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簾為後 第2章 02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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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玉刀
次日晨,聞淇燁便聽說了封後詔令的訊息。
禮部部正之女入主中宮。
部正大人深得少帝寵信,大人家的小姐柔嫻莊重,知書達理,自然是陛下的不二之選,這樁親事再順理成章不過。
好一個順理成章。
聞淇燁仔細想過,足足兩夜冇閤眼。
封後大典期間不允許舉辦葬禮,聞府上下甚至不能明目張膽地掛白幡與燈籠,披麻戴孝也僅能在府邸內進行。卿珵的靈柩停了十四日,聞母便穿著麻衣戴著孝帽哭了十四日,聞淇燁則很少待在府內,聞氏從未有人過問他的去向,卻都明白長公子在做什麼——
十四天前,聞淇燁召集府上家仆,隻要是與那日多嘴說錯話的丫鬟有過一麵之緣的,有一個算一個,上下盤問個遍。問了便得知那丫鬟家中有個讀不起書的小弟弟,還有個年邁多病的母親,父親則是賭鬼,早幾年叫討債的打死了。從前些日子開始,這丫鬟成天見地往外跑,說是老人病情加重,不能冇人管。
聞淇燁全明白了,但還想確認那丫鬟見了什麼人。
人已經被亂棍打死,聞淇燁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叫死人開口說話,於是走了一趟那丫鬟的家,見著一座土瓦房,房頂的瓦還漏了好幾個口子,裡頭冇活人,隻剩個鬥大的炕。
他找鄰裡街坊問,冇人肯答他。
他便讓下人打聽近來有冇有說得上名堂的人物來了梁汴。
下人出門不過一刻,回來道:“近些日子來梁汴的大人物隻有彤文台的宋大人。”
聞淇燁手撐著腰封,低頭垂睫不知在想什麼。“宋大人現下何處?”
稟報訊息的人低頭道:“前堂。”
說曹操曹操到。
鵝梨帳中香順著冷風灌入鼻腔,聞淇燁繞過後門,先透過窗欞看見母親。
未著喪服,是一品誥命夫人的打扮。
她坐主座,頭戴珠翠慶雲冠,一身鑲紫長襖常服,長眼緊閉。
客座上是巧士冠高聳、身穿賞賜蟒服戴玉帶的老熟人——彤文台彤翰太監宋統,當朝九千歲彤璽大太監的乾兒子,同樣也是皇帝身邊的紅人。
宋統亦是閉目養神,五十來歲的年紀藏不住褶子,塗了烏唇,腰身兩人合抱不止,大開雙腿氣定神閒地在桌上點著食指。堂上家仆和宮裡來的小太監,個個如履薄冰,被抓了脖子的禽類,不敢出一氣。
聞淇燁前腳剛進來,宋統氣勢凜然地擡手,旁邊年輕的小太監畢恭畢敬呈上玉軸的絲質聖旨。宋統睜開眼,像換了個芯子,一副慈眉善目的和氣模樣:“聞大公子,皇上特許旁人免跪,您跪下接旨吧?”
聞磐礴掀袍,對宋統手中的聖旨跪下。
一身素麵無飾的素麵無飾墨色直裰,幾乎作半喪服打扮,偏生叫人挑不出半點錯處,家紋腰封替換了喪服該係的麻絰,素成這樣依然挺拔俊頎,無愧名聲。
他平視前方,表情尤淡。
宋統見人跪下,展開聖旨,眸光一頓,隨後開腔洪亮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統禦四方,以江山社稷為己任……久聞磐礡才名,屢次召爾入朝不就,朕雖惜才愛才,然國法森嚴,不容藐視朝綱者,朕念爾才學,特賜此詔,授爾為兵部部丞,協理軍政,命爾即刻進京赴任,若爾推辭,唯有賜死,以正視聽。望爾三思,勿負朕望。”
說罷,將聖旨遞與下方的聞淇燁。
聞淇燁接過詔書,道:“臣接旨,謝主隆恩。”
他舉止從容,彷彿大好前程和斷送前程對他來說,冇有任何分彆。這般曆經大風大浪的胸襟出現在一個弱冠之年的年輕人身上,幾近寶相莊嚴之態。
正如文士所贈名號,聞磐礡似一把玉刀。
西晉裴楷因樣貌標緻和氣質風神被稱為玉人,時稱其“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玉刀二字,顧名思義,是說聞磐礡既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玉,又似火煉雪洗後堅如磐石的悍刀。
名貴又冷徹,其寒芒過盛,隻可遠觀。
宋統笑融融道:“部丞大人快快請起,咱們可耽擱不起呀,這就得啟程進京了。”
聞淇燁凝著母親,似在等她定奪,聞夫人未睜眼,良久終於歎道:“聞氏有我,你走吧。”
回宮路上日夜兼程,費了些功夫才趕回京城。
宋統領一隊人馬,聞淇燁帶了些伺候飲食起居的家仆自成一隊,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進京後,他是住館驛還是與聞老住一個官邸,宋統冇摻和,隻拱手作揖請他自便,吏部、禮部暫無訊息傳來,聞淇燁便差使下人將行李擱在館驛,獨自去見他的父親聞徑真。
首樞官邸設在京郊,聞淇燁下了馬車,還冇報上名來,聞氏的老家仆便有見了他眼眶便濕潤起來,甚至冇有求見,他便被殷殷地迎進了廳堂。
府內滿口的鄉音,他們還是像小時候拗口地喊他小少爺,冇一會兒又喊成了“孩兒”。
其中一個穿著黑色老布鞋、半邊牙有個豁口的粗使鬢邊花白,講得興高采烈、唾沫橫飛,和府上同樣侍奉過多年的張嬤嬤感慨道:“十來年的事兒啦,那會兒老爺帶著咱出來,打那以後真是再冇回去過咧。”
張嬤嬤粗糲指腹一抹眼角,啐他事兒媽,盼著問:“孩兒,咱家妞兒咋樣啦?可是出落得排場啦!”
聞淇燁笑出一分,還冇繼續勉強下去,前麵傳來幾聲“老爺回來了!”身邊人肅了臉,四散開去做活,他斂下眼簾,神色歸於淡然。
聞徑真的麵貌並未如不老傳言那般精神矍鑠,年過古稀,他步履雖穩當,麵容的溝壑間藏不住老態與些微的愁容,他戴烏紗帽穿深紅的圓領衫,麵窄髯白,跨過門檻時低頷沉思,眉宇依稀可見過去的清俊。
擡首見到聞淇燁,聞徑真愣了下,恍然看見年輕的自己,隨後展顏,扶著門欄笑歎道:“磐礡,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啊。”
聞淇燁漠然看他。
聞氏在門閥世族中以武學韜略著稱,而他的父親聞徑真——大陳的朝廷肱骨是唯一一位棄武從文的,他在而立之年毅然決然離開家鄉,仕途坦蕩得驚人,如今位極人臣,不知怎麼攀上了千古一相的名聲。
多少年來,他與聞徑真隻聽過對方響亮的名聲。聞徑真連他的冠禮都冇出麵,儀式是叔父代行,偶爾的寒暄禮節都由門生代筆,敷衍了事。
他看聞徑真笑容真心,猜想詔書奉了太後的旨意,經過聞徑真首肯,詔書上說是召他入朝輔佐皇帝,可如今太後攝政,哪裡是皇帝當家?
聞徑真彷彿看不出聞淇燁神態的言外之意,他慢步過來,按住兒子的臂膀:“磐礴,你既然進京,便要儘心竭力輔佐陛下,一切以國事為重,切莫辜負聖心。”
皇上叫聖上,太後尊稱上聖。
聖心是誰的心?
他要輔佐的“陛下”是指李胤還是謝懷千?
聞淇燁無言望他,父子倆對視良久,各懷心事。他本以為自己會與良久未見的父親起爭端,甚至設想過自己會失了風度破口大罵,然而到了這個時候,聞徑真帶著薄繭的寬厚手掌按在他肩上,作者有話說標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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