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清河記 第92章 闖火窟青蘿飲毒泉 竊軍機邦昌媚金營
詩曰:
雪刃劈開生死路,冰心敢闖九幽關。
奸佞膝行輸肝膽,英雄血儘冷雕鞍。
上回書道,西夏公主李青蘿為救西門慶,懷揣斷簪玉璜,孤身匹馬直赴西北天山絕域,欲尋那能拔除磁晶寒毒、續接心脈的地心火蓮!南遼公主耶律雲水與契丹老薩滿,以秘藥金針護住西門慶一絲遊魂。汴梁城中,童貫複掌樞密院,張邦昌充任議和正使,卑躬屈膝,重啟對金媾和之路。真個是:龍榻猶聞戰鼓歇,虎帳已納豺狼言!
單表那李青蘿。離了汴梁,單人獨騎,曉行夜宿,不敢半分耽擱。她棄了華服,隻著一身便於騎射的窄袖素白勁裝,外罩灰撲撲的羊皮大氅,頭戴遮風避沙的帷帽,麵上亦易容改扮,掩去那過於惹眼的絕色容顏,隻露出一雙清冷如寒潭的眸子。胯下乃是精心挑選的西夏良駒“踏雪烏騅”,神駿異常,四蹄翻飛,踏碎關山殘雪。腰間懸著鋒利彎刀,背負一張硬弓,箭囊插滿鵰翎,更將斷簪與玉璜貼身藏於懷中,日夜感受著那微弱卻堅韌的溫熱。
一路西行,地勢漸高,朔風如刀割麵。過秦隴,穿河西,昔日繁華絲路,如今隻見斷壁殘垣,烽燧孤煙,處處是兵燹肆虐後的淒涼景象。流民蓬頭垢麵,扶老攜幼,啼饑號寒之聲不絕於野。偶遇小股潰散金兵或亂世嘯聚的強人剪徑,李青蘿或仗著馬快弓強,箭無虛發,將其驚走;或隱匿行藏,繞道而行,隻為儲存體力,直奔那天山。
這日,終入高昌回鶻國境。眼前景象陡然一變!但見遠處天際,橫亙著一片巍峨連綿、白雪皚皚的巨大山影,直插雲霄,宛如天神鑄就的屏障,正是天山!其勢雄渾磅礴,令人望之頓生渺小之感。然而通往山腳之路,卻非坦途。一片赭紅色的巨大山嶺橫亙在前,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地表龜裂,裂縫中隱隱透出暗紅之色,升騰著滾滾扭曲的熱浪!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硫磺焦糊氣味,吸入口鼻,灼得肺腑生疼。此乃天山南麓有名的凶險之地——赤焰嶺!當地畏兀兒人稱之為“吐魯番的烙鐵”。
李青蘿勒住馬韁,烏騅馬焦躁地打著響鼻,四蹄不安地刨著滾燙的地麵。她摘下帷帽,抹去額角細密的汗珠,凝望著那片蒸騰著死亡氣息的赤色山嶺。欲往天山深處尋那地心火蓮,此乃必經之途!彆無他路可繞。她取出發簪與玉璜,握於掌心,屏息凝神。簪身冰涼依舊,玉璜卻微微發燙,其內裡那絲微弱的靈光,竟似被遠處天山深處某種無形之力隱隱牽動,變得比往日清晰了一絲!方向,正指向赤焰嶺後那白雪皚皚的群峰深處!
“果然在此…”
李青蘿眸中閃過一絲堅毅。她收起玉簪璜,緊了緊背上行囊,翻身下馬。此等絕地,馬匹已無法通行。她心疼地拍了拍“踏雪烏騅”的脖頸,解開鞍轡束縛,低語道:“去吧,若我…若我不得歸,你自尋生路。”
那馬兒通靈,似有不捨,用頭蹭了蹭李青蘿的手臂,長嘶一聲,終是撒開四蹄,向來路奔去,消失在漫天風沙之中。
李青蘿深吸一口氣,那灼熱刺喉的空氣令她一陣眩暈。她撕下衣襟,蘸了水囊中僅存的清水,矇住口鼻,隻露出一雙銳眼。隨即矮身,如靈貓般,向著赤焰嶺那蒸騰扭曲的熱浪深處潛行而去!
甫一踏入赤焰嶺範圍,腳下砂石滾燙如炭火!縱是隔著厚實皮靴,亦覺灼痛難當。熱浪撲麵,麵板如同被無數細針攢刺。眼前景物在熱浪中扭曲變形,怪石猙獰,仿若擇人而噬的妖魔。更可怕的是那縱橫交錯的巨大地裂!裂口深不見底,內裡紅光隱隱,不時噴出一股股灼熱刺鼻的硫磺氣柱,發出“嗤嗤”怪響,稍有不慎吸入,立時頭暈目眩。
李青蘿全神貫注,憑借高超輕身功夫與獵人般的敏銳,在嶙峋怪石間跳躍騰挪,避開那些噴湧毒氣的裂口。汗水剛滲出毛孔,瞬間便被蒸乾,在衣衫上留下一圈圈白漬。她不敢大口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如同吞嚥火焰。玉璜在懷中愈發灼熱,那點靈光也愈發活躍,彷彿一隻小小的螢火蟲,在黑暗中為她指引著相對安全的路徑方向。
行至嶺中腹地,地勢愈發險惡。一處斷崖攔住去路,崖下是沸騰翻滾、咕嘟冒泡的赤紅色泥漿池!熱力驚人,硫磺惡臭衝天。唯有一條狹窄如羊腸、被熱氣燻烤得通體暗紅的石梁,橫跨泥漿池,通往對岸。石梁濕滑,僅容半足!
李青蘿伏在崖邊,仔細觀察。石梁中段,熱氣蒸騰尤為劇烈,隱隱可見數處細微裂痕。她解下腰間長繩,係上一枚鐵蒺藜,看準對麵一塊穩固巨岩,運足腕力,“嗖”地一聲擲出!鐵蒺藜帶著繩索,精準地纏繞在岩石棱角上。她用力拽了拽,確認牢固,方將繩索另一端係於腰間。
深吸一口灼燙的空氣,李青蘿提氣輕身,足尖一點,如一片雪花飄上那赤紅滾燙的石梁!腳尖甫一接觸,一股鑽心灼痛直衝腦門!她強忍劇痛,身形毫不停滯,疾如閃電般向前掠去!同時手中緊握繩索,以防萬一。
眼看將至石梁中段那熱氣蒸騰最盛、裂紋隱約之處,異變陡生!腳下石梁猛地一震!“哢嚓”一聲脆響,那布滿裂紋的岩石竟驟然崩裂塌陷!李青蘿身形猛地向下一沉,半個身子已懸空!沸騰的赤紅泥漿近在咫尺,灼熱氣泡爆裂濺起的漿液,幾乎要撲到她的麵門!
千鈞一發!她腰間繩索瞬間繃緊!下墜之勢猛地一滯!同時,她反應快如電光石火,左手五指如鉤,灌注全身氣力,狠狠插向身側尚未崩塌的堅硬岩壁!“嗤啦!”
堅韌的鹿皮手套被磨穿,指尖皮開肉綻,鮮血滲出,瞬間被滾燙岩石烤乾!劇痛鑽心,她卻死死摳住岩石縫隙,借力穩住身形!
腳下碎石泥塊“噗通噗通”墜入泥漿,頃刻化為烏有。李青蘿懸在半空,身下是死亡泥潭,滾燙的熱氣炙烤著她,汗水混著血水滾落。她不敢絲毫放鬆,牙關緊咬,借著繩索與左手的支撐,一點點將身體向上挪移,終於艱難地攀上對岸斷崖的穩固之地!
伏在滾燙的岩石上,李青蘿劇烈喘息,胸口如同風箱般起伏。低頭看去,左手五指血肉模糊,焦黑一片,鑽心疼痛陣陣襲來。腰間的繩索也被熱氣烤得焦脆。她撕下乾淨衣襟,草草包紮傷口,不敢久留,強忍傷痛,繼續向嶺外跋涉。
又不知在灼熱地獄中掙紮了多久,當那蒸騰扭曲的熱浪終於被一股清冽的寒氣所取代時,李青蘿踉蹌著衝出赤焰嶺的範圍。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被巨大山影籠罩的、略顯平坦的穀地呈現眼前。穀地邊緣,依著山勢,散落著數十頂圓頂氈帳,炊煙嫋嫋,正是畏兀兒人的一處聚居點!幾個穿著厚實皮袍、頭戴翻毛皮帽的畏兀兒牧民正驅趕著羊群。
李青蘿體力精神早已透支,又兼手傷灼痛,全憑一股意誌支撐。見到人煙,心神稍懈,頓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昏厥過去。
再表汴梁。皇城司那處幽靜小院,重門深鎖,守衛森嚴。屋內炭火熊熊,卻依舊驅不散一股滲入骨髓的陰寒之氣。西門慶仰臥榻上,麵如金紙,氣息微弱得幾近於無。唯有心口處,隔著薄被,隱隱透出一團幽藍光芒,伴隨著極其微弱、時斷時續的起伏。那光芒每一次明滅,都牽動著榻邊人的心絃。
南遼公主耶律雲水,褪去了往日契丹貴女的華服,隻著一身素淨的靛藍布裙,秀發鬆鬆挽起,幾縷發絲被汗水黏在光潔的額角,顯是勞心勞力已久。她雙目微紅,卻眼神專注如磐石,正全神貫注地以金針渡穴。纖纖玉指撚動間,細若牛毛、閃爍著奇異暗金色澤的長針,精準地刺入西門慶周身各處要穴。尤其在心口膻中、背後神道、頭頂百會幾處大穴,針尾竟微微震顫,發出極細微的嗡鳴!每刺入一針,西門慶心口那團幽藍光芒便似乎被一股溫和堅韌的力量安撫一分,稍稍穩定。
契丹老薩滿盤坐於屋角,麵前一隻小巧的青銅火盆,盆內燃燒著一種奇特的暗紫色木炭,散發出清冽如鬆針、又帶著淡淡藥草味的異香。老薩滿頭戴綴滿鷹羽與獸牙的神帽,溝壑縱橫的臉上塗著赭紅色的神秘紋路,雙目緊閉,乾癟的嘴唇急速翕動,發出低沉而古老的咒語音節,雙手結出繁複的手印。隨著他的禱念,那青銅火盆中的紫煙竟似有生命般,絲絲縷縷飄向西門慶,縈繞在他口鼻之間,緩慢滲入。
楊興如同鐵鑄的雕像,按刀立於門內陰影處。他須發虯結,眼窩深陷,甲冑上沾染的陳舊血汙也顧不得擦拭,全身肌肉緊繃,警惕著任何一絲風吹草動。目光掃過榻上西門慶那毫無生氣的臉龐,又落在耶律雲水疲憊卻堅毅的側影上,虎目之中,交織著深重的憂慮與刻骨的感激。
“噗!”
西門慶身體猛地一陣劇烈痙攣,又是一小口顏色暗紫、夾雜著細微冰晶的血塊噴出!那血塊落在地上,竟發出“滋滋”輕響,瞬間凝結成冰!屋內的寒意驟然加重!
“寒毒又發作了!”
楊興失聲低呼,搶前一步。
耶律雲水神色凝重,手法更快!她迅速取出一個寸許高的白玉小瓶,拔開塞子,一股濃鬱的血氣混合著奇異的草木清香彌漫開來。她小心地倒出一滴粘稠如琥珀、色澤金紅的液體——正是她以自身精血混合白頭山秘藥煉製的“金烏續命漿”!金紅液體滴在西門慶慘白的嘴唇上,迅速滲入。
同時,老薩滿的咒語聲陡然拔高,變得急促而充滿力量!青銅火盆中紫煙大盛,幾乎將西門慶的上半身籠罩!他心口處那幽藍光芒劇烈地明滅數次,如同垂死掙紮的凶獸,最終還是在那金紅藥力與紫煙咒力的雙重壓製下,不甘地緩緩平息下去。西門慶急促而紊亂的呼吸,也漸漸變得緩慢悠長,雖然依舊微弱,但暫時脫離了險境。
耶律雲水長舒一口氣,額上已是冷汗涔涔,身形微晃。楊興連忙扶住:“雲水公主!您…”
“無妨,”
耶律雲水擺擺手,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湛藍眼眸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九轉還陽草的藥力在衰減,寒毒反撲一次凶過一次…全靠薩滿長老的神術與這‘金烏漿’強行吊住他心脈最後一點生機。”
她走到窗邊,望著西北方漆黑的天際,眼中憂色濃得化不開,“李公主…不知已到何處?這天山火蓮…是她唯一的指望,也是將軍唯一的指望了…”
楊興緊緊握住刀柄,望向西北的目光充滿了焦灼與祈禱。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那議和正使張邦昌,自得了徽宗“務求金國滿意”的聖諭,又攀附上重新掌權的樞密使童貫,真個是意氣風發,隻覺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他深知此行乾係重大,更存了借機大撈一筆、媚上固寵的心思,行前便做足了功夫。
這日,張邦昌府邸密室之中,燭光昏暗。張邦昌身著簇新紫袍,頭戴展腳襆頭,臉上堆滿了市儈而諂媚的笑容,正親自執壺,為一個身形矮胖、穿著磁州軍低階將佐服飾的男子斟酒。此人喚作王貴,乃是磁州軍輜重營一個管庫的押官,官卑職小,卻因掌管部分器械賬目,知曉不少內情,更兼貪財好利,早被張邦昌的心腹暗中盯上。
“王押官,請,請滿飲此杯!”
張邦昌笑容可掬,“此番出使金營,事關兩國修好,黎民福祉。磁州軍此次勤王,立下大功,尤其是那磁粉破敵之策,神妙非常呐!本官奉旨議和,金人若問起此物根底、我軍虛實…王押官久在磁州軍,想必知之甚詳?”
王貴幾杯黃湯下肚,臉泛紅光,見當朝少宰如此禮遇,骨頭都輕了幾兩,拍著胸脯道:“相爺放心!小的在磁州軍輜重營乾了七八年,磁粉的配比、庫存、如何裝填箭囊,還有…嘿嘿,連那存放特製皮囊和強弓的幾處秘密庫房位置,小的都門兒清!至於軍力麼…”
他壓低了聲音,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磁州軍這次折損也不小,精銳騎兵隻剩不到兩千,步卒缺額三成,軍械損耗更是不計其數!都等著朝廷補給呢!”
“好!好!王押官真乃乾才!”
張邦昌撫掌大笑,眼中精光閃爍,“此等緊要軍情,於議和大有裨益!金人知曉我方虛實,方顯我朝求和誠意,也免其獅子大開口嘛!”
他一使眼色,旁邊侍立的心腹管家立刻捧上一個沉甸甸的錦緞包袱,放在王貴麵前。
包袱散開一角,露出裡麵黃澄澄、白花花的金銀錠子,光芒耀眼!
王貴看得眼都直了,呼吸粗重,連連作揖:“謝相爺厚賞!謝相爺厚賞!小的願效犬馬之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張邦昌滿意地點點頭,笑容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識時務者為俊傑。此去金營,王押官便隨在本官身側,做個機宜文書。金人但有垂詢,你據實以告便是。待和議功成,本官保你一個磁州團練副使的前程!榮華富貴,享用不儘!”
數日後,汴梁北門。一支打著白幡、捧著國書的龐大議和使團,在數千宋軍“護送”下,浩浩蕩蕩開出城門,直奔黃河北岸金兵大營。使團隊伍中,儀仗煊赫,滿載著金銀、絹帛、茶葉、美酒等“犒軍”之物,箱籠車馬,綿延數裡。張邦昌端坐於裝飾華麗的馬車之中,身著禦賜紫袍玉帶,誌得意滿,彷彿不是去乞和,倒像是去受降。他身旁,換了身文吏服飾、卻掩不住一臉市儈與興奮的王貴,正諂媚地為其打著扇子。
使團一路行去,沿途所見,儘是金兵退卻時燒殺搶掠留下的慘狀。村莊化為焦土,屍骸枕藉,僥倖存活的百姓麵黃肌瘦,眼神麻木絕望。然而張邦昌視若無睹,隻盤算著如何用磁州軍情與這些民脂民膏,在金人麵前討個好價錢,為自己鋪就一條青雲之路。
樞密院簽押房內,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李綱須發戟張,怒目圓睜,將一份謄抄來的使團隨行人員名錄狠狠拍在紫檀木大案上!厚重的案幾竟被他拍得嗡嗡作響!
“童貫!老匹夫!”
李綱的聲音因極度的憤怒而嘶啞顫抖,指著名錄上“王貴”二字,厲聲質問,“此獠何人?磁州軍輜重營一個管庫小吏!張邦昌帶他去金營做甚?議和?分明是去獻媚!去賣我軍情!去將磁州將士浴血換來的機密,拱手送給豺狼!”
童貫高踞上首,慢條斯理地品著香茗,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尖細的嗓音帶著濃濃的譏誚:“李大人,稍安勿躁。議和大事,千頭萬緒,使團中多幾個熟悉軍務的佐吏以備諮詢,有何不可?陛下聖意,唯求金人退兵,邊境安寧。些許小節,何須斤斤計較?莫要因小失大,壞了朝廷體統!”
“體統?”
關鵬舉侍立在李綱身後,聞言再也按捺不住,虎吼一聲,雙目赤紅如血,“敢問童樞密,出賣忠勇將士用血肉守住的軍機,將國之利器示於敵寇,這是什麼體統?割地賠款,喪權辱國,這又是什麼體統?磁州軍磁粉破敵,挽狂瀾於既倒!如今卻要將製勝之秘,連同將士性命,一並賣與金狗!末將…末將…呸!”
他一口帶血的濃痰狠狠啐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如同受傷的猛虎。
“放肆!”
童貫猛地將茶盞頓在案上,茶水四濺!他細長的眼睛射出陰鷙寒光,死死盯住關鵬舉,“關鵬舉!你不過一介莽夫,也敢在樞府咆哮?若非念你守城微功,本帥立時便可治你一個藐視上官、擾亂軍機之罪!拖出去砍了!”
“鵬舉!”
李綱一把按住暴怒欲狂的關鵬舉,強壓住翻騰的氣血,死死盯著童貫,一字一句,如同冰棱墜地,“童貫!你為一己權位,媚敵賣國,構陷忠良!今日樞府之令,老夫斷難遵從!磁州軍情若泄,老夫拚卻這身剮,也要上達天聽!告你一個通敵叛國之罪!”
“告我?”
童貫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尖聲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惡毒,“李綱,李伯紀!你以為你還是那個登高一呼應者雲集的李相公?官家如今,最想的就是安穩!最厭的就是你這等不識時務、整日喊打喊殺、招惹金人的‘忠臣’!你的奏本,到不了禦前!”
他陰冷地掃過李綱和關鵬舉,“識相的,乖乖待在府裡,頤養天年。若再敢妄議國是,煽動軍心…哼,莫怪本帥不講情麵!送客!”
兩名童貫蓄養的身材魁梧、麵目凶悍的親兵甲士,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目光不善地逼視著李綱二人。
李綱氣得渾身發抖,眼前陣陣發黑,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又被他強行嚥下。他深深看了一眼趾高氣揚的童貫,那眼神中已不是憤怒,而是徹底的悲涼與絕望。他猛地一拂袖,嘶聲道:“鵬舉,我們走!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夫倒要看看,這靠舔舐胡虜靴底換來的‘太平’,能撐得幾時!”
說罷,再不看童貫一眼,挺直了早已被重擔壓彎的脊梁,踉蹌卻又無比決絕地向外走去。關鵬舉狠狠瞪了童貫一眼,攙扶著李綱,大步離開這令人窒息的樞密院。
回到府邸,李綱再也支撐不住,“哇”地噴出一口鮮血!關鵬舉大驚:“恩相!”
“無…無礙…”
李綱推開關鵬舉攙扶的手,用袖子抹去嘴角血跡,臉色灰敗如紙。他望著庭院中那株在寒風中蕭瑟的老梅,喃喃道:“磁粉之秘泄,金人必有防備。磁州…危矣!種老將軍…危矣!這江山…這江山…”
兩行渾濁的老淚,終於順著枯槁的麵頰滾落下來,滴在冰冷的地磚上。他猛地抓起案上一個官窯瓷盞,狠狠摔在地上!“啪嚓”一聲脆響,碎片四濺!
“童貫!張邦昌!爾等誤國奸賊!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麵目見太祖太宗!有何麵目見汴梁城外累累白骨!”
悲憤的吼聲在空寂的庭院中回蕩,如同垂死孤狼的哀鳴。
視線再轉回那天山腳下的畏兀兒穀地。李青蘿悠悠醒轉,發現自己躺在一頂溫暖而充滿羊膻味的氈帳裡。身下是厚厚的羊毛氈毯,身上蓋著溫暖的皮裘。左手已被清洗乾淨,敷上了厚厚一層深綠色的草泥藥膏,清清涼涼,大大緩解了灼痛。一個穿著厚實皮袍、頭發花白、臉上布滿風霜痕跡的畏兀兒老婦人,正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羊奶,慈祥地看著她,口中說著她聽不懂但充滿善意的畏兀兒語。
李青蘿掙紮著坐起,用生澀的漢語夾雜著手勢道謝。老婦人笑著擺擺手,示意她喝奶。這時,氈簾掀開,一個身材高大魁梧、頭戴狼皮帽、眼神銳利如鷹隼的畏兀兒老者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幾個精壯的漢子。老者目光沉靜地打量著李青蘿,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語問道:“姑娘,你從哪裡來?為何孤身一人闖入赤焰嶺?那地方,可是連最矯健的岩羊都不敢輕易涉足的死亡之地!”
李青蘿心念電轉,知道隱瞞無益。她強撐著起身,對著老者深深一禮,坦然道:“老丈明鑒。小女子從中原來,有至親之人身中奇毒,命懸一線。唯有天山深處,地火奔湧之地的‘地心火蓮’可救。情非得已,冒險穿越赤焰嶺,隻為尋得一線生機!驚擾貴部,深感不安。”
“地心火蓮?”
老者聞言,銳利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度的震驚與敬畏,他身後的幾個漢子更是發出低低的驚呼,看向李青蘿的目光充滿了不可思議,如同在看一個瘋子。“你要去‘火神的熔爐’(畏兀兒語稱呼地火之眼)?還要摘取‘火焰之心’(指火蓮)?”
老者的聲音都變了調,“那…那是真正的絕地!是神靈的領域!千百年來,多少勇士為尋它,踏入那地獄之門,屍骨無存!姑娘,你這是去送死!”
“縱是九幽地獄,我也要去!”
李青蘿抬起頭,清冷的眼眸中燃燒著不容動搖的決絕火焰,“至親之命,係於此蓮。若不得,我獨活何益?求老丈指點路徑,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說罷,她再次深深拜倒。
老者默然良久,氈帳內一片寂靜,隻有炭火劈啪作響。他凝視著李青蘿蒼白卻無比堅毅的臉龐,那眼神中的死誌與決心,絕非作偽。最終,他長長歎息一聲,帶著深深的憐憫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罷了…赤焰嶺都闖過來了,你也是被長生天選中的勇士。老朽蘇魯,是這‘雪鷹部’的長老。那‘火神的熔爐’所在,乃是我族禁地,非祭神大典不得靠近。路徑…我可以告訴你,但能否活著走到,能否找到那傳說中的神物,全看長生天的旨意和你自己的造化了。”
蘇魯長老命人取來一張粗糙的羊皮,用炭筆在上麵勾勒出大致山形:“由此穀向北,翻越三座雪峰,有一處名為‘鷹愁澗’的萬丈深淵。過澗唯一路徑,是澗底一條常年奔湧著滾燙硫磺泉水的暗河河道!泉水劇毒,奇熱無比,蒸汽彌漫,伸手不見五指,河道更是曲折凶險,遍佈暗礁漩渦,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屍骨被泉水溶蝕殆儘!過了鷹愁澗暗河,繼續向北攀爬,便是終年籠罩在毒煙瘴氣中的‘黑風口’,那裡狂風如刀,飛沙走石,更有毒蟲惡獸出沒。穿過黑風口,方能望見那‘火神的熔爐’——一處巨大無比、終年噴湧著烈焰與濃煙、岩漿如同河流般流淌的地火之眼!傳說火蓮,便生在岩漿湖心孤島之上…”
聽著這如同地獄繪卷般的描述,饒是李青蘿心誌如鐵,也不禁手心沁出冷汗。但她握緊了懷中斷簪玉璜,感受著那微弱卻堅定的溫熱指引,眼神沒有絲毫退縮:“謝長老指點迷津!小女子…記下了!”
蘇魯長老看著她,搖搖頭,又對老婦人吩咐了幾句。老婦人轉身出去,片刻後取來一個鼓鼓囊囊的皮囊和一個粗糙的陶罐遞給李青蘿。皮囊裡裝著耐饑的肉乾、奶疙瘩和一小袋鹽。陶罐中,則是粘稠如墨汁、散發著濃烈苦澀氣味的藥膏。
“這‘黑玉膏’,是我部秘傳,塗於口鼻,可稍抗那黑風口的毒瘴。姑娘,前路…唉,你好自為之!”
蘇魯長老語重心長,眼中滿是悲憫,“若…若事不可為,莫要強求。活著回來,雪鷹部的氈帳永遠為你留一扇門。”
李青蘿鄭重接過,深深一拜:“長老活命贈藥之恩,青蘿銘記五內!若得生還,必當厚報!”
她將皮囊藥膏收好,不顧蘇魯長老的挽留休養,毅然決然地再次踏上了征途。素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穀口呼嘯的風雪之中,向著那三座如同冰雪巨獸般矗立的雪峰攀去。
汴梁皇城司小院。夜色如墨,寒風嗚咽。
西門慶的呼吸突然變得極其微弱,間隔越來越長,胸口那幽藍光芒也黯淡下去,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一股刺骨的寒意以他為中心彌漫開來,連熊熊炭火都似乎黯淡了幾分!
“不好!”
耶律雲水臉色煞白,失聲驚呼,“寒毒…徹底壓製不住了!九轉還陽草的藥力耗儘了!”
她撲到榻前,雙手飛快地撚動金針,試圖再次激發西門慶的生機,但金針入體,毫無反應!那滴金紅的“金烏續命漿”滴在他唇上,竟無法滲入,反而迅速凝結成冰珠!
老薩滿的咒語聲也變得急促而嘶啞,青銅火盆中的紫煙劇烈翻騰,卻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寒冰力量排斥在外,無法靠近西門慶身體!屋內的溫度急劇下降,牆壁、窗欞上竟開始凝結出細密的冰霜!
楊興目眥欲裂,衝到榻邊,隻覺一股透心蝕骨的寒意撲麵而來!西門慶的身體冰冷僵硬得如同萬載玄冰!“將軍!將軍!撐住啊!”
他嘶聲吼著,卻束手無策,巨大的恐懼與絕望攫住了他的心臟。
耶律雲水眼中淚水終於滾落,她猛地咬破自己舌尖,一口蘊含著精元的鮮血噴在手中玉盒殘存的九轉還陽草根莖上!根莖瞬間吸收精血,發出一陣微弱的白光!她不顧一切地將這沾血的根莖塞入西門慶口中,強行撬開他冰冷的牙關!
“薩滿長老!助我!”
她尖聲叫道,雙手抵住西門慶冰冷的心口,將體內殘存的契丹秘術靈力不要命地灌注進去!老薩滿也豁出去了,抓起一把暗紫色的粉末撒入火盆,火焰“轟”地竄起尺高,紫煙如同怒龍般撞向西門慶!口中咒語如同咆哮!
幽藍光芒猛地一跳!西門慶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緊閉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急速轉動!一個極其微弱、斷斷續續、卻充滿了無儘痛苦與暴戾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地獄最深處掙紮而出,在死寂的房中響起:
“火…火…焚…焚儘…殺!殺!…”
這聲音詭異莫名,帶著不屬於西門慶的森冷與毀滅意誌!彷彿是他體內殘存的意識,與那冰魄磁晶的寒毒和某種更深沉的東西混合後,發出的最後呐喊!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關頭!
遠在萬裡之外的天山深處!
李青蘿曆經千難萬險,九死一生!她翻越了凍僵肢體的雪峰,四肢並用爬過了鷹愁澗那狹窄濕滑、滾燙毒泉奔湧咆哮、蒸汽灼人如地獄的暗河棧道!她口鼻塗滿苦澀的“黑玉膏”,在毒瘴彌漫、狂風如刀、碎石如雨的黑風口中艱難穿行!衣衫被狂風撕扯成縷,身上布滿被碎石劃破、被毒蟲叮咬的傷口,整個人如同從血汙和泥濘中爬出的幽靈!
當她終於力竭地衝出黑風口那肆虐的風暴,撲倒在冰冷堅硬的火山岩上時,眼前豁然出現的景象,讓她震撼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一片巨大得難以想象的凹陷盆地!如同天神巨錘砸出的深坑!盆地的中心,是翻滾沸騰、赤紅耀眼的岩漿之湖!湖麵氣泡翻滾破裂,發出沉悶如雷的“咕嘟”巨響!灼熱的氣浪扭曲了空氣,刺鼻的硫磺味濃烈得令人窒息!岩漿湖的中心,赫然矗立著一座小小的、由黑色玄武岩構成的孤島!
就在那孤島最高處,一株奇異的植物傲然綻放!
它高約尺許,通體晶瑩剔透,宛如最純淨的紅寶石雕琢而成!九片花瓣,如同燃燒的火焰,層層疊疊,舒展向天空!花瓣的中心,一朵熾白奪目的花蕊,正噴吐著肉眼可見的、精純無比的至陽之氣!光芒流轉,將周圍翻滾的暗紅岩漿都映照得通透起來!一股磅礴浩瀚、純淨熾烈的生命氣息,如同無形的潮汐,席捲而來!正是那傳說中的——地心火蓮!
李青蘿懷中的斷簪與玉璜,在這一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與明亮!璜身嗡鳴,簪尖直指那岩漿湖心的孤島!彷彿在歡呼雀躍!
“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李青蘿乾裂滲血的嘴唇顫抖著,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汙滾落。極度的疲憊與巨大的狂喜衝擊著她,幾乎讓她虛脫。她掙紮著爬起,正欲尋找通往那孤島的道路。
突然!
“咻!咻!咻!”
數支淬著幽藍、顯然是劇毒的弩箭,挾著刺耳的破空之聲,從她身後黑風口方向的嶙峋怪石後電射而出!直取她後心與雙腿!
“什麼人?!”
李青蘿驚覺,強提最後一絲氣力,一個狼狽的貼地翻滾!
“篤!篤!篤!”
毒箭深深釘入她方纔伏身的火山岩,箭尾劇顫!箭鏃入石,竟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響!
緊接著,七八條身著緊身黑衣、麵蒙黑巾、行動迅捷如鬼魅的身影,從亂石後躍出!為首一人身材高大,手持一柄狹長的彎刀,刀身泛著詭異的藍光,露出的雙眼,冰冷如毒蛇,死死鎖定李青蘿!
“西夏公主,好本事!竟真讓你尋到了這地心火蓮!可惜…此等天地神物,豈是你一個女子能消受的?乖乖交出玉簪璜,留你全屍!”
陰冷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殺氣,在這灼熱的地獄之門前響起!
李青蘿的心,瞬間沉入穀底!她強撐著站起,拔出腰間的彎刀,刀鋒指向敵人,眼中燃燒起決死的戰意!她認出了那為首者眼中一閃而過的、屬於金人粘罕麾下最神秘兇殘的“鐵鷂子”死士的印記!沒想到,金人的觸角,竟也伸到了這絕域天山!
正是:
火蓮照夜焚霜骨,毒箭追魂鎖玉璜。
孤臣魂斷磁晶冷,汴梁城陷議和殤。
欲知李青蘿孤身一人,如何麵對金人精銳死士的圍殺?能否奪得火蓮?西門慶在汴梁,能否等到這唯一的生機?張邦昌媚金賣國,又將引出何等滔天大禍?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