎?”
“哎我說你!這有你什麼事啊?我自送的去,少夫人收不收是合宜院的事,你算哪根蔥?要你管?”
“嘖嘖,我就不樂意看你們這些小人做派!你們不就是瞧不上少夫人的出身,以為木姑娘得了聖旨,將要嫁進來,將來勢必會壓過少夫人一頭,可你們都忘了,少夫人自進陸家來,為我們爭取了多少利益,就連你老孃,在陸家做了一輩子的事,被上頭幾個壓著,做不了輕省活,也是因少夫人纔有了與人公平競爭的機會,你才能吃的油光滿麵的在這耍心眼!”
兩人說著,聲勢漸大,而一牆之隔,隔了半個小院落的屋內,那話也清晰入耳,春華和小憐看向姑娘,小憐急的哭,春華繃緊了嘴巴,唯有站在院子裡聽稀奇的會心,還有閒心笑的出來。
就在春華忍不住想要出去喝止他們的時候,外頭傳來了一聲怒斥:“敢在府上嚼舌根,你們是都想挨罰了是吧?!”
死氣沉沉的木婉秋眉目一動,朝門口看過去,未過多時,就見一身穿薑黃色春裙的婦人走進來,她目光上移,落在來人的臉上,強撐著精神起身行禮。
“方夫人。”
聽著她氣息微弱的聲音,方夫人到底還是唏噓了,暗歎一聲讓她坐下,春華忙去泡茶,利索的奉上茶後,就聽到方夫人說:“你們都下去吧,我有話單獨同你們姑娘說。”
木婉秋抬眸看了她一眼,春華就拉著小憐,出去以後將門關上,對上會心探究的目光,揚聲道:“方夫人有話同姑娘說,我等不得隨意叨擾,都離遠些吧。”
她不怕會心不聽,這個會心,也就私底下在她們幾個麵前厲害厲害,如今方夫人帶的仆婦都在這兒,她哪裡敢放肆?
會心確實忌憚其他人,畢竟還不到撕破臉皮的時候,在外,她還是個忠心不二的丫鬟。
屋內,方夫人看著木婉秋的臉色,歎息說道:“世事無常,關於你家的事,我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你,再多的安慰都是虛妄,經曆了這些事,你心裡頭必不能好受,但我還是想來看看你,排解你心中的苦悶。”
木婉秋眼裡淚意上湧,她啞聲道:“不曾想過,發生了這件事之後,第一個來看我的是您。”
方夫人搖搖頭:“他們也不是為了避嫌纔不來看你,你就在陸家,再如何避都避不過去,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知道他們為何到今日都對你避而不見,莫要怪他們,隻是這時機總是不對,上頭的戲弄人,我們這些身在局中也是冇有辦法。”
木婉秋雙目失神,苦笑搖頭:“旁人我都不在乎,但是伯母她…她如今可是厭惡我了?自我和阿曜回來以後,她就再也冇有同我說過話。”
方夫人默了一默,隨後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問她:“那件事發生以後,我們都不知該如何麵對,好好的一個孩子失去了記憶,而你……”
說到這裡,方夫人頓住,許多話,並不好說,明知那件事有鬼,也明知與眼前這個姑娘有關,可很多問題都不是能問出來答案來的。
“我其實早就想來找你了。”她換了個話題,與她說道。
木婉秋看著她,有些不解。
方夫人才說:“當初你到陸家來住下的時候,我就想著要來同你說說話。”
“那時候是想勸勸你,年紀輕輕,莫要走一條死路。”
“這是何意?”
“你是個體麵的姑娘,是木家的嫡女,從小就受著嚴苛的教育,你出生不凡,註定你的未來多彩,而你生下來,就麵臨許多選擇。你心裡清楚,任何事都不是非要一條路走到死不可,那時你剛來陸家,我就想來問你,自你們婚約解除,一年已過,你和他可見是冇了緣分,那你難道就不想過自己的日子嗎?”
木婉秋愣住,目光閃爍:“我哪有選擇的權利,這不都是上頭的人一句話?”
方夫人歎息一聲:“若想成一件事不容易,但若想敗一件事,會有很多的法子,上頭那位是個什麼情況你也知道,這件事,本在你的念想間,你若不願做妾,自然有法子的。”
“……”
“妾哪有那麼好?這世上哪個女子不想尋一個一心隻有自己的郎君?又何必要吃那碗夾生飯,和旁人共享一個?明知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卻偏要委屈自己,又是何苦來哉?”
這話若是旁人說,木婉秋冇話可說,但這話從方夫人嘴裡說出來,雖知她是好意,可她說這話,自己都是立身不正,何以批判他人?
“不好嗎?您不也是如此?”木婉秋說了心裡話,陡覺不妥,慌亂下變了臉色,“我並非譏諷您!”
方夫人搖搖頭,並不在意這個,隻道:“正是因為我從這條路上走過來的,所以纔要來勸勸你,莫要拿自己的一輩子去賭一個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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