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類型 > 刺殺前夫失敗後又重逢了 > 第第 179 章 紫禁城驚變(四)…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刺殺前夫失敗後又重逢了 第第 179 章 紫禁城驚變(四)…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紫禁城驚變(四)……

李玄白當即攥緊劍柄,

硌得手掌生痛。

一瞬已是冷汗淋漓,他麵上卻依舊威勢逼人:“誰敢!”

黑夜裡,眾禁軍望著他,

齊齊一哆嗦。

李玄白揮劍往牆頭上一指,

大喝:“有斬落常達與顧止首級者,

本王重賞六百金!”

長街中猶自一片杳靜。

眾將士回身沉默地望他,一打眼看去,四下裡一片密密麻麻的眼睛。可是夜太黑了,

隻看得到眼白,

看不見眾人眼珠。

眾人幽幽望他,彷彿冥冥鬼火。

李玄白心臟驚懸,緊懼一凜。

那姓顧的武功太強,當著眾人麵截了箭雨,這些人儘是行伍出身的軍士,哪裡見過這等武功?!

隨意展露了些內力,

驚得下麪人難以置信,

迷迷糊糊地信他!

信他的人,勢必咬定今夜嘉慶帝宸極不倒,

那麼,必定全為他賣命!

李玄白眼睛緩緩半眯起來。

緊鎖宮門、甕中捉鼈,

使常李雙方兩敗俱傷、同歸於儘。

姓顧的端地好陰!

一擡頭,

那黑袍身影憑空散去了,

宮牆沉默地在夜幕下高聳。

忽地背後一陣颯颯風聲。

李玄白匆忙旋身一擋,

揮劍一格。

噹的一聲,

劍身嗡鳴震顫。

姓顧的那句令一下,他即便有禁軍隨身,也再不安全了!

當務之急,

是殺入紫宸殿,將那瘋子把在手裡。

他下定了決心,回身一撥馬頭,又見一道白刃呼嘯著劈頭斬來,他扯著馬韁一閃,忽地左肩一陣揪扯的劇痛,他躲避不及,又一劍斬在右肩上。

沉重的一擊,先於劈裂之痛的是壓來的力。

他給斬得往後仰了一半,那劍砍入他盔甲,吱噶地與他銀盔相摩擦。

他倒仍未痛,隻覺肩上麻且熱,心知眾人全大睜著眼睛盯視他,咬得牙關崩碎,也未哼出一聲,緊繃著下頜骨獰笑:

“本王早說了胸前穿了軟甲,我倒要看看,今夜作亂犯上之人有幾多!”

話畢,眼一掃,亂軍之中一人長髮濃髯,夜太深,也辨不清敵我,他渾也不顧,劈掌薅過那人長髮,拖到眼前,唰地橫劍一斬,割菜一般斬了首級,他扯著那人頭髮高舉,獰笑大喝:

“常達已死!首級在此!”

四麵大亂,有未聽清的猶自狂呼砍殺,聽見了的齊齊擡頭張望,卻見眾禁軍簇擁之中,身披蟠龍披風之人傲然立於馬上,手中拎著一顆渾圓頭顱。

李玄白又喝:“常達已死!首級在此!”

長街另一方向,常達粗蠻的暴喝依稀可聞。

可是眼下已經太亂,各樣情景情報紛至遝來,人人不及深思,縱是聽見了常達的聲音,也並非人人都識得破他的障眼法,慌裡慌張地四顧。

李玄白出此計,便是要這樣一個人人反應不及的時機。

他倏地撥轉馬頭,退出長街,縱馬狂奔而出。

眾軍士全在此。姓顧的令一下,這些人全不可信了,他的親衛都有可能殺他!

此地不可久留!

不若繞路兜去紫宸殿內,神不知鬼不覺地找找那瘋子!

他一路縱馬長驅,繞出西北長街,兜著圈子在宮道上奔馳。

身後隨了幾人,不知敵友,聽馬蹄聲大約有十餘人,他不及回身看,勒馬急轉過一個彎。

牆角轉過,一彎鉤月清寒。

月亮下,正正是一把彎弓,拉得滿圓,箭頭直指!

常達聽見顧止之令,亦是如此打算,帶著人,繞了路打算兜圈子殺進紫宸殿,卻聽見一陣急促馬蹄聲。

他不知牆角對麵轉過來的是誰,但也顧不得了,來便殺之!

李玄白剛竄出牆角兩步,便見一星箭頭直竄而來,天大的膽子也慌了半刻,未等看清,已往右拉了韁繩,卻身子一歪。

摔在馬背上,腳下一空。

竟是慌中出錯,腳從馬鐙中脫了出來!

那箭颼地破空而來。

李玄白簡直不敢感受身上是否有疼痛之處。

卻見縱馬急奔來的人麵色惶駭,急急慌慌地從背後取箭,抖著手往弓弦上搭。

常達罵得唾沫四濺:“蠢東西!”

李玄白心內狂喜,冇射中!

他驟然勒馬急轉,也不欲往紫宸殿趕了,慌張蹬進馬鐙中——他忽然想到,常家軍是常達精心訓練的精兵,一同在大漠風沙中生死與共十餘年,非是顧懷瑾一句輕飄飄的“有賞”,便會輕易背叛的!

就算叛,也還冇到時候!

但他的人呢?禁軍,他今日才第一次調動,便是金戈侍衛,平日與他也不過打幾個照麵。這些人,待他之忠心,遠不能與常家軍待常達相比!

一陣寒風悍然自頭頂削過。

李玄白驟縮了脖子,回身一望,果然是一個身著金戈侍衛黑衣之人!

甫與他四目相對,那人臉孔恐懼得已經扭曲。

李玄白剛欲揮劍回斬。

那人一個不穩,灰敗著臉歪下馬去。

馬蹄踏得那人如一堆廢磚。

李玄白轉了方向,回身對所有隨行來的人大喊:“都去紫宸殿護駕!”自己卻往禦花園直奔——禦花園多花草假山,又有禦湖,能藏身能遠觀。

眼下這時候,他身邊再無可信之人,已不是常達的對手,先尋個地方藏身,再伺機尋找嘉慶帝,方為上策!

身後隨他而出的軍士不明瞭他的算盤,亦怕跟著他,被常達身邊的甲兵所殺,忙不疊騎著馬跑了。

禦花園中空無一人。

方纔九曲黃河燈陣的銅柱和宮燈猶未撤去,隻是已經儘數熄滅了,飄蕩在銅柱頂端,彷彿一盞盞縞白燈籠。

富麗堂皇的紫禁城,一片狼藉。

他四望一圈,周遭依舊一片喊殺聲,禦花園中卻依舊冷清,有聽見動靜的宮人四散奔逃,但園中究竟冇有一個甲兵,他略微放下心。

他下了馬,在馬臀上一拍。

那繫著錦繡馬鞍的馬兒長嘶一聲,頭也不回地往前方跑去。

方纔太慌亂緊懼,此時稍緩一口氣,他才發覺身上已流血流得發冷,左右肩都傷了,所幸未傷及前胸。隻是,一呼一吸已經劇痛,擡手已經痛不可耐。

他緊咬著牙,拖著步子往前走。

常達:“找那小賊是否在此!”

他心裡突地一跳,牙咬的咯吱作響,忽然生出一股拚死也不甘的力,拔起腳步就往前狂奔。

甲冑磕碰之聲和疲憊混亂的粗喘聲在耳中轟鳴。馬蹄聲漸漸逼近,眼前假山近了、更近了,他此刻什麼也不想,身上痛便也任他痛,不論如何,勢必藏在假山之中!

“大人,屬下方纔真瞧見攝政王往這方向去了……”

“找!”常達吼得林鳥驚飛,“給我四處找!”

假山之中,層疊峰起。因著全山皆是太湖石造景,處處有石窟窿。這等地勢,固然適宜窺察敵方,卻也不適宜藏身。他緊憋住一口氣,貓低身子,尋了一塊稍微完整些的石頭,躲入死角。

常家軍的鐵盔紅纓在石窟窿中閃爍而過,約莫有六七人。

他心下冰涼。

他身側一個人也無,這殘暴畜生竟有如此多的人肯服膺!

他惱恨且不甘,愈發屈下膝蓋,想兩手撐在膝上半蹲。

一撐,痛徹心扉。

他險些咣啷一聲栽倒在地。

竟忘了左右肩皆傷了!

左肩被一劍捅穿,右肩被劍斬得皮開肉綻,兩邊血汨汨而下,染得他前胸後背一陣溫暖。

他背靠著假山粗喘,胸前盔甲隨著胸膛微微起伏。

那幾個常家軍大概在禦花園前繞過一圈:“回大人,不見攝政王蹤跡!”

“怎麼不見!我親眼看著那小賊策馬往這狂奔!再給我找!”

李玄白已喘得喉嚨乾澀,頭盔之內濕了一頭汗。

六七個常家軍複又四散開,往禦花園深處各自搜尋。

他手緊扒著太湖石嶙峋的凸起,勻著呼吸,凝神聽頭上鍘刀緩緩升起。

倘若被髮現,必死無疑。

常達帶了六七個人,他眼下連胳膊都擡不起來——

兩隻烏皮靴踏著薄脆的落葉,停在假山入口。

他聽見自己血液唰唰衝上頭頂。

落葉被踏碎,一步一步,窸窣作響。

那兩隻皮靴踏入了假山、走上了小徑,往裡深入了。拐過了第一個彎——

循著曲徑一直向前走,到了一個分叉路。

往右——

媽的,偏還就在右邊的岔路!

距離他藏身之處僅有兩道山石之隔。

如此距離,若鼻子靈些,恐怕已經聞得到他身上血味。

這樣不行。

李玄白惡狠狠地咬著嘴唇。

一垂眼,這才驚覺腳下已經積了小血潭。

他腦子裡一句高喝響徹天靈蓋——這樣不行!

往遠處一望,前麵是一道曲折迴廊,迴廊外麵,是一片死寂的禦湖。

夜色裡,湖麵昏暗茫茫,渾濁一片,一眼望去,已不知是天是水。

李玄白冷汗涔涔,吞嚥了一下。

那兩隻烏皮靴已經轉到了下一個轉彎處。

再往前,距離此處,便隻剩一道山石。

再不走,來不及了!

他當機立斷,甩開膀子便使輕功往前飛身,雙肩一陣劇痛,他渾也不顧,淩空躍步,沉重的甲冑彼此磕碰出一點聲音,未等守衛聽清,人已竄出好遠。

直直飛向那花藤下的迴廊。

他輕手利腳地一點足尖。

雙肩一瞬痛得他眼前發黑。

他狠狠眯眼一瞬,冇發出一點聲音。

那烏皮靴果然已經轉到了他方纔站過的位置。

他轉瞬又提著氣往前飛身。

“大人!此處有血!若是攝政王真在此,當負了傷!”

撲通一聲,他一頭栽入湖中。

冰涼湖水四麵八方沁入他盔甲,湖水中,甲冑沉重如巨石,沉沉壓在他兩肩。雙肩頓時痛不可當,他悶哼了一聲,不論如何忍住了,冒出水麵喘了口氣。

常達:“當真是血。”冷哼一聲,“我就知道,禁軍的符雖在他手裡,卻不是他親手帶的兵,談何忠誠!恐怕那國師的令一下,身邊人即刻就反了他!”

一撩衣襬:“給我搜!”

“是!”

初秋的禦湖,夜裡已是寒涼徹骨。全身冰在湖中,冇片刻就冷得渾身發麻,他又早失了不少血,轉眼間已是冷得難以忍受。

卻聽常家軍在禦湖邊奔跑傳話:“傳大人令,遍搜禦花園!”

冷,冷死了也得忍!

他扒著近岸的石頭,小心自蘆葦叢中揪了一截蘆葦,叼在嘴裡以換氣,沉著而緩緩地冇入湖麵之下。

常家軍舉著火把,在石橋上來回奔跑巡視,火把的光映得湖底一片渾濁的鏽綠。

他叼著蘆葦管,一聲不響地往頭上看。

因著在水裡,肩頭的血無法凝止,一刻不停地往外湧流,融在濁綠湖水中。

他愈發往橋底避了避,躲入陰影之下。

“稟大人,禦花園中並無攝政王身影!”

常達:“湖!給我搜湖!”

“是!”

他心裡一陣肮臟無比的臭罵,太陽xue砰砰直跳,人卻已經有些暈眩。

其實失了這許多血,方纔便已經開始頭暈,不過一刻不停地生死一線,他甚至都未發覺自己虛弱。

此刻,他這身子終於已是強弩之末,想忽視都忽視不得。

他靠著近岸的石頭,隱在橋底陰影裡,略微出了些水麵,以便呼吸稍微自在些。

以為還能多撐些時候,不論如何欲逼自己多撐些時候,腿也掐了唇也咬了,可是,很快,四麵士兵傳呼聲模糊不清,湖水一波接一波推繞在身側,他漸漸身子都隨著水波搖動,一晃一晃,連常達的粗吼,都迷離混沌。

常達的聲音彷彿隔著水麵:“……小崽子,今日便是他死期……!”

漸漸地,一切杳滅無息。

光和影輪轉幾回。

而後不知是何時何地,麵前光景一頁一頁地翻,忽地餘暉自漏花窗中斜穿而來,映得壁上那幅東海觀音像印著花紋。觀音像前,擺著一對人高的青花寶瓶,一張紅木方桌。

他爹爹坐在桌前理著字帖。

常達在屋裡溜溜轉圈子,一麵走,兩隻胳膊歇斯底裡地揚著:

“小崽子!我早就說了,那崽子克我們褚秀,性子又凶犟,儘早將他送去田莊為宜!”

他爹爹歎氣:“達兄,褚秀在他屋裡摔了,是她自己不小心。玄白畢竟是我兒,是小皇孫……”

“皇孫又如何!莫非你唯這一個兒子!”常達罵得唾沫四濺,“明知他是個克母的八字,卻還留他於東宮之中!這下好了!褚秀一雙膝蓋摔壞了,若是好不了,你我走著瞧!”

他爹爹隻裝忙,不擡頭。

常達:“早跟太子爺講過,留那崽子作甚!我這妹妹,全家當眼珠子似的寶貝著。達是最愛護這個妹妹!太子爺既欲借達之力繼承大統,也該好生對待我這妹妹!”

他爹爹搖著頭,卻一言不回。

而後忽地又是他扒著門縫,窺見常達與常褚秀密談那日。

他娘膝蓋的傷好了個七八分,猶哭哭啼啼地在榻上坐著,連吹點風都要哭叫。

常達摸著她的臉,挺大個漢子,細聲細氣地哄了一陣,最後啐了一口:

“逆孽障!早死了完事!家門瘟神,偏還是個潑猴脾性,醃臢潑才,頑劣瘸犟!連他那間房都克你!”

常褚秀含著淚對他道:

“阿兄,這潑猴豈止是克我,前些日子,不知跟誰學了點拳腳,曄兒叫他打啦……此子決不可留!給他放出去,曄兒也清淨,褚秀也安心!”

“他竟敢跟曄兒比劃拳腳!?”

“打得可狠呢。那崽子不知從誰那得了把竹蜻蜓,曄兒見他有,自己冇有,便從他那搶了來,結果,叫他好一頓拳腳相加!”常褚秀大哭,“你去瞧瞧曄兒,阿兄,你自己去瞧瞧……狂悖東西,褚秀是留不得他!”

“以你之意,給他放哪為佳?京郊莊子?”

常褚秀大叫:“京郊哪行!那豈非說回來便能回來!那崽子最愛搶曄兒東西,曄兒有什麼他要什麼,日後太子即位……”

兩人頓時心有靈犀地住了口。

日後太子即位,東宮隻能有一主。

“香江儘頭,有一山名為天山,山上常年封禁,機關遍佈,不與外人互通。把那崽子送上天山,對太子爺說是曆練習武……送到山上去,說不準自己就作冇了。”

常達附耳,粗糙濃髯蹭著女人耳廓,“即便死不了,上了天山,下山亦難,少說可以困他個七八年。即便他有命回京……我們的曄兒,也已立了太子了。”

他食指順著女人臉孔邊緣一路刮下來,女人抿唇含羞地笑,常達手指一挑,“到那時,為兄會傾力輔佐我兒登基。”

而後光景驟然變幻,餘暉投在觀音像上,觀音麵容未變,那光的矩形卻已斜了。

他爹爹依舊沉默地理字帖。

“我不要上天山!”他扯著常達的衣角,近乎撒潑耍賴地撕咬,錘他的膝蓋,“我不要上天山!憑何李曄能留在京裡,我卻要去那鳥不拉屎之地!”

常達提腿,一腳將他掄飛出去:

“因你乃煞星種!”

他後腦勺磕在地上,哭都冇有眼淚,嘶著涼氣艱難望著桌前的人:“爹爹!”

常達一屁股坐在窗邊的太師椅上,撩擺叉腿:

“太子爺,汝之大事,達必傾力相助。旁的事,達都不求,唯有這一件,望你依我!”

他爹爹於是更加沉默。

爹爹終究是冇有依,常達為他的去留與他爹爹爭執許久。

直到皇祖病危,暗流湧動,東宮將易主的流言傳得漫天。

爹爹為足登九五,什麼都依了。

十三歲那年的冬至日,天下鵝毛大雪。

他一個人上了天山。

那一年,他還小。

人人都知道他是不得太子和太子妃喜愛,被逐出洛京的。

寄身東宮的流浪狗,也是流浪狗。

是以,一朝皇孫,遠上天山,無人相送。

唯有一個人。

那人不過一個貧民出身的孩子,無半點錢財權勢,在他身邊的人眼裡,是看一眼都嫌臟的賤民。

卻是這唯一的一個人,立在冰天雪地裡,白雪滿身,鼻尖臉頰都凍紅了,鄭重其事地和他說:

“小殿下,你有本事,又有大誌向,是一定會回京的。”

他執拗立在風雪裡,眼神如孤狼般狠厲不馴,一哂,斜望著東宮輝煌的殿頂:

“我若回來,絕不會隻回這東宮,要上那金鑾殿。”

那孩童垂首:“待您回來,我願以您為吾主。”

他半垂下長睫,眼眉落雪,淡漠冷疏:

“你要想好。我若回來,常家人,非死絕不可。”

“當真。”那男孩耳尖凍得通紅:“我願做您的刀。”

他望著那男童認真但稚嫩的臉。

兩個人是一樣的稚氣未脫。

可是,人心何等善變,現在說這些太早了吧。

他未放在心上,一個人上了馬車。

他未想到,恰恰是七年後,九曜逆輪開了,天山大火,他趁亂從一條小道,下了天山,返了京。

回到洛京,物是人非。

他爹爹已經登了基。

李曄已成了太子。

常達給他新擇了一個母親。

父親繼承大統,他成了皇子,親弟弟一躍入主了東宮,他甚至有了一個新母親。

所有這些事,連個上天山給他送信的人也無。

新的母親倒是叫他體會了些母愛。謝貴妃為人溫和寬厚,並不輕信什麼克母之言,待他視如己出。知道他喜吃東坡肘子,每日吩咐小廚房給他做一份;知道他本性頑劣不馴,也不強扭著來,凡事都問問他的主意。

可是謝貴妃隻陪了他兩年。

據說,據說,是因他那個生身母親,懼她得寵太盛,陰謀殺之。

從那天起,常家所有人,他發誓屠戮殆儘。

李曄登基那年,他去尋了多年前唯一一個摯友。

多年前,遠赴天山,唯一一個來相送的人。

年少時,兩人曾一起設局將李景泰那廝騙入湖中,嗆了一肚子渾水;也曾背地裡陰過常達,叫他茶中有蟲、竹箸沾糞、酒中有馬尿。也曾高坐酒樓之上,一邊吃酒,一邊劃拳,輸得連雕金嵌玉的刀鞘都賠給了他,最後兩個人一同長街縱馬,大笑不止。

隻是人心太善變。時隔多年,他已無法確認他那句“願為您的刀”,是否還如初。

冇想到,秦王府的暗室裡,那人單膝跪地,腰佩長刀,恭恭敬敬地垂首:

“吾心如初。”

“願為吾主利刃、願為吾主寶刀。願為吾主之眼、耳、刃、盾。”

“丹忱不改,此心昭昭。”

“此心昭昭”。

他那時性子已經更加涼薄多疑,手扣著圈椅的扶手,無可無不可地問:

“歲月暌違,何以你此心不改?”

那人擡起頭來。多年不見,他稚氣已退,輪廓鋒利顯豁,皮肉緊繃於骨骼之上,堅毅持重:

“多年前,國公世子欺淩我,是您向我伸出手,問我要不要報此仇。”

“世子欺淩我慣了,人人都瞧不起我。您皇孫之尊,卻紆尊降貴,俯交微末。垂青之恩,自當赴湯蹈火相報。”

“但為吾主,萬死不辭。”

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自此以後,他潛入定王府中,做了常忠的副將。兩人隻有書信交集,再未見過一麵。

再見他時,李玄白唯有驚愕。

天微微亮了,淡金色的晨曦將天幕染成微綠,禦湖邊垂楊依依,他不知何時竟然上了岸,氣息奄奄地躺在地上,連直起脖子的力氣都無。

徐衛扶著他的背,卸去他的胸甲,一下一下按壓他的胸膛:

“攝政王,您貴體如何!”

他力已不逮,吐了幾口渾水出來,口中鹹腥生澀,頭暈目眩。

一低頭,一隻酒葫蘆湊至唇邊。

徐衛:“您且用些酒!”

酒入喉,苦辣滿肺。

徐衛三下五除二除下自己一身鎧甲,一一換上他沾著蓮葉的甲冑,將他的披風係在頸上:

“常達被福餘三衛追得奔逃半夜,女真人幾將常家軍殺了個乾淨。常達直奔紫宸殿而去,不知皇上是否在紫宸殿內。您速去紫宸殿,再耽擱,隻怕功虧一簣!”

他木然望著徐衛替他披戴上常家軍的鐵盔。

“這身盔甲,隻可防常家軍常達,防不了女真人。您務必小心!”他替李玄白最後繫了頭盔下的小繩,“已是生死存亡一刻,多年經營,在此一舉!”

忽地傳來幾聲遙喝:“攝政王焉在?!搜!”

徐衛披戴好了李玄白的銀盔鎧甲,晨曦下,那身精良的銀盔熠熠生輝:

“今日一彆,恐不能再見。衛彆無所求,唯望吾主行汝之大道,踐汝之九五!”

他雙手合於胸前,躬身至地,深深一拜:

“但行爾道!逐爾誌!履至尊!勿反顧!”

“衛今拜彆!”

話畢,徐衛起身上馬,長鞭一抽,駿馬急急向前,絕塵而去。

唯有一襲硃紅蟠龍披風壯烈似火。

李玄白木木地平躺在湖岸邊,靜靜望天,望了有三刻。

半晌,強撐起身,栽栽歪歪地趔趄著步子,仰頭將酒葫蘆中的酒一飲而儘。

倏地將那酒葫蘆信手拋入湖內,手背抹去麵上汗水。

摯友和愛人都離他遠去。

再無彷徨的餘裕,再無回頭路。

他舉眸朝紫宸殿望去。

黎明的日光裡,紫宸殿的金頂壯闊恢弘。

殿前的金陛長階已是屍首橫陳。

這麼多年的蔑視、冷眼、苛待、不公。這麼多年的不平之氣。這麼多年的不甘、不解、不忿、不屈。

所有這一切,終於到了一個了結的時候。

肩頭猶自淋漓淌血,湖水腥臭不堪,他提著長劍,不聞也不顧,一雙眼隻死死盯視著遙遙紫宸殿。

紫宸殿高居皇城之頂。

殿前長階漫漫,金陛淌血,蜿蜒而下。

環望四麵,綾羅滿身的貴人慘死於亂刀之下,雕梁漆畫的迴廊上紅血噴濺,四下裡一陣震天的喊殺聲和馬蹄聲,白玉橋下的金水河已是赤紅,河邊屍首堆積成山,得寵的大監、無主的貓狗堆疊在一處。

就連宮道上,也是屍首遍佈。

李玄白攥著劍柄,血淚滿麵,太陽xue青筋暴突,一步一步,緩行上了長階。

天子之路,絕無反顧。

他已決心如鐵。

這麼多年……已經等了這麼多年。

拳腳打罵之仇、私通其母之仇、遠譴天山之仇、佐立奸生子為儲之仇。兼虎毒食子之恨、為母所棄之恨,樁樁件件,今有報矣!

他終踏上了玉階最後一級。

紫宸殿大門洞開,殿內一陣喊殺哀嚎之聲,李玄白踏著門檻,最後回身遙望一眼。

天已大亮!

孰勝孰敗,孰王孰寇,今日一昭!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