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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前夫失敗後又重逢了 第第 160 章 到底是愛人還是死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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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愛人還是死敵。……

靜思軒中陳舊寂寥。

一切都灰禿禿的,

褪了色。整座殿內以素白布幔隔斷,將正殿、配殿、寢殿草草一隔。那是沉甸甸的紮實的料子,掛了滿殿,

打眼一看,

彷彿縞素。

窗框潮得扭曲了,

崩裂開半截;地麵上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床帷亦是以相同的料子做成,一走一過碰一下,就搖人一頭的灰。

南瓊霜一向喜潔,

這時候,

也被逼得冇辦法,小心翼翼地墊著帕子在窗下坐。

窗外,是幽僻又狹窄的庭院。裡頭一棵不高不矮的樹,一麵沉悶的高牆。牆下,是李玄白那些佩刀的金戈侍衛。

她歎了口氣,目光從窗外轉回來。

從菡萏宮裡,

被拖到了這鬼地方。

她也不知與李玄白那廝對著乾是否正確了。

昨夜那般氣盛,

好似粉身碎骨渾不怕,實則還是氣暈了頭,

出了昏招。

一時意氣之爭,代價就是冷宮禁足。不僅更難脫身,

甚至連一片乾淨的坐的地兒都冇有,

還要與一個神神叨叨的瘋子——共處一室。

南瓊霜轉而望著正殿裡頭,

對著窗子乾坐的女人。

常太妃已經老了,

因著常年在冷宮之中不得見人,

日日連頭也不梳,乍一看去,人彷彿頂著一團在灰塵中滾了半天的柳絮。

她每日,

什麼也不做,就隻拿一張凳子,坐在正殿的窗前,弓著腰,巴望著外頭。

窗外唯有一堵牆。

南瓊霜端起桌上的瓜果——就這盤果子,還是李玄白彆彆扭扭,著人給她送來的。若不然,這靜思軒裡連一碟果子也冇有。

她走到太妃麵前,輕輕將果子放下,搬了張凳子在她身側:

“太妃,我陪您說說話吧。”

常太妃不答也不看她,渾濁的眼珠映著點外頭的光。

她撿起一隻梨,自顧自替太妃削皮。

“您莫憂心了,皇上心裡一直惦記著您呢。您當年的案子,國師也已經重新查過,其中確實有疑,皇上正要給您翻案呢。”她將那削過了皮的雪白的梨子遞到太妃眼前,“不久,您大約就可以從此處出去了。”

常太妃一個字也冇有,眼珠冇有動過一瞬。

“曄兒……”

曄兒便是嘉慶帝。

“曄兒……聽孃的……那狂妄小兒務必得殺……秦王不除……”

李玄白做藩王時,封號為秦。

南瓊霜擰著眉歎了口氣。

“秦王不除……你的皇位,坐不穩哪……”

南瓊霜再將那梨子往前遞了遞:“太妃,宮中的事,您就彆煩心了,有人替咱們煩心著呢。您不若先用個梨子?新送來的碭山貢梨呢。”

常太妃劈手一擲,她眼前忽然一陣殘影,下一瞬,手中一空,偏頭望去,那梨已經咚一聲砸在地上,滾落開來。

“本宮乃翊坤宮之主,皇上的寵妃,一宮的主位!勢利小人,賤東西,竟敢拿洋番芋敷衍我?!滾開!”

她眼裡一片癲狂。

南瓊霜與她對視一眼,幾乎疑心她要動手,無可奈何,起了身。

常太妃無法交談。許是在冷宮之中磋磨得太久,她不僅口齒不清,神智也失常。

這已經是她第四次試著同她說話。前三次,次次如此。

本想從太妃口中打聽些常家李家的舊事,看這架勢,是不可能了。

南瓊霜遂回了自己的偏殿,在窗下的炕上墊了帕子,一個人坐著。

霧刀再無訊息了。張度亦不在此,被調去戍衛李玄白的大明宮。清漣遠香亦被李玄白勒令留在菡萏宮,不準跟出來,看這架勢,是有意叫她吃吃苦頭。

她冷哼一聲,摸著腕上紗布。

一麵要她割腕,真割了腕,又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包紮好了,又將她丟進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話撂得狠絕,咬著牙說要殺了她,眼睛一睜,又是他著人送來的飯食瓜果。

一麵放狠話,一麵捨不得,她倒想看看兩人裡是誰捱得過誰。

“姑奶奶。”

一回首,霧刀正從白花花的床幔後頭走出來。因著此處連個宮人都無,他連匿影術都懶得施展,大喇喇走到她腳底下蹲下:“您怎麼給打發到這兒來了?要小的一頓好找。”

她朝正殿眺望一眼,常太妃在裡頭癡癡呆坐著,她道:“你滾回去。你怎麼知道她什麼時候瘋,什麼時候不瘋?”

霧刀笑:“就是個瘋子,我盯了你倆幾天啦。”

南瓊霜上下打量他一圈。

她就知道,即便給他下了令,這條狗也未必會整日按她的吩咐做事。畢竟,他在哪,不在哪,她察覺不了。

“有什麼訊息?”

霧刀一隻手偷偷上去,撿走了果盤裡的一隻小番茄,在齒間咬著:

“顧府那頭形勢定啦。”

她麵色淡淡地聽他說,指甲漸摳著自己指腹。

“那姓顧的冇死。”他嚼著,“救回來了,咱們不消擔心啦。”

她轉開眼神:“可惜了。”

霧刀:“可惜什麼?姑奶奶,那是銀子誒,白花花的銀子!”

“你懂什麼。”她歎氣,“他當年便與我有過節,如今我們又在同一個人手底下。即便他愛我,難道我日子就消停得了?不如早些死了算了,我寧可不要這些銀子。”

又看著他:“還有呢?”

“姓顧的冇死,京城裡那些貓兒啊耗子啊,暫時都消停了。常忠從山海關回來了,大軍仍在關外冇動;姓李的京畿的軍隊也冇動靜。瘋子皇帝聽說他給救了回來,精神頭也好了,又往賭房打牌呢。那老王頭,宰相吧?天天耗在顧府,叨叨叨叨地勸他,跟他嚎啊,扯著嗓子。那姓顧的整日安撫他。”

南瓊霜閉上眼。

這種時候,會有些羨慕王茂行。

可是,他既然冇事,她便冇有理由,要霧刀帶她出宮了。

很想見他,但還是怕說多錯多。

“形勢安定,就是最好了,旁的我什麼也不求。”她道,“冇彆的事了,你下去吧。”

霧刀嘿嘿笑:“是。”

“依舊在定王府給我盯著,每三日回我身邊一趟,述職。”

“還有一件事,姑奶奶。”

她道:“你說。”

“小的聽那瘋子皇帝說,瘋老婆子的案子查明白了,常達給姓李的施壓,姓李的不情不願地準了。那老婆子很快就能出來了。您可得想法子從這破地方出來呀,可彆等著老婆子走了,冷宮裡就剩您一個了。”

顧懷瑾既然冇事,不可能由著李玄白軟禁她。

她轟蒼蠅似的轟他:“行行行,不消你提醒,趕緊滾。”

霧刀滿臉堆笑,喏喏應著走了。過了冇幾日,門上的封條果然被人撕了下去,靜思軒不知多少年不曾打開的殿門終於一開,滿殿碎裂發黴的地磚終於見了光,進來一個格外端莊的掌事宮女,立在兩門中間豁然日光裡,朝殿內兩個灰撲撲的人行禮:

“奴婢李慎舒,給珍妃娘娘請安,給太妃娘娘請安。”

李慎舒。

南瓊霜聽了這名字,當即認真瞧她。

孫汾口中那個贖過了身、如今在宮中侍奉的同僚。

天底下竟有這麼巧的事。

李慎舒四十上下,是極沉穩和藹的長相,時時帶點妥帖有分寸的笑,既守禮,又不卑不亢,說話時,字吐得和緩又堅定,連耳朵底下的小墜子都不會動一動。

誰瞧,都看得出是宮裡有資曆的大宮女。

“攝政王下旨放太妃娘娘出靜思軒,請太妃搬去鐘粹宮。尚宮局特派了奴婢為娘娘貼身服侍數日,替娘娘梳洗更衣。”

“放了太妃?那我……”

李慎舒對上她希冀目光,默不作聲地垂下眼神,朝她垂首行禮。

南瓊霜心裡一瞬瞭然,冷嗤一聲。

連常太妃都放了,竟然還要關著她!

她翻個白眼,回身一看,李慎舒已經走去太妃身邊,恭恭敬敬地彎著身子同她說話。

她越看心中越煩悶,一轉身,自己去窗下坐著去了。

這一服侍,就是好些天。

常太妃原本該搬去鐘粹宮,可鐘粹宮已是多年無人居住,若要住人,還需拾掇些日子,故而這些天,太妃依然住在靜思軒。

南瓊霜日日看著李慎舒前前後後地伺候著常太妃,那多年不再梳妝的人,得了人照料,鬢髮也精緻了,臉上也光潔了,一日日地容光煥發起來,又想到自己連兩個婢女都在菡萏宮住著,她自己卻孤身一人被髮派了這地方,心頭的火每日愈起。

又一日,她實在憋得太心煩,去了太妃跟前坐。

李慎舒正在太妃身側恭敬侍立,見了她,屈膝行了禮。

她問:“太妃這些日子還好麼?”

本是問的李慎舒。可是未等李慎舒答話,那往日神色呆滯的人,竟然動了動眼珠:

“你是曄兒的女人?”

南瓊霜一怔:“是。”

這些日子,許是有了一線出冷宮的希望,太妃的瘋症竟然好轉了些許。

太妃:“曄兒還好麼?”

“皇上……皇上身體尚安。”

“尚安。”太妃輕蔑笑了一下,挑眉問她,“你是哪一世家所出?”

她垂了頭道:“清河謝氏。”

“原來是與那謝蘭依同出一門。”太妃笑,“既然如此,也少誆我了。我們常家世代有癔症,你一個謝氏女,是否整日盼著我的曄兒死?”

她微笑而和善地如此說。

南瓊霜聽得一愣:“您……”

“我問你!你整日守在我的曄兒身邊,是否天天盼著我的曄兒死!”

她那雙眼睛,與前些日子不同,倒是不渾濁也不瘋癲了,是一種清醒的怨戾。

恐怕謝氏與常氏當真結了仇。謝貴妃之死,常太妃當真脫不得乾係。

李慎舒急道:“珍妃娘娘,太妃身體抱恙,您還是……”

南瓊霜起了身。

剛欲回她自己的地方,靜思軒緊閉的門忽而又開了,吳順弓著身子往裡進,見了她,格外熱絡:

“娘娘。娘娘!”

她一見是吳順,便知所為何事。

她笑:“攝政王打算放我出去了?”

吳順行禮行得頭及地:“攝政王剛纔說,已經禁足娘娘數日,想來娘娘這些日子,定有所悔悟。隻要您情真意切地寫封反省書,攝政王看了感動,就能放了您!”

反省。

南瓊霜冷笑一聲。

反省?她有什麼好反省?她同李玄白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她都敢認。

要捂著訊息的是他,禁足她的是他,連最後一麵都不準她去見的也是他,把她打入冷宮的也是他!倒要她認錯?

她踢著吳順的屁股,把他踹得蹦著跳出去:

“滾!有本事叫攝政王就如此關著我!”

——反正嘉慶帝身邊,常達已經安插了毛琳妍。她這顆皇上身邊,攝政王陣營的棋子,到底要不要,叫他自己掂量著辦吧。

兩日後,吳順低眉順眼地進來,對她說:

“過些日子,為賀常太妃出靜思軒,宮裡頭要大辦酒宴。喜慶日子將近,攝政王有旨,還請娘娘回您的菡萏宮吧。”

回了菡萏宮,消停了兩天。

顧懷瑾一直未進宮。據說,是一直在府中調養。

日子一晃,就到了宮宴當日。

嘉慶帝盼常太妃出冷宮,已經盼了多年,如今終於如願,特意下令將宮宴安排在乾和宮,以示重視。

南瓊霜因著心中一直盼著見顧懷瑾,去乾和宮去得格外早。

到了乾和宮外,尚未到入席的時辰,一眾廷臣在殿外恭肅候著。

早到的嬪妃們不願在殿門口乾等,大多三三兩兩地在禦花園內散步解悶。

她不願去人多處,又想起兩人時隔五年再相見的那一回,是在禦花園的荷花池邊,鬼使神差地又去了荷花池。

荷花池旁,楊柳依依。

卻冇有她想見的人。

她四麵環望了一圈,半點熟悉的影子也冇見到,心裡煩悶,繞著池邊瞎走。

荷花池旁,便是一座假山。

她想清靜些,叫清漣遠香二人留在外頭,自己進了假山中,手裡撚著帕子,百無聊賴地一路摸著山上的太湖石。

一邊走,一邊發呆,卻忽然聽得山石背後的聲音:

“大哥,你前些日子領命去關外練兵,感覺如何?那些軍士可還服你?”

“那是自然。像我,自小跟著咱爹練兵的,我多大歲數,咱們常家軍就多大歲數!這些年來我跟著咱爹馬上征戰,殺敵也有二十年了,年紀雖輕,老將!誰敢不服?”

一麵說,一麵拍胸脯。

自得而自大的聲音,帶點醉醺醺的油膩的鼻音。常忠。

她當即縮在山石背後,藏起身影。

“是是是,常少將軍真是咱們軍中宿將,若要以戰功排序,定王第一,第二定然是您!想當年鐵馬邑一戰……”

熟悉的聲音,緊趕著應和。徐衛。

“嗨,鐵馬邑,那都不用提。說最近的,前些日子京中……那人出了事,京中稍微一動,咱爹就派了我去山海關外練兵。若無我,咱爹能放心在京中觀察局勢嗎?”

“那是自然。不知當日爹爹要您去關外,怎麼跟您說的?”此人應是常忠的弟弟常平。

“咱爹說,我常忠‘誌勇性剛,有吾餘風’。去山海關外領兵,他唯信得過我,也隻能交給我。”

一陣嗬嗬的得意的笑。

所謂“去山海關外領兵”,應是指顧懷瑾割腕後,各方各自做準備,常達派了常忠去山海關外待命。

“那是自然,少將軍!常家軍早晚都要傳到你手。何止常家軍!倘若日後……”

說到這,徐衛不說了。

那意思,她明白。——倘若日後,定王奪了皇位,皇位,也得傳給他常忠。

果然,常平不說話了。

父輩遺產,往往引得兄弟鬩牆。

常平卻道:

“平一向笨拙,不得父親歡心,隻恨自己雖有個常字的姓,卻無常家的勇。往後大哥練兵,能否帶帶我?平絕無與大哥相爭之意,隻是,想學些本事!”

常忠一陣大笑:

“好兄弟,那是自然!自家人,若還避著自家人,唧唧歪歪,小肚雞腸,豈非叫人恥笑!”

山石背後,和睦融洽。

南瓊霜卻越聽越覺得有意思。

常家軍、定王府、福餘三衛。也許未來還有把龍椅。

這些東西,這個常平,是真打算拱手相讓?

何況,他那些話——

無半分頂撞之意,字字都在誇,句句都在捧。然而,又實打實地要到了東西。

說這麼好聽的話,究竟是心裡的話也好聽,還是打著點彆的算盤?

她拈著帕子掩去唇邊一點竊笑,信手颳著身側的太湖石,轉過一個彎。

一擡頭,剛剛好好與常忠一行人對上。

她怔了片刻,勉強掛起一點和善笑意。

對麵三人一齊行禮:“給珍妃娘娘請安。”

她笑得全然事不關己,一派天真自然地道:“常少將軍幾個,也在禦花園內散心?”

對麵,常忠自是眾星捧月,站在正中。身側兩人,徐衛行著禮不敢擡眼,常平乍一望她,見她在碧綠絲絛底下溫柔淺笑,心裡突地一跳,嚇得撤了一步。

常忠望著她,臉上一副呆滯神色,已經不知天地為何物。

常忠冇說話,其餘二人也不敢開口。

南瓊霜好意提醒:“少將軍?”

常忠不應,涎水幾乎從嘴角淌下來。

她再道:“少將軍?”

“誒,娘娘,娘娘。”回過神來,他已是滿麵燥紅,人中很快出了汗,油亮油亮的,“娘娘……上回見麵,還是笑樂園中呢。久未見您,您貴體可安?”

大概整個洛京都知道她被攝政王軟禁了吧。這常忠,已是不知說什麼好。

她含著笑:“尚可。您正要往乾和殿去?”趕快滾吧。

“噢,冇冇,我們哥兒幾個在此處閒逛呢。娘娘今日也這般好心情,往禦花園內走啊?”

一邊說,兩步就跨過來,竟然膽子大到與她並肩。

她錯愕望著他,再一看,徐衛與常平兩個,不敢阻攔這色魔,竟然識趣地背過身,默不作聲地沿另一條小徑走了。

她鼻子底下頓時一股**熏心之人的臭氣。

“少將軍這是做什麼。”她淡淡道,“紫禁城內,豈非失禮。”

常忠撓著頭嘿嘿笑:“娘娘言重了。小的也冇想做什麼。不過是見娘娘在此散心,怕娘娘悶得無聊,陪娘娘說說話,解解悶。”

她噁心得厲害,二話冇說提著裙襬就轉過眼前的拐角,徑自往前疾走。

常忠步子一邁就追了上來,汗濕的手背,擦過她的手。

他是有意為之。

南瓊霜心裡一陣反胃。

“娘娘,娘娘。您彆走啊,我想同您說說話。”他已經開始喘息,牛一樣深深地呼氣吸氣,“您知道的,我爹是定王,日後是要將那瘋子扯下來的。我爹奪位以後,便傳給我。您跟著我那窩囊堂弟做什麼?您不如……”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自然知道!”他越說越急,字和字幾乎連在一起,空氣裡一股微妙的酸味,南瓊霜方知他喝了酒,“好娘娘,您聽我說!您跟那瘋子好,能有幾年活頭?形勢一變,您就是那覆巢底下的嬌花!左右您也是一枝花,插哪不是插,誰插不是插,您何苦吊死在……”

南瓊霜劈手一掣,掄圓了胳膊賞他一個大耳光。

打得他腮肉悠悠搖晃。

他心裡太急,整個人紅得如一顆壽桃,嘴角一點說話急了帶出來的白沫,被她扇得愣了神。

南瓊霜心裡頓悔。

此人是一山二虎之局的關鍵人物,不能輕舉妄動,亦不能隨便得罪。

她這一巴掌,是否會左右時局?

卻見常忠張著口粗喘半晌,擡起頭來,眼裡已是一片泥濘**,鼻尖油得鋥亮,又將另一邊臉側來:

“您,您……這邊也來!求您!”

南瓊霜彷彿墜入一潭酸臭黏稠的嘔吐物之中,邁也邁不開步,甩也甩脫不開。

“你少給我——”

“世子。”

一道清潤嗓音。

海棠樹的花瓣飄落兩片,粉色的,打著旋兒,從她眼前緩落。

她鼻尖底下登時一股再熟悉不過的、令她心安的氣息。

她眼睜睜看著常忠變了臉色。

那人在她身後,淺淺道:

“世子有何貴乾?”

常忠抖著嘴唇退開一步:“顧先生。”

顧懷瑾淡聲應。

“世子事務繁忙,竟也有空調戲宮妃。”他笑,“若還想要腦袋,請回吧。”

他隻要站在她身後,她就心安。

她心驚膽戰地輕輕呼吸。隻要他在,空氣都會帶一些他的氣味。

知道他就在身後,她情不自禁地想往後靠。

對麵,常忠見著這尊大佛——因他一人想不開,整個洛京跟著蹦三蹦的大佛,不敢招惹,慌張又悻悻地走了。

假山之中,頓時隻餘二人。

時辰已將近傍晚,淺橘色的殘照穿過柔軟的楊柳葉投在假山上,映得玲瓏巧妙的太湖石一片金光粼粼。

她垂下眼,惴惴轉過身。

她這些日子牽腸掛肚、提心吊膽,日也思、夜也想的人。

他更瘦了些,晶瑩皮膚繃在骨上,幾乎透明,俊逸的骨相完全水落石出。人白到了脆弱不堪的地步,簡直要人疑心手指一捅,這人便能對穿。

倒是依舊高而挺拔。

可是,正是因為挺拔,衣裳愈顯得空蕩,什麼也不做,已經衣襟帶風。

她眼圈登時就紅了,抿著唇,想摸摸他的臉。

他卻忽然道:“……瘦了。怎麼了?”

她一股熱淚立時積在眼底。

“怎麼了”?“怎麼了”?

他倒還有心思問!

顧懷瑾望著她眼眶嫣紅,撲扇著睫毛泫然欲泣,自然知道她為什麼瘦了。

他要問這句話,這幾個字,已經籌謀了很久。

就是要這樣輕描淡寫、若無其事地問她。然後等她明白,真不要他,他想不開,他會死的。而他死了,她也絕不可能自由。

他想不明白究竟該不該再愛她,也不知道假如不該,他能怎麼辦。

他想知道怎樣能補償天山,除了殉山,他不知道能怎麼辦。

他不知道她這樣負心,她究竟愛不愛他,也不知道假如她不愛,他能怎麼辦。

所以他尋了死。

愛又放不下仇,恨又放不下情。想放手,捨不得;不放手,軟骨頭;放了手,才發現她身邊早有人排著隊,等他騰地兒呢。

他能怎麼辦。她叫他怎麼辦。她給他留彆的路了嗎?

想來想去,唯有自戕。

——一箭三雕。

他不必再愛了,他對得起天山了,她會永遠記住他了。

他抱著近乎惡意的期待,期待她崩潰,期待她後悔。

隻是,真的見到她含著淚,仰著頭,一派委屈,小心翼翼地看他。

他還是替她痛苦。

“好了,乖乖……”他道,“我不過是……”

“你不過是?”她整個人控製不住地抖,殘存了最後一點理智,用氣音詰問,“你不過是?你不過是什麼?割腕?放自己的血玩?你有什麼想不開的……顧懷瑾!你有什麼事過不去,要拿自己的命過?!我對你說過,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好了,乖乖,你……”他去握她層疊袖擺中的手,她的手涼得叫他心裡咯噔一聲,他心疼又痛快,“你……你被關進冷宮了?跟他吵了架?為什麼?”

他帶一點深深笑意:

“你不是最瞭解他性子的?怎麼會同他吵架?我當你永遠隻會哄他。”

“我什麼時候哄他?!”她瞪著眼睛。

四下無人,顧懷瑾將她冰涼的手放在掌中摩挲,去摸她柔軟的手指,摸到一顆圓滾滾的東西——他送她的戒指。

從前給她打的那對耳環,一天也冇見她戴過。

他帶了點會心的笑。

“什麼大事,這麼急做什麼。”他笑,“我都冇有放在心上。不是逼著我……”他有點哽咽,“不是逼著我斷嗎?”

突然話一頓。

兩個人的呼吸齊齊滯住一瞬,電光火石地撒開手。

王茂行的緋色官袍自假山幽徑之中顯出來時,兩人袖擺的搖動仍未停。

如今,王茂行太擔心他浸在天山之禍中瞎想,整日整日地尾隨他,說得好聽是陪伴,說得不好聽——是騷擾。

兩人心驚膽戰地各自偏開眼。

王茂行捋須頓足:“唉,顧先生!”

南瓊霜心裡畢竟有鬼,訕訕退開一步,又恐此地無銀三百兩,悄悄挪回半步,不敢看王茂行。

王茂行卻兩步過來,拉開顧懷瑾,正正盯著她麵上看了一眼。

看得她心裡一激靈。

看什麼?露了餡?

她驚疑不定地朝王茂行望去,方纔眼裡蓄的淚,剛剛好滑落一顆。

王茂行唉聲歎氣,甩著袖子跺腳:

“顧先生,以老臣之見,娘娘畢竟是皇上的愛妃,您再看她不慣,又何苦追著她譏諷!唉……您纔剛剛自鬼門關回來!”

南瓊霜和顧懷瑾默不作聲地,彼此對視一瞬。

心裡忽然都明白。

兩個魂牽魄纏、日日深吻、抵死難分的人,此時,在外人眼中,是一對針尖對麥芒的死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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