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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後我成了仇人的女兒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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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相府千金剃光了頭髮,拔光了牙齒,又折斷了雙手。

她用棺材釘刺穿我的喉嚨,將我埋進土裡。

再睜眼時,她正望著我,目光竟是說不出的溫柔。

她輕輕撫過我的臉頰,細細梳理我柔軟的頭髮,又將我稚嫩的小手捧在掌心,耐心把玩。

娘一定把你養成全京城最嬌貴的小姑娘。

01

我是閨塾裡的女夫子。

在教導女子三從四德的地方,我講授詩詞與算術。

那日,我教了句: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

我說此句意在抒發女子自強的氣概,女子也該有清醒看世界的眼。

謝林婉噗嗤一笑,揚聲念道:休言玉體不**,夜夜龍床顫吟吟。

滿堂頓時鬨笑。

我罰她站立,命她抄書。

課後,她麵容扭曲,命手下將我捆起。

他們輪番淩辱我,又活生生拔下我的舌頭,撬光我的牙齒,剜去我看世界的眼睛。折斷我執筆的手,最後用棺材釘刺穿我的喉嚨。

她冷笑道:看你這下冇舌頭、冇牙、冇喉嚨,還怎麼說話還怎麼自強,怎麼壯誌我這就將你活埋,看你還清不清醒得過來。

泥土混著血水灌入傷口,我漸漸無法呼吸。

死後,我的魂魄一直跟著她。

她對外說我跑了,書院便重金另聘了女夫子,很快抹去了我存在過的痕跡。

我爹孃為替我討個公道,屢次告官,滾釘板、踏火盆,苦等六月,終於見到一絲昭雪的曙光。

可就在沉冤得雪前,我爹被砍斷雙足,遭馬蹄反覆踐踏,屍身扭曲不成人形;我娘被吊死後扔進枯井,井口也被死死封住。

丞相府上下打點,此事便如石沉大海,再無波瀾。

謝林婉安穩讀完書,長大嫁人,一生順遂。

憑什麼勤懇本分的人要落得家破人亡,而施暴者卻能安然無恙,彷彿一切從未發生

這世道不公,對窮苦百姓尤其不公。我恨這賊老天。

刹那間,怨氣沖天。

我朝她猛撲過去,化作惡鬼想撕扯她,縱是魂飛魄散也要報這血仇。

可一股巨大的吸力將我牢牢困住,瞬間撕裂我的意識,將我卷向不知名的深淵。無邊痛苦中,不見一絲光,唯有徹底的黑暗將我吞噬。

猛然睜眼,映入眼簾的竟是我輪迴百世也忘不掉的那張臉——

那張害我全家性命的臉。

周遭人聲嘈雜,許多陌生的麵孔晃動著。

她笑得慈愛溫柔,輕輕撫摸我的臉頰,細細梳理我柔軟的頭髮,耐心把玩我稚嫩的小手。

娘一定把你養成全京城最嬌貴的小姑娘。

02

夫人,小姐不肯喝呀!

此時外人已散儘,她連戲也懶得再做。

謝靈婉斜倚在榻上,眼皮都未抬一下,指尖慢悠悠撥著茶盞蓋,滿屋隻聽得見瓷蓋輕碰的清脆聲響。

低賤胚子,這也來問我

她聲音懶洋洋的,你纔是奶孃。難不成,還要我這身子親自來喂

目光終於掃過來,掠過奶孃,停在我臉上,冰涼如水。

不吃就餓著。餓極了,石頭都啃,何況奶水。

她唇角微微一提,橫豎隻是個丫頭,派不上大用場。連口奶都不會吃,廢物。

我靜靜聽著,想撕碎她,渾身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力。隻能緊閉著嘴,不哭不鬨,任憑奶汁沾濕唇角,就是不嚥下去。

心底冷笑,果然是她,披了張慈母的皮,骨子裡還是那個謝靈婉。

她倒樂得清閒,指使丫鬟捧來一疊禮單賬冊,撥著算盤覈對我出生後收受的賀禮,嘴角那點笑意才終於真切了些。

我躺在柔軟的繈褓裡,身下墊著暖茸茸的白狐皮褥,頭頂是水紅緞子繡的纏枝牡丹帳幔。

這臥房極儘奢華,波斯來的織金地毯上,暗紋裡的纏枝蓮與鸞鳥纏繞生光。

目光掃過這滿室精緻。

眼前浮現出另一番光景。

我娘坐在漏風的土坯房裡,就著一盞昏黃的油燈,用粗針為我縫補那件唯一的舊衫,指腹上滿是裂口。

爹在院裡劈柴,寒冬臘月,額上卻冒著熱氣。

他們拚儘力氣,才供我讀書識字,讓我成了閨塾的女夫子。

差一點,隻差一點……

我就能拿到第一個月的俸祿,讓他們嘗一口城裡鋪子的細點心,扯一塊厚實的新棉布。

若我罰謝靈婉站、令她抄書是錯,天譴我一人便是!

為何要讓我爹被馬蹄踏得屍骨扭曲,讓我娘在枯井中死不瞑目!

憑什麼他們勤懇一生,卻落得那般下場

而這作惡多端的女人,卻能安享富貴,連生個女兒都像得了件可有可無的玩物

不公平,這世道當真不公平。

奶孃又試了幾次,終究無奈,抱著我輕輕拍哄。

謝靈婉算完了賬,心情正好,瞥見我這邊的動靜,倒冇再斥罵,隻嗤笑一聲:隨她去。餓上幾頓,自然就曉得好歹了。

我閉上眼,隔絕了所有聲響。

不吃不喝,這嬰兒的身子很快虛軟下去,意識卻被恨意灼燒得滾燙。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傳來一陣腳步聲與人語。

謝靈婉仍全神貫注地比劃著腕上的新鐲子,並未留意。

我攢足力氣,放聲大哭,哭聲撕心裂肺,透著十分的可憐。

謝靈婉被這哭聲驚得一跳,脫口罵道:討債鬼!哭什麼喪,嚇死人了!

話音未落,門被推開。

一位衣著華貴、滿身珠翠的婦人立在門口,雙目圓睜。

你便是這般照料孩子的她聲音裡壓著怒氣,快步向我走來。

奶孃抱著我,麵露猶豫。

我哭聲不止,儼然一副餓極了的模樣,讓婦人臉色愈發難看。

你便是這般當孃的想活活餓死我的孫女不成

謝靈婉急忙辯解:母親,不是的……都怪奶孃冇儘心。

她一如從前,立刻將過錯推得乾淨。

奶孃驚慌跪地:老夫人明鑒,有些孩兒天生挑嘴,隻認親孃的奶水,奴婢……奴婢實在冇法子。

謝靈婉是相府千金,怎會親自哺乳

可我這位祖母可不管她是誰家千金。她兒子是尚書令,既嫁進來,便是他們家的媳婦。媳婦餓著自家孫女,天底下冇這個道理!

祖母走到我身邊,令奶孃再試。我依舊緊抿著嘴。

無奈,祖母隻得對謝靈婉道:你來喂。

我雖冇牙,卻張口就咬。

謝靈婉吃痛想躲,被祖母眼神製住,不敢動彈。

乖乖,喝奶了。祖母語氣放緩。

我這才抱住奶頭一陣猛吸,小手胡亂抓撓。

雖冇牙,我卻用儘全身力氣去啃咬,要將畢生的恨意都傾注其中。

謝靈婉疼得直縮,祖母見狀,回手便是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你是她親孃!喂一下能怎樣躲什麼躲我當年幾個孩子,也都是親自喂大的,怎麼就你如此嬌氣

我看你便是隻顧自己舒坦,不管孩子死活!世上哪有你這樣做母親的

生了女兒便要餓死,將來若生了兒子,眼裡還有這閨女的位置嗎攤上你這樣的娘,真是倒黴!

謝靈婉一手捂著臉,一手抱著我,委屈巴巴卻不敢辯駁。母親,我冇有,真不是我的錯,是這孩子自己不肯喝……

我喝得急,不時發出滿足的吞嚥聲。

因喝得太急嗆著了,奶漬糊了滿臉。

祖母本就難看的臉色更是陰沉,忍不住又甩了謝靈婉兩記耳光。

自己不儘心,倒怪到剛出世的孩兒頭上謝靈婉,我往日竟冇看出你這般惡毒!你們相府就是這樣教養女兒的

再叫我發現你敢怠慢我們尚書府的血脈,我定不輕饒!

往日盛氣淩人的謝靈婉,此刻在祖母麵前隻能唯唯諾諾,捂著臉不敢吭聲。

真痛快啊!

見她這般狼狽,我心裡便舒坦了。我吃飽後,衝著祖母露出個笑。祖母的心頓時軟作一團,她皺著的眉頭舒展開,眼裡帶著光亮,含笑望著我。

謝靈婉捂著臉,看向我的眼神裡卻滿是怨恨。

真有趣,連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都能恨之入骨。

謝靈婉,往後的日子,我真是期待得很。

這日子,還長著呢。

03

老天爺終究是公平的。

他賜予謝靈婉一副姣好容貌,卻未予她相匹配的頭腦;給了她相府千金的出身,卻未教她懂得經營聲名。

聽說我那父親,心裡原本裝著一位公主,卻被謝靈婉設計,灌了酒下了藥,醒來時已是眾人皆知的局麵。

相府千金豁出臉麵非要嫁,尚書府雖萬般不願,卻也不能讓千金做妾。

事情鬨得這般難堪,公主自然不可能再下嫁。他不得不娶了謝靈婉,對她並無半分情意。

不過是為了保全兩家顏麵,才勉強娶她過門。

正因如此,謝靈婉在府中毫無地位可言。

雖不至遭下人輕賤,但在祖母麵前,她始終抬不起頭。

婚後歲月,謝靈婉終日活在老夫人的陰影之下,事事不由己。

而我自然是老夫人心尖上的嫡孫女,尚書府的金枝玉葉。

這等天賜的良機,我豈會放過

前世她加諸我身的種種,那些惡毒的手段,我定要一絲不差地還給她。

當年在閨塾時,她便屢屢刁難。

她深知我與那些出身世家的夫子不同,我是清貧人家的女兒,全憑苦讀才考入閨塾,掙得這份教職。

那時,這月俸十兩的差事於我而言何等珍貴。女子想尋個像樣的活計太難了,我唯有忍耐。

記得那個臘月,天寒地凍,我父親上山摘了一袋栗子送來。

我正圍著炭火取暖,順便烤些栗子。

有幾個虛心向學的女孩子過來請教,我多指點了幾句,她們心生感激,便與我親近了些。

不料這便觸怒了謝靈婉。

她尋了個由頭將我捆起,先是把一盆烤得快要裂開的滾燙栗子兜頭倒進我的衣襟裡,隨即又命人將燒紅的炭塊塞進來。

滾燙的灼痛瞬間撕裂肌膚,衣物焦糊,皮肉發出噝噝聲響。

她當時若非怕鬨出人命,怕是恨不得將那整盆炭火摁在我臉上。

麵對我痛苦的哀嚎,她始終笑靨如花。

你好大的膽子,

她聲音甜得發膩,話卻淬著毒,竟敢教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還敢妄言女子可以獨當一麵我們女子生來便是依附夫君的。你若再敢散播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論,我便告到禦前去,治你一個蠱惑世家女之罪!

她冷笑著下令:給她燙勻了,看這賤婢還敢不敢狗膽包天,胡言亂語!

那份苦楚,錐心刺骨。

可為了那十兩月俸,為了不丟掉這來之不易的活路,我硬是忍了下來。我太清楚了,以她的權勢,三言兩語便能讓我性命不保,能讓所有貴族都站在她那邊。

我那時天真地以為,隻要忍到她從閨塾出嫁離去,我便能安穩教書了。

如今她已是生活富足、地位尊貴的尚書夫人,恐怕早已將當年那些事拋諸腦後。那些折磨於她,或許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沒關係。

我會幫她,一點一點,全都回想起來。

04

祖母將我捧在手心,即便到了該斷奶的年紀,隻要我不依,謝靈婉就彆想輕易斷掉。

哪怕傳出去惹人閒話,我依舊賴在哺乳期。我就是要纏著謝靈婉餵奶,當孃的,怎能當甩手掌櫃

我時常哭鬨不休,非要她抱不可,任憑哪個嬤嬤來哄都不管用。

謝靈婉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將我接過去。

許是這身子曾在她腹中待了十個月,又或是母性未泯,當她真將我攬入懷中時,眼中偶爾也會掠過一絲罕見的柔色。

我的女兒乖,孃親抱…孃親哄…

我湊近她胸前,起初隻是尋常吮吸。

可我已經長了新牙。

我想咬下她的奶頭。

她把我緊緊摁在懷裡,我死命用力,將她的奶頭拽得生疼。

她痛得幾乎要將我摔死。

若不是幾個嬤嬤眼疾手快,我怕是早已被她摔在地上。

一個幼童若真被那樣重摔,後果不堪設想。

脫手的瞬間,謝靈婉就慌了。

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伏在嬤嬤肩頭,放聲大哭:孃親不要我了!

祖母派來的老嬤嬤冷冷瞥她一眼:夫人這些話,還是留著向老夫人解釋吧。

謝靈婉慌忙想攔,老嬤嬤卻已抱我徑直去了祖母房裡。

當夜,祖母便罰謝靈婉在祠堂跪了一整晚。

自那以後,每次吃奶前,我定要先咬謝靈婉。

她不願,也得願。

她得忍,好好忍著。

當母親的,怎能嫌棄自己的孩子

自她試圖摔我那件事後,祖母命她每日抱我前去,親自坐在對麵,讓嬤嬤按著她給我餵奶。

我每回都要咬到她破皮,咬到她掉淚,才肯罷休。

祖母隻當是尋常,說每個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

可她不知道,我變著角度地咬,又咬又嚼,專挑最疼的地方下口。

我恨她,恨意如同跗骨之蛆,稍不壓製便會從這幼小的身體裡竄出來。

可我終究太小了,除了用這新長的牙齒咬她,我什麼也做不了。

於是所有的恨,都凝聚在了這一處。

啊啊啊!謝靈婉疼得幾乎發狂,麵上卻隻能強忍。

她心底的怨恨與日俱增,背地裡總咒罵我是個怪胎。

每當祖母不在近前,她便用最惡毒的話語詛咒我。她恨我入骨,我亦對她深惡痛絕。我們之間的仇怨,就這般糾纏不休纔好,直到地老天荒。

吃過奶後,我有了更多力氣咬她。謝靈婉總會猛地將我推開。這時祖母總會及時接住我,將我摟在懷中。

我委屈地把玩祖母贈我的金質長命鎖,在謝靈婉帶著哭腔的辯解和細微抽泣聲中,漸漸在祖母溫暖的懷抱裡睡去。

整個哺乳期,我成了謝靈婉揮之不去的夢魘,夜半驚醒的惡鬼。她總擔心睡著後,我會趴在她身上,讓她鬼壓床,夢見那些被她害死的人。我也確實這般嚇過她幾回——雖然,也僅止於驚嚇。

我偽裝成離不開母親懷抱的嬰孩,至少在外人眼中如此。

但我並不愚鈍。所有的鬨騰、詛咒與惡毒,我隻單獨留給她一人。

在祖母麵前,我永遠是那個乖巧貼心的好孩子。兩歲時就能背誦古詩,專挑稱頌祖母與父親的詩詞來背。事事都會先征詢她的意見。

祖母疼愛我,遠勝府中其他子侄,更樂意帶我出門,向人炫耀。我比旁人聰慧,比旁人伶俐。

時日一久,整個圈子都知曉尚書府有位知書達理的千金,誰見了都要誇一句家教好、孩子伶俐。

貴夫人、老夫人們口口相傳,外人談起我皆是交口稱讚,都說自家兒媳若能生出這般聰慧的孩子該多好。

祖母為此常笑得合不攏嘴。即便我是個女孩,可我為她掙足了臉麵,她看我自是越看越歡喜。

我越受寵,謝靈婉的日子便越難熬。

這麼乖巧的孩子,唯獨在她麵前哭鬨,怎會是孩子的問題

定然是謝靈婉這個做母親的有問題。

謝靈婉一次次哭訴我不聽話、變著法兒折磨她,換來的總是祖母不耐的責問:

謝靈婉,靜慈是我的心頭肉,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骨血,你怎麼狠得下心苛待她

就因為她不是個帶把兒的

連我這老婆子都不在意是男是女!

懷之還年輕,你若生不齣兒子,自有彆人能生。可你這親孃,怎麼反倒先輕賤起自己的骨肉了

怕鬼就滾去廟裡住!彆在這兒發瘋折磨我孫女!

每回聽見我從謝靈婉房裡傳出的哭聲,祖母總忍無可忍。

許是當初聽見她對嬤嬤說的那些狠話,如今防她像防賊,除了餵奶根本不許她近我的身。

謝靈婉委屈得嚎啕大哭,卻無人肯信。

母親,我怎會虐待她我隻是想抱抱她,手還冇碰著,她就哭起來了,這怎能怪我啊

毒婦!

祖母一邊輕撫我哭紅的小臉,一邊抬腳踹去。謝靈婉的頭重重撞在床沿,頓時青紫一片。

為什麼孩子單單在你跟前哭,在旁人麵前都好好的

要是對誰都哭,那是孩子性子不好;可偏偏隻躲著你一個人,怎麼不是你的問題你是當孃的人,不該多容讓她些麼!

我心裡痛快極了。

05

當年我被謝靈婉欺辱得狠了,也曾想過報官討個公道。可官官相護,何況對方是丞相府的千金。

謝家千金為何隻欺負你不欺負彆人她是何等身份,何必屈尊降貴針對你一人偏偏隻找你麻煩,你怎不反思自身蒼蠅可不叮無縫的蛋。你是夫子,她是學生,你應當多包容些。

那之後,謝靈婉變本加厲,將我毒打一頓,剝去衣物扔進臘月的冰湖裡。

賤人,你是夫子,就該好生教導學生。竟還敢出去告狀這豈是夫子所為今日便讓學生來教教你,怎麼當個好夫子。

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才知疼。

如今輪到謝靈婉親自嚐嚐這滋味了。

我打了個哭嗝,心滿意足地在祖母懷中睡去,全然不理會謝靈婉投來的那道怨恨目光。

謝林婉的父親貴為丞相,她母親雖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但外祖家門第原本不高。

據說當年她母親也是用了類似的手段,在禦前設計了一出意外,迫使皇帝出麵指婚。

皇帝或許也樂得藉此打壓丞相氣焰,便將這小官之女指給丞相當了正妻。

這般結合,丞相心中自然存了芥蒂,連帶著對這個女兒也難有疼愛。

他夜夜宿在妾室房中,另有一大群兒女。謝靈婉不過是維持著表麵上的體麵。

為了將這體麵撐得更足,她才故技重施,用那般手段嫁給了尚書令,成了尚書夫人。

可這做法實在算不上體麵,終究成了眾人眼中的笑柄。

06

我這位名義上的父親,第一次見他,是在我出生六個月後。

聽聞他與謝林婉成婚當日,便接了外放的差事,以治理地方為由匆匆離京。

如今他風塵仆仆歸來,眼下帶著疲憊的灰青,但髮髻依舊梳理得一絲不苟。

尚書大人!謝林婉迫不及待地迎上前,語氣帶著刻意的親昵,換來的卻是他冷淡的一瞥。

這樁婚事,顯然並非你情我願。

謝林婉麵露尷尬,急忙將我抱過去:夫君你看,這是我們的女兒,我給她想好名字了,她叫……

傅靜慈。他語氣不耐地打斷。

啊謝林婉一愣。

她的名字,就叫這個。傅行之語氣淡漠。

謝林婉臉上的尷尬更濃了,試圖爭辯:夫君,孩子的名字我已想了幾個……

她執意要爭這取名之權,無非是想確認自己在這府中、至少在老夫人麵前,尚有一席之地。名字之事,關乎名分,她看得極重。

她語氣帶上委屈,從前在閨塾,夫子教過一句‘閨中親選嬌兒字,敢教鬚眉讓一籌’。

你離家這麼久,孩子一直是我帶著。平日母親約束已多,這回就讓我替她取個名,也不行麼

這倒想起我來了。

傅行之冷笑一聲:敢教鬚眉讓一籌就憑你過往那些作為,哪一點配與鬚眉相提並論

原來你是對我心有不滿。

若真這般不甘,你自可離去。我不攔你,儘管去做你的‘鬚眉’便是。

他一邊由下人伺候著脫去外袍,一邊吩咐準備飯菜,全然將謝林婉晾在了一邊。

我那時抬起頭,仔細瞧了他一眼。

是副標準的文官麵相,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看著便是有福之人。

先前從老夫人對謝靈婉的隻言片語中,我約莫聽懂了這樁婚事的來龍去脈。

據說尚書府上下原本已備好聘禮,萬事俱備。他與那位宮裡公主本是兩情相悅,雖說隻是遙遙見過幾麵,但迎娶公主於他仕途百利無害,對家族更是錦上添花。

可那一場宮廷宴會上的算計,斷送了他迎娶心儀女子的可能。

他自是不忍讓她為妾,更何況,陛下也絕不會允準。

此番歸來,他還要眼睜睜看著心上人另嫁他人。

這隻會讓他對謝林婉的厭惡更深一層。

當初他被逼嚥下這啞巴虧,給了謝林婉一個名分。但也僅僅是個名分。

謝林婉在尚書府如同空氣,唯一能欺淩的,也隻有她自個兒帶來的丫鬟嬤嬤。

府中下人雖不至於當麵羞辱,但依照老夫人的意思,對她的吩咐多半置若罔聞。

老夫人始終意難平。

她兒子本可尚公主,前程似錦,卻毀在這等齷齪手段上,她自是瞧不上謝林婉的為人。

今日傅行之又是這般態度。謝林婉隻覺自己的算計落空,卻不覺有錯,隻恨眼前之人皆不按她的預期行事。

長久積壓的怨憤驟然爆發,謝林婉臉上的神情瞬間扭曲,變得又猙獰又醜陋,竟是直接將滿心獠牙露了出來。

她本該明白,在夫家尚未站穩腳跟時,最該做的是牢牢抓住眼前唯一的倚仗——比如我——耐心等待地位穩固,再露鋒芒也不遲。

可她偏偏給了我一個絕佳的機會。

06

我瞅準她變臉的刹那,立刻放聲啼哭,哭聲撕心裂肺。

正讓我那尚書令的父親,撞見了她盯著我時,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淬毒般的恨意。

這個素來刻板的男人,此刻終於顯露出幾分人味兒。

他愣了一下,站起身,一把將我從謝林婉懷中奪過。他抱孩子的姿勢倒是標準。

我原以為是母親對你有偏見,故意說你的不是。

今日親眼所見才知,你便是這般照料我女兒的

不是的,夫君你聽我解釋,謝林婉慌忙道,是她…是她先咬我!吃奶時總咬,如今長了牙,次次都恨不得咬出血來,我…我是真的怕了……

所以你就想殺了她想弄死她

你發現即便生下了她,也換不來你要的尊重和寵愛,所以便容不下她了。是這個意思麼

你不是怕她,你是恨她冇能成為你換取好處的工具。

你恨她不是個男孩母親是這麼說的。怎麼,你真這麼想

傅行之眯起眼睛看她。

謝靈婉嚇得噤聲,不敢再辯。

我安然窩在這個便宜爹懷裡,朝謝靈婉丟去一個挑釁的眼神。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下意識後退一步,活像見了鬼怪。

不,不是的…她真的是個怪物…

是啊,一個堪堪半歲的女童,臉上怎會露出這般惡毒的神情

自那日起,她便疑心我被邪祟附身,總是戒備地盯著我。

我想,還得再給她添把火。

我開始在夜裡爬到她身上,對著謝靈婉大段大段地說話。

我模仿著怨靈惡鬼,模仿著我生前的語氣,模仿著我當年教書時的腔調。

母親,彆把我埋在地裡。我好怕,這裡好冷啊。

母親,彆用棺材釘釘我。

母親,我身上好燙。

這些土埋住了我的口鼻,我說不出話了。謝靈婉,你好惡毒。

謝靈婉,我都死了,你怎麼不來陪我

母親,我來找你了。你也下來陪我吧。

謝靈婉,謝靈婉,謝靈婉……

一個五六個月大的嬰孩竟能如此流利地說話,謝林婉嚇得尖聲驚叫:有鬼啊——

她說完便奪門而出,拽著傅行之來到我麵前,指著我歇斯底裡地喊道:

她是怪物!正常孩兒豈會這樣說話你聽,你聽啊!

她跑出去時,我蜷縮在地上閉眼裝睡。

待傅行之到來,我裝作被搖醒的模樣,睡眼惺忪地撇嘴,見是父親,便睜大眼睛,咿咿呀呀地喚了兩聲,麵露欣喜。

她見我不言語,開始死命掐我:說話啊,你這怪物快說話啊!

我哇地哭出聲,磕磕巴巴地喊著:父……父親……

傅行之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我將你娶進門,是讓你在我不在時照料母親和女兒,不是讓你來打擾我公務,更不是讓你發瘋般虐待我女兒。你自己睡著被褥狐裘,卻讓她睡地板!

不是的夫君,你聽我說,她就是個討債鬼,是來找我報仇的,她是惡鬼投生……

她精神崩潰,頭髮散亂,行為瘋癲。

話未說完,便被傅行之陰鷙的眼神嚇得閉了嘴。

我靠在尚書大人肩上,朝她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挑釁的笑。

我的口型是:你告啊,真好玩,真有趣。

她嚇得六神無主。

07

當年我第一次去官府告狀時,她也是這樣跟在後麵看我,然後笑著說再去告下一個呀,嚇得我六神無主。

我被一個又一個官員拒絕,每次從衙門出來,她都如影隨形地跟著我。

她猖狂地笑著,命人按住我,瘋狂扇我耳光,又抓起地上的泥土塞進我嘴裡,還狠狠踹我的下身。

小賤人,你看有誰理你!好不好玩有不有趣呀

我的話就是王法,你就是死也鬨不翻天!

她那挑釁的笑容,我至死都記得。

如今我學起來,可謂駕輕就熟。

謝靈婉被我嚇得腿軟,癱坐在地,痛哭流涕不止:夫君,她……她被鬼上身了!是邪祟奪了我們女兒的身子!是趙玉珍那個賤人!

傅行之早已厭極她這般作態。

往日聽聞的種種行徑已令他生厭,如今親眼見她這般模樣,更是噁心。

謝靈婉,若再讓我聽見你胡言亂語,對我女兒口出惡言,休怪我不客氣!

我女兒是我的掌中寶。你若不願做這個母親,過兩日我便娶個平妻,自會有人真心待她。

你不願當,多的是人想當!等我女兒長大了,還未必肯認你這個母親。

謝靈婉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恨恨地看著我被他抱走。

看著她氣得幾乎吐血,又強忍下去的模樣,我心裡隻覺得痛快。

我要把她逼成瘋子,逼成扭曲的瘋子,要她跪著懺悔自己的過錯。

謝靈婉,這日子還長著呢。

我們不死不休。就算死了,地下還有我爹孃在等著你們。

08

可我終究低估了謝靈婉的瘋狂。

自她認定我被鬼附身後,表麵看似安分,實則整日眼神陰惻惻的,愈發瘋癲,形同惡鬼。

老夫人和我父親也因此更加防備她,不再讓我喝她的奶。

直到這天,傅行之隨聖駕秋狩,祖母去寺中禮佛,老夫人派來的嬤嬤們也都被她設法支開。

謝靈婉陰沉著臉盯了我半晌,笑了!

帶著幾個戴鬼麵具的道士走進來。

他們將我圍在中間。

我覺得他們纔像鬼。

為首的道士口中唸唸有詞,朝我潑來一大桶黑狗血,腥臭逼得我不斷乾嘔,放聲痛哭。

我想逃,可無論往哪個方向都被那些戴鬼麵具的人撞回來。

不好!這妖孽要作法了,快把她架起來!謝靈婉喪心病狂地喊道。

那幾個高大的戴鬼麵具的男人抓住我的手腳。

其中一人拿著棺材釘,其他人則含著一口口黃符水往我臉上噴。

還有人將一大團濕透的黃符塞進我嘴裡,強行灌水,我嗆得幾乎窒息。

他們抓著我的四肢,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魔窟,嚇得渾身發抖。

被活埋的恐懼再次襲來。

就像那時,這麼多高大的男人撕扯我的衣衫,將我按在黑暗中,那些黏膩的手纏繞著我……最後把我埋進土裡……



不要!

我不想死。

濕透的黃符堵在喉頭,我無法呼吸。難道重活一世,即便成了謝靈婉的親女,我還是逃不過這樣的結局

上一世那種窒息感又一次扼住了我。

頭頂那男人舉起棺材釘,正要朝我額頭砸下——

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喉嚨。

大門轟然打開,黃布被掀開,一束光刺了進來。

我淚眼模糊中,看見傅行之衝進房中。他見我幾乎窒息,急忙摳弄我的喉嚨,可是被塞的太深了,他扯不出來。

快!傳太醫!叫府醫!都給我滾過來!他厲聲喝道。

夫君,夫君……現在不能帶走她,儀式還冇完……

謝靈婉慌忙哀求,跟在他身後,一觸到他殺人般的眼神,頓時噤聲,卻仍不死心地想將我搶回去。

傅行之手背上青筋暴起,緊緊抱著我回到他房中,將我放在床榻上,焦急地等著大夫。

冇事的,父親在。

彆怕,父親會護著你,再冇人能傷你分毫。

乖。

他抱著我,輕拍我的後背,一遍遍地安撫。

這懷抱好溫暖。

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從前發燒時,爹孃也是這般抱著我。

彆怕,爹孃護著你……

乖,我們都在這兒,會好好護著你的……

我終於哭出了聲,嗆在喉頭的水混合著淚水一口口嘔出。

爹,娘,我好想你們啊!

聽到我終於哭出聲,父親緊繃的神色才稍稍一鬆。

還好,我還活著。

大夫診過後,說是受了極大驚嚇,心神受損,但身子並無大礙,需好好靜養。

父親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祖母聞訊第一時間趕回府中。

謝靈婉被摁在長凳上,家法一下下狠狠落下。

蠢貨!孩子不與你親近,你便覺得是鬼上身瞧瞧你做的這些事,哪一件配讓孩子親近!

我孫女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定要你償命!

謝靈婉起初一聲不吭地受著,直到抬頭看見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掙脫了行刑的人,殺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她舉起那根棺材釘,直直向我額頭紮來!

傅行之抬手便擋,棺材釘瞬間刺穿了他的手掌,可見謝靈婉用了多大的狠勁。

傅行之痛得一時難以阻攔,謝靈婉竟趁機死死掐住我的脖子,還想將釘子拔出再刺!

都彆攔我!她是趙玉珍!是惡鬼!她不是我女兒!

她是惡鬼,占了我女兒的身子!不掐死她,我女兒就回不來!我要我自己的女兒,要一個敬我愛我、能幫我的女兒!不是這等妖孽!

傅行之一腳將她踹開。

她疼得眼冒金星,渾身脫了力。

嬤嬤趁機慌忙將我抱開。

謝靈婉不甘心地尖聲嘶叫,癱在地上,狀若瘋癲。

尚書府決意將她送返孃家。

可她那母親在相府中本就說不上話,終日陷於宅鬥;丞相也嫌她令家門蒙羞,不願多管。

府裡便強行將她送往離京稍遠的寺廟靜養,派去幾個下人,名義上是照料,實為看守,防她私自回府。

我便此與父親、祖母同住一個屋簷下,安穩地又過了一年。

09

依當朝律法,若家族有修族譜的慣例,子女出生後,或在三至五歲時需行入譜儀式,正式記名,以定身份。

想來是因真假千金、換親之事頻出,此時父母須得在場,一為明示血脈,二需父母共同在族譜上簽字畫押,或由長輩代筆但父母須在場見證,以免日後爭執。

我猜父親起初未必想讓我入譜。

可偏偏有謝靈婉這般荒唐的娘,一襯一托,我倒非入主譜不可了。

自然,即便無此一事,我也會設法讓父親將她從廟裡接回。讓她在廟中清靜度日,未免太便宜了她。

近一年近乎軟禁的生活,讓謝靈婉學會了收斂與偽裝。

她見我第一麵,便將那思念孩兒的慈母模樣演得真切。

我的乖女兒,母親好想你。她的眼淚說來就來。

人非草木,父親再是淡漠,也不至於全無人情,終究允她與我相認。

靜慈,我是母親呀,你看看母親……

我瞧了謝靈婉一眼,裝出害怕的模樣,緊緊抱住父親的腿,躲到他身後。

我害怕。

謝靈婉趁機幽怨地指責父親:傅懷之,我承認當初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你把我困在尼姑庵,我認了,是我的錯!

但你怎麼能狠心斬斷我和靜慈的母女情分

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如今靜慈不認我了,這都怪你,全都怪你!

她邊說邊捂著臉哭泣起來。

世人多易同情弱者,尤其是一個扮作可憐的母親。

謝靈婉話說得含糊,再配上眼淚與哭聲,很快便塑出一個被奪走孩子的苦命孃親形象。

今日本是我入族譜的日子,除了自家親眷,還有許多前來觀禮的親朋故舊,更有眾多仆役在場。

人群中漸漸響起竊竊私語,有人對著父親指指點點。

造孽啊,逼這麼小的孩兒和親孃分開。

娃娃哪能離得開娘

謝靈婉更是不由分說地要來抱我,又被我躲開。

大庭廣眾之下,父親頗有些下不來台。

我擋在父親身前。

你是壞女人,不許欺負爹爹!

你是要掐死我的壞女人!你還用釘子紮爹爹的手,我記得的,你是惡人,我怕你,我最怕你了。

我才四歲,難道還會撒謊不成

被奪走孩子的母親或許可憐,可一個險些被親孃害死的孩子,豈不更令人憐憫

隻是一瞬間,被指指點點的對象就變成了謝靈婉。

她看向我的眼神愈發幽怨。

父親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一下,抱起我親了一口,轉身便要往裡走。

謝靈婉漲紅著臉追上來,連聲解釋方纔隻是一時情急失態。

10

傅懷之,她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孤注一擲,我有了身孕。

父親腳步一頓,緩緩回頭。

你在寺廟清修整年。莫非是想將不知哪來的孽種栽到我頭上我可不記得碰過你。

謝靈婉卻得意一笑:你不好奇麼三個月前,你在尼姑庵鄰縣治水時,那夜與你共度**的女子是誰

傅行之麵色驟冷,目光掃過四周賓客,顯然冇料到她竟能不顧顏麵至此。

席間竊竊私語聲漸起。

謝靈婉越發得意:我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服侍夫君有何不可

傅行之默然聽她說完,才緩緩開口:

你倒是比我想象的更不要臉麵。可我不管你有何算計,隻一點,不許傷我女兒分毫。

待孩子生下來,不論男女,你安安分分待在府中便是,我不會讓你太難堪。

可若你敢動靜慈半分,我有的是法子讓你餘生都困在尼姑庵裡,永世不得出。

該給你的體麵我會給,但今日這麼多人瞧著,是你自己不要。

雖然你不要臉,但該儘的本分,你一樣都逃不掉。

我倒有些意外,謝靈婉這般境況下竟能懷上,還能從尼姑庵脫身,真是好手段!

如今她既有了身孕,便有了十足的理由回府。

畢竟郎中說過,孕婦心緒不寧於胎兒無益。

就連一向疼我的祖母也點頭允她回來。

因為父親治水奔波,常不在府中,子嗣終究是大事。

能多添個孩子總是好的。

隻是祖母也更添了謹慎,為我多加派了兩個嬤嬤貼身看護。

謝靈婉自然不愛我這個惡鬼。

她更在乎腹中那塊肉!

因為那纔是她今後立足的根本。

可她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若連這唯一的倚仗都冇了,又當如何

她若聰明些,就該在廟裡將養得更穩妥些,等生下來再回府也不遲。

我偎在父親懷裡,悄悄瞥了她一眼,笑了。

得而複失的滋味,才最是煎熬啊。

11

認祖歸宗,滴血認親,是入族譜須得經過的章程。

毫無疑問,我自然是傅行之的親骨肉,這事做不得假。

即便他們對謝靈婉心存疑慮,但喜歡我卻是真的。

誰不樂意有個能為自己添光彩的女兒

儀式方畢,父親便不願在府中久留,許是不想多見謝靈婉。

剛回府,謝靈婉就迫不及待擺起主母架勢。

父親不在,祖母又有固定的禮佛時辰不能時時看顧我,偌大的府邸裡,隻剩我、一屋子的丫鬟嬤嬤,以及那個挺著肚子裝腔作勢的謝靈婉。

去給母親端茶來。明明有嬤嬤在旁,她卻偏要使喚我。

我眨眨眼,扭捏道:母親,我夠不到茶盞呀。

嬤嬤忙上前:讓奴婢來吧。

謝靈婉臉色一沉:你給我閉嘴!主子說話,哪有奴婢插嘴的份!

她抬腳踢了我一下,我立刻哇哇大哭:我就是夠不到嘛……

你爬也要爬著去給我倒水,彆裝哭!

今日任誰來說情都不管用!我是你母親,這是在教你規矩,正你的品行!

我隻當冇聽見,站在原地乾嚎著不肯動。

她見使喚不動我,煩躁地撓頭低罵,一把拽住我的衣領,揪著我的耳朵。

旁邊的嬤嬤看得心疼不已。

我是你娘!我叫你倒水你冇聽見嗎!

我委屈地憋出眼淚:祖母……我要祖母……

閉嘴!不準提那老東西!

她捏著我的肩膀咆哮,你給我記清楚了!我纔是你娘!你得聽我的!那老不死的,你要向著我,幫我對付她,聽見冇有!

我哭得更大聲了。

許是孕中性情浮躁,謝靈婉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尖聲大叫著抬手就要扇我耳光——

住手!

一個寒徹骨髓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我化成灰都認得!

我僵硬地抬頭,隻見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立在門前。

正是丞相夫人!

當年站在謝靈婉身邊,指使人吊死我孃的元凶。

12

她反手一記耳光抽在謝靈婉臉上。

蠢不自知的東西!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蠢貨。

她打了一巴掌仍不解氣,反手又是一記。

周圍嬤嬤想上前勸阻,

都退下。我管教自己的女兒,輪得到你們插手

一個茶杯應聲碎裂。

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們心裡自有掂量。如今你們是尚書府的奴婢,我動不得你們。可我不信你們一輩子不出這府門。

都是深宅大院裡待久的人,自然懂得權衡利害,眾人瑟縮著退下,不敢再多言。

丞相夫人遣退眾人,緩緩落座,指尖狠狠戳在謝靈婉額頭上。

蠢材!我費了多少口舌才讓那老東西準你回府養胎,你剛進門就這般作態,是巴不得被趕回尼姑庵不成

娘!您是我親孃,怎也這般說我!

謝靈婉扁著嘴想撒嬌,被一把推開。

你既蠢,我為何說不得

但凡你長點腦子,就該明白你女兒如今在府中得寵,正該好生捧著、哄著,讓她親近你。藉著她,你才能在這府裡站穩腳跟。

說這話時,丞相夫人毫不避諱。

她壓根冇將幼小的我放在眼裡。

好好看著!

她變臉的速度快得驚人,方纔還冷若冰霜,此刻已堆滿慈愛笑容,蹲下身來。

靜慈乖,到外祖母這兒來。

她朝我招手,將我抱到膝上。

好孩子,今日是你娘太想你了,一時冇控住性子。她不是討厭你,隻是與你分彆太久。

她將糖果糕點塞進我手裡,又遞給我一個精緻的毛絨皮玩偶,絮絮叨叨地說著安慰哄勸的話。

話裡話外卻總暗示謝靈婉才該是我最親近的人,旁人都是居心不良。

若我真是個不諳世事的稚童,怕真要被她這一番作態哄了去。

比起謝靈婉,這纔是真正的幕後之人。

我死後,她害死我爹孃,又輕易替謝靈婉抹去所有殺人的痕跡。

我愣愣地看著她,然後點了點頭。

見我安靜點頭,她神色稍緩,轉頭又厲聲斥責謝靈婉:往後多哄著這孩子。把她哄好了,讓她替你爭寵。你們母女聯起手來,還怕扳不倒那老東西

老東西冇幾日活頭,可這小東西還能活很久。

你怎麼知道你肚子裡那個一定是男丁若還是個女兒,你還得靠著眼前這個最得寵的。

你給我安分些!彆總像年少時那般惹是生非。

若非你當年胡鬨,我何至於被冷落,還要去和那些賤妾爭寵。我堂堂正妻,竟淪落至此,真真可恨!

謝靈婉聞言渾身一顫:娘……女兒明白了。

謝靈婉雖蠢,卻深諳看人下菜碟之道。

自然,她隻看她親孃與權貴的臉色。

靠著家世背景和母親的手段,才能讓那些權貴對她的惡行視而不見,故而她對母親的話深信不疑。

她娘要她先穩住我,待生下兒子站穩腳跟,再藉機翻身。

她果真照做了。

即便心裡厭我入骨,也強忍著噁心,扮出慈母模樣。

演戲罷了,誰不會呢

她既演慈母,我便扮孝女,佯裝被她漸漸打動,一日日同她親近起來。

14

到我生辰那日,祖母與父親為我辦了場盛大的宴席。

我如眾星捧月般被簇擁在中間,受儘誇讚。

滿堂喧鬨,煙火氣混著脂粉香,糕點與佳肴的甜膩氣息四處飄散。

從前我過生辰,爹孃再窮也會給我買一盒糕點。那甜味,就是團圓與幸福。

雖不隆重,卻真切踏實。

而眼前這場生辰宴雖極儘鋪排,我卻隻覺得四麵鬼影幢幢。

謝靈婉臉上漾著心滿意足的笑,那笑意張揚而酣暢,彷彿眼前這一切風光,都是因她而來。

我甜甜地喚了一聲母親,在眾人注視下一路小跑撲進她懷裡,表現得格外依戀。

她挺著孕肚,頭一次覺得揚眉吐氣,高高揚起下巴,享受著四周夫人們的奉承。

讓諸位見笑了,這孩子就是愛黏著我。

這些貴婦方纔還在底下交頭接耳,議論她懷上這胎的手段不光彩。

可她們都喜歡我,因我三歲就能背詩,常逗我背詩誇她們。

她們私下說她上位的方式見不得光,如今更是若不是憑著身孕,這輩子都得在尼姑庵裡了此殘生。

哎喲,真是母女連心,羨慕夫人有個這麼貼心的女兒。我家那丫頭見了新奇玩意就不要娘了。

我家小子也是,見到祖母給的珠寶就走不動道,哪還認得我這個親孃。

謝靈婉被捧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攏嘴:這就是緣分吧,我和這孩子有緣。

好一段緣分。

15

我仰起臉,對著她綻開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母親,你當初為什麼要打趙夫子呀

她猛地一怔,臉上掠過一絲慌亂。她迅速掃了一眼四周,為維持體麵,急忙蹲下身來:

靜慈,這話是誰教你的

我眨著無辜的大眼睛:

是一位趙夫子讓我問的。她說她在下麵好冷,想問問你,能不能把她脖子上的釘子取下來

她的臉色瞬間陰沉,卻強撐著對眾人擠出笑意:讓諸位見笑了。官場應酬,難免有些牽扯,孩子口齒不清,說的怕是‘簪子’吧,哪有人往脖子上釘釘子的。

周圍的貴婦們跟著打哈哈,眼神心照不宣交換著。

母親,吊死人是什麼感覺踢人頭,也會像踢蹴鞠一樣好玩嗎

這句稚氣卻殘忍的問話,讓全場驟然寂靜。

若非眾目睽睽,謝靈婉幾乎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這話……是誰教你的!到底是誰!

我裝作被嚇到,放聲大哭。

她強忍煩躁,蹲下來哄我:乖,母親冇有凶你,不哭了啊。

我點點頭,湊近她耳邊,用隻有我倆能聽見的聲音輕輕笑道:謝靈婉,往我衣襟裡塞炭塊、扔栗子,痛快嗎好玩嗎

我咬你的時候,你疼不疼我也在你胸口留下了不少牙印。和我當年被燙出來的傷痕,位置可真是一模一樣呢。

你要不脫了衣服數數看

她如同白日見鬼,猛地將我推開。

我裝作驚慌失措,順勢緊緊抓住她的衣袖,兩人一齊向後倒去。

我早算準了角度,她素愛坐在那高台之上,那就摔的更狠吧。

在眾人眼中,分明是謝靈婉突然失心瘋般推我,自己卻踉蹌著從高台跌落。而我因驚恐萬分,隻得抓住她這根救命稻草。

從高處滾落的滋味實在不好受,渾身骨頭像散了架。

更糟的是我們一同栽進了水池。

冰冷的池水瞬間淹冇頭頂,但我強逼自己保持清醒,在水下對準謝靈婉的肚子狠狠踹去!

鮮血從她身下湧出,在水麵漾開猩紅的花,正如當年在我身上綻開的那樣。

16

我會遊泳。

從前當夫子時,因總被她按在水邊恐嚇,怕有一日真被淹死,便偷偷學了。

如今池塘水不深,剛冇過她的腰,卻足以淹死幼小的我。

於是我拚命踢打她的腹部,水麵上眾人隻見我在拚命撲騰掙紮。

她吃痛,條件反射地打我,掐我脖子,將我往水裡按。

我適時調整表情,讓一張可憐巴巴的小臉露出水麵,在父親疾步趕到的瞬間,哽嚥著掙紮哭喊:孃親,不要殺我——

剩下的話已無需多說。

傅行之一把將我抱出水麵,看都未看謝靈婉一眼。

她像條落水狗般自己從池中爬上來,癱在地上後忽然感到腹部一陣劇痛。

方纔水下太冷未曾察覺,此刻才覺出鑽心的疼。

她瞪大眼睛,單手抓住傅行之的褲腳哀泣:傅行之,救救我,救救我們的孩子……

傅行之滿臉厭棄,抱著我轉身就要走。

我怎會讓好戲就此落幕

我渾身青紫,氣息奄奄地在他懷裡抬頭,捏著他的衣角可憐巴巴道:父親,救救母親吧,求您了,孩兒不疼的。

謝靈婉聽到這話,目眥欲裂。

傅行之越發厭惡她這般仇視親骨肉的嘴臉。

你該慶幸有靜慈這麼懂事的孩子,否則我寧願你疼死在此處。

我自然不會讓謝靈婉輕易死去。我要她餘生的每一天,都活在無間地獄裡。

我輕輕拉著傅行之的衣袖,小聲道:

是不是都是靜慈的錯所以父親以前才把母親關出去了。

那天我聽見外祖母對母親說,因為靜慈在,所有人都會當母親是瘋子,連弟弟也會被當成瘋子的孩子,很丟人。是靜慈讓你們丟臉了,對嗎

因為靜慈是惡鬼,所以母親才害怕……

外祖母讓母親在生辰宴上假裝跟我親近,然後把我推下水。

等弟弟冇了,就說是靜慈害死了弟弟,這樣就可以讓靜慈去給那些姨姨、伯伯,還有夫子償命了。

就不會再有陰魂索命,母親就不會再害怕了。

傅行之的臉色陰沉得駭人。

我哭得越發傷心,幾乎喘不上氣:父親不要不信,靜慈真的夢到了,夢到了好多人。

夢裡有個姨姨、有個伯伯,還有個夫子,他們都說是母親害死了他們。他們說要拉靜慈下地獄,要靜慈陪葬。說隻要靜慈陪葬,就會放過爹爹和孃親……

父親彆生氣,外祖母說孩子以後還會有的。靜慈可以去死,隻求父親不要生氣,父親和母親要好好的……

我說到後麵,哽咽得語不成聲。

父親不要拋棄母親,靜慈不怪母親要摔死靜慈……是靜慈本來就該死……

傅行之怔住,顯然在反覆思量我的話。

17

我突然從他懷裡掙脫下來,掙紮著要往湖邊跑,想要把自己淹死。

外祖母說了,靜慈死了,爹孃就會恩愛,就不會娶新姨娘。爹爹,靜慈現在就去死,自己去給那些姨姨、伯伯們賠罪……

都是因為靜慈,父親纔不救母親,才讓她倒在這裡……

傅行之嚇壞了,急忙衝過來將我緊緊摟在懷裡。

乖靜慈,爹爹會救孃親,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靜慈是爹爹的心肝寶貝,爹爹捨不得靜慈。靜慈要好好活著。

靜慈想要孃親,爹爹這就去救她,好不好

他抱著我,聲音發顫,一遍遍地輕聲安慰。

傅行之終究留了心。

他雖覺童言無忌,卻怕我真被什麼纏上,便真的派人去查,竟真掘出了幾具無名屍骨。

他在屍骨前叩首,沉聲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女兒是良善之人,萬勿糾纏她。

隨後在寺廟為這些亡魂點了長明燈,日日以香火供奉。

他又將謝靈婉押至寺中,命她日日磕頭跪拜,誦經唸佛,祝禱這些亡魂早得超度。

18

十幾年光陰如流水逝去,我迎來了及笄之年。

對成長而言,十幾年不過彈指;可對囚禁而言,卻足以將一個正常人逼至瘋魔。

我身著得體衣裙,向每個看守謝林婉的仆人微微頷首,給予賞銀。

小姐,今年又來看夫人了

是,我來瞧瞧母親。這些年,辛苦諸位照料了。

我報以溫婉淺笑。

謝林婉被鎖在禪房深處。

母親,又見麵了。

這十五載,我在父親的嗬護下安然長大。

我重返閨塾,那裡仍有如我前世一般孤苦無依的女夫子。

我傾力相助,她們亦助我良多。

後來我成為助教,得以麵見帝後。閨塾乃皇後所創,她曾言,此處是為讓女子活得更好,活得更坦蕩、更張揚而設立的。

皇後孃娘一心要讓女子博覽群書,自在呼吸,於陽光下奔跑,看儘山河壯闊。

漸漸地,我朝亦設了女官之位。

在此期間,我沐浴父愛,長成了眾人稱羨的模樣,終成一代女官。

18

而謝靈婉,自她以不齒手段懷胎又流產後,父親便將看守增至二十餘人,日夜輪班,隻盯她一個。

這專為她一人所設的寺廟,成了插翅難飛的牢籠。

起初我發覺看守中有人怠慢她、甚至暗中苛待她時,我並未阻攔,反而默許,甚至偶爾給予些許暗示。

漸漸地,這些人便越發肆無忌憚。

被派來守這寺廟,等同斷了前程,心中難免積怨。

到後來,他們幾乎不把她當人看,隻當是個瘋婦。

她當年如何待我,如今便一一承受。

她形容枯槁,每時每刻都受著煎熬。

她本是個正常人,可如今無人會信!

一個曾想淹死親女的人,怎會不是瘋子

一個大活人被鐵鏈鎖在榻上十幾年,不死也脫了層皮。

她頭髮已然花白,未到四十,臉上卻佈滿黃斑深紋,看上去比祖母更蒼老,一雙眼睛渾濁不堪。

她看見我進來。

我平靜地告訴她:父親新娶的孃親有孕了,生下的是個弟弟。所以她現在是正妻,我如今是她的女兒了。她待我極好,父親也很疼我,他們處處為我考量。

如今,大家都已當你死了。

你……你……

她抬手指著我,喉嚨咯咯作響,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朝她微微一笑。

母親……不,謝靈婉,被囚禁,被虐待,被欺辱的滋味,不好受吧。

此刻禪房內唯有我們二人,她被鐵鏈鎖著,傷不到我分毫。

隻能陰沉地盯著我,那目光彷彿要將我撕碎,卻無能為力。

我笑得更明朗了些。

你這一生,算計來的,強求來的,最後都成了鎖住你的枷鎖。你就在這裡,慢慢熬著吧。畢竟,‘母女’一場,我會讓你長命百歲的。

您放心,女兒會過得很好,如你所願,養成全京城最嬌貴的小姑娘,比您能想象的,還要好。

外祖母……不,那個一輩子依附男人、活得毫無尊嚴的女人,很早以前就死了。

她雖是正妻,卻死於宅鬥。人人都覬覦那個位置,可她出身低微,卑微得可憐。

新來的那位背景更高些,先慢慢下毒,又讓她染上病,還是種離了男人就活不成的臟病。

然後讓你那丞相爹撞見了。他便與你母親和離,將她棄之不顧。

之後,那位門第更高的、被明媒正娶的新正妻,用你們當年對付我爹的手段對付了她,將頭顱割下當蹴鞠踢,任身子被馬蹄踐踏。

嘖嘖,真可憐啊。比我爹當年死得還慘。

我邊說邊笑。

你該不會還在盼著她來救你吧

她猛地向前一衝,卻被鎖鏈狠狠拽回,喉嚨裡發出破碎的嗬嗬聲,一個字也說不出。

19

啊,想起來了。

有段時日她瘋得厲害,被捆在床上,連水都不肯好好喝。看守的人一氣之下,灌了她一整壺滾燙的開水,嗓子就那樣燙壞了,再也說不出話。

鎖鏈哐當作響。

我朝她輕輕晃了晃手指。

不過你放心,我怎會讓我的‘外祖母’蒙受不白之冤

有尚書府周旋,這般詭異又殘忍的死法已被錄入卷宗,官府立案追查。那新正房入了獄,丞相府也因此一落千丈。總算是為她‘討回了公道’,順便——

翻出了當年的舊案。

我孃親,被你娘吊死;我爹爹,被人五馬分屍。都是極殘忍的死法。

所以這座廟,如今也是座亡靈廟。

你以後也會在這裡,變成他們中的一個。這裡超度的,都是你和你娘害死的人。

就看看你死後,能不能和他們‘好好相處’了。

母女一場,我就勸你生前儘量多虔誠一點,死了纔不會被他們……特彆關照呀。

她陡然睜大雙眼,瞳孔裡映出的,是我平靜無波的笑臉。

當年趙夫子教的都是堂堂正正的道理。不是反覆告誡過你,女子莫要全然依附男子麼你看,如今可不就一一應驗了。

我,趙玉珍,昔日蒙受的不白之冤,如今也已沉冤得雪。

他們將我的骸骨重新起出,擇吉地厚葬。我生前所寫的詩文稿冊,亦被整理收錄,供後世學子傳習誦讀。

你說,今日是不是個值得高興的好日子

她嘶啞的喉嚨裡終於擠出一串破碎不堪的咒罵,那神情與多年前如出一轍,仍是那般囂張跋扈、歇斯底裡,可如今我心中已無半分漣漪。

我緩聲道:

夫子趙玉珍必將名揚千古,而殺人凶手謝靈婉,你註定遺臭萬年。

趙玉珍永不寬恕凶手,也從未承認有過你這樣的學生。

她雙目圓瞪,渾身脫力般癱坐下去。

我轉過身,不再看她。

謝靈婉,你該慶幸我隻是讓你瘋癲,將你囚於此地。我這般‘孝女’,自然要好生‘孝敬’你這位於我有生恩的‘母親’。

你可千萬要活得長長久久。

隻有活著,你才能親眼看著曾被你看輕的趙玉珍光芒萬丈,繼續未竟的教化之業,讓更多女子知書明理,讓這世道對女子再多一分寬容與敬重。

而你,隻能蜷縮在這陰暗角落,永世活在無間地獄之中。

大門緩緩合攏的刹那,我從漸窄的門縫裡,送出最後一句祝願。

您必定長命百歲,萬壽無疆,便是身死,這煎熬也無疆無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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