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八零我放下殺豬刀造飛機 001
我與齊玉衡恩愛十年。
可待他離世後,我卻在書房暗格中發現?幅畫像。
畫中?與我七?分相似。
眉間卻有一點痣。
再睜眼,我回到了十七歲。
茶樓下,?玉衡正被幾個紈絝?弟團團圍住。
三妹催促著我上前解圍。
可她眉間一點嫣紅,分外惹眼。
我怔了怔,輕輕搖頭:
「各?有各人的因果,我不插?。」
1
我與齊?衡做了十年的夫妻,舉案?眉,?人豔羨。
他病?膏肓時,我求遍了京城的名醫,他們卻都同我搖頭。
我跪在佛前?夜不停地吟誦經文,隻盼神佛能顯靈?次。
可他們不回答。
後來我終於認清他離去的現實,為他收斂遺物。
收?件,眼淚便流一遍。
收到書房時,推門的?頓了?頓。
他不喜旁人進書房打擾他,連我也不例外。
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為他收拾書房。
也第?次,不??碰開了書案上的暗格——
裡麵有一幅畫卷。
玉衡常說,丹青並非君子正途,因此極少作畫。
?中一動,一種奇怪的直覺攫住了我。
抹了眼淚,小心地展開。
隻一眼,我便愣住了。
畫中人與我七八分相似,便是友鄰見了,恐怕也會認作是我。
但她眉間有一點痣。
她是我三妹。
我忽然像溺了水般難以呼吸。
畫卷之下,還放著幾封尚未寄出的書信。
我強撐著力氣,顫抖著開啟。
開頭赫然寫著「摯愛蓁蓁」。
我如遭霹靂,四肢百骸彷彿灌了鉛一般難以動彈。
葉蓁蓁,是我三妹的名字。
年少時一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細節,此刻像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旋轉。
我怔怔地看著前方,目光失焦。
忽然想起齊玉衡臨終時,我緊緊攥著他的手。
忍住哽咽,笑著讓他在奈何橋上等我。
他費力地扯出一個微笑。
那時他心中在想什麼呢?
想的是與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還是來世,要與我三妹再續前緣終成眷屬?
2
再睜眼時,我回到了十七歲。
茶樓下便是鬨市,喧鬨得讓我恍惚。
放下手中的茶盞,我按照記憶看向樓下小巷。
隻見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將一個白衣書生推搡到牆角。
前世我俠義心腸,路見不平便上前解圍。
那書生雖捱了幾下打,白衣染上臟汙,臉上也青了一塊。
可見了我,卻仍然不忘禮節,艱難地行禮。
「小生齊玉衡,多謝姑娘相救。」
清正端方,不卑不亢,便是我心目中的君子態。
年少時一眼心動,總是說不上緣由。
與他成婚後雖清貧,卻也相敬如賓。
世間難得如意郎,我何其幸運。
如果不曾看到那幅畫的話。
如今重生一世……我忽然不想再與他有什麼牽扯了。
坐在對麵的三妹順著我的目光看去,驚了一跳:
「他們怎麼欺負人呢!我們得去幫幫他!」
我搖了搖頭:
「各人有各人的因果,我不好插手。」
她見我事不關己,頓時生了氣:
「大姐,你怎能如此不近人情?你不去,我去!」
說罷便帶著個丫鬟氣勢洶洶地下樓了。
我仍舊坐在窗前,目光卻挪不動,心情複雜地看著巷子裡的佳話。
齊玉衡,這一世,我成全你。
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那幾人一見三妹,立刻停了手。
齊玉衡仍然像前世那樣,端端正正地行禮道謝。
三妹得意極了,抬手便讓丫鬟取了五兩銀子送他。
他猶豫片刻,竟收下了。
我看得愕然。
前世我見他清貧,便將他帶回府,安排了個賬房先生給他做。
本是想著他們讀書人最好顏麵,斷不敢用金銀折辱了他。
當時他麵露難色,我想定是他不肯隨意受人恩惠,覺得心中不安。
可今日,他卻就這樣收下了陌生人的施捨。
三妹將他領回了家。
爹回來問起,我隻說不知。
三妹卻振振有詞:
「葉家家財萬貫,卻缺個讀書人。
「齊公子知書達禮,氣度不凡,來年定能高中!
「到時再當個父母官,莫說這整條街,便是這整座城的商鋪都收入我們家囊中,也不在話下!」
爹被她一番話說得熱血沸騰,好像躺著數錢的日子已經近在眼前。
當即拍了板:
「好!
「蓁蓁,你可得好好對待齊公子,將來當個誥命夫人也未可知。」
我在一旁尷尬地喝茶,沒忍心告訴他們。
前世齊玉衡屢試不第,最後還是花我的嫁妝去捐了個官做。
隻可惜福薄,還未來得及上任便害了病。
3
有了爹的首肯,齊玉衡便在偏院住下了。
這一日黃昏,我路過院中竹林,恰好聽見三妹嬌滴滴的聲音。
「齊公子,那幅畫你昨日畫了一半,如今可畫完了?」
齊玉衡語氣溫和,隱隱帶笑:
「蓁蓁姑娘放心,既是為你畫的,自然細細描摹。
「隻是姑娘眉眼生得精緻,如何都畫不儘其中風致。」
我腳步一頓。
三妹輕笑了一聲,似乎還有些嬌羞:
「那你可不能再推辭了,若再搪塞我,我可要生氣了。」
「我怎捨得姑娘生氣?」齊玉衡低低一笑,「隻是怕畫得不好,辱沒了姑娘。」
竹林掩映間,我隱約看見那展開的畫卷。
幾乎呼吸一滯。
不可避免地想起書房暗格中,那幅被人珍而重之的畫像。
前世他剛入府時,我也曾求他為我畫一幅畫像,他推說不敢失禮。
後來成了婚,我再度提起,他說作畫並非君子正道,仍是不肯。
如今卻為蓁蓁反複描摹。
原來他不是不會畫,不能畫,隻是不願為我畫。
我定了定心神,繼續向前走。
見我出現,齊玉衡的臉色忽然僵了一瞬。
下意識地起身將畫卷擋住,勉強笑道:「大小姐。」
三妹被打斷,不高興地瞥我一眼:
「大姐?你怎麼來了?」
我目不斜視,冷冷道:「路過。」
「這青天白日的,難道有什麼怕我看見?」
我大步上前,隨手拿起畫卷,笑道:
「齊公子畫技果真高超,第一次畫三妹,便栩栩如生,彷彿已經畫過千百次了。
「隻是這畫技,畢竟不是科舉正道,齊公子莫要不分輕重纔是。」
齊玉衡麵色尷尬,連連稱是。
三妹賭氣要與我爭辯,我隻冷冷掃她一眼:
「若是傳了出去,你姑孃家的聲譽還要不要了?」
說罷,轉身便走,不再理會他們。
4
天氣逐漸轉涼,到了各家各戶置備冬衣的時節。
這檔口,我家城東成衣鋪的掌櫃卻被挖走了,還帶走了幾個能乾的繡娘。
丁掌櫃與我爹是多年的老交情,竟在此時做出這樣背信棄義的事。
我爹急火攻心,氣得一病不起。
前世是我攬下了這差事,精心設計了冬衣的新樣式,引起京城的新潮,才挽回了損失。
可這一世,齊玉衡卻主動請纓:
「承蒙府上收留,玉衡無以為報。
「雖然才疏學淺,卻湊巧略懂一些賬目。若是伯父看得起我,我願意毛遂自薦,暫代其職。」
我爹麵色蒼白,聽了他這話卻擠出一個微笑來:
「齊賢侄滿腹經綸,將來是要治天下的,管個商鋪自然不在話下。
「蓁蓁,你跟著賢侄一道去,也學學人家。」
三妹當即欣喜地應下。
我心中卻疑竇叢生。
齊玉衡前世最厭煩經綸俗務,便是見著我做些小物件拿去市集上賣,都免不了嘟囔幾句。
說這些事情沾滿了銅臭味,上不得台麵。
可他整日忙著讀聖賢書,家中一分錢進賬也沒有。
若是沒有我辛苦操持,我們哪裡來的米下鍋?
前世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怎麼今日忽然轉了性?
我直覺不對,上前勸說:
「爹,齊公子來年還要考春闈的,怎麼好用這些雜事來煩他?
「不如還是交給我吧,我從前耳濡目染,也通曉些經商之道。」
齊玉衡當即麵色一變,急忙應道:
「不打緊。
「隻是若伯父不信任我,那我自然不敢再多言。」
我爹這輩子沒讀書科舉,對讀書人是一等一的敬重,聞言頓時慌了:
「賢侄莫要多心。這差事由我拍板,便交給賢侄來辦。」
還猶不解氣,調轉矛頭向我:
「胡鬨,還不快給齊公子道歉。
「我是病了,不是死了,這葉家還是我做主!」
我不再多言,垂下頭福了福身:
「齊公子恕罪,是我多嘴了。」
5
我雖讓了這差事,卻也仍舊留著心眼。
倒也並非篤定齊玉衡心裡藏奸。
隻是他考了十年功名,一無所獲。
讓他經商,我心裡更沒底。
過了半月,我翻看丫鬟送來的賬簿。
越看越不對勁。
先是這日常用度。
他住進來不過十幾日,賬本上卻記著各色上等用具,這用度竟比我房中的還高檔幾分。
再是成衣鋪這幾日的賬冊。
蘇杭絲綢是固定的幾家供貨,他忽然換了彆家。
這金絲線也是舊年的慣例,一直以來都是定額定數,怎得到他手裡憑空多支了一百兩?
將賬冊摔在案上,我揉了揉眉心。
前世我為與齊玉衡成婚,斷了與葉府的聯係。
我們二人清貧度日,卻也甘之如飴。
十年相處,我隻覺他溫潤如玉、貧而有誌。
卻不曾想,今生的他在錦衣玉食麵前,片刻便能折腰。
我不禁陷入沉思,難道我前世從來不曾瞭解過他?
不待我細想,三妹便舉著一個香囊,喜滋滋地來到我房中:
「玉衡哥哥今日送我桂花香囊呢。
「他說,桂子月中落,隻有這月宮裡種的花,才配得上我這樣神仙般的人。
「他還說,待他考取了功名,便要同爹求娶我呢……」
我心中咯噔一下,這話,齊玉衡分明也對我說過。
望著三妹羞澀的笑容,我一時不忍打破。
可猶豫片刻,終究還是輕聲提醒了一句:
「蓁蓁,男子的情話,未必就是真心話。」
她一愣,旋即不滿地噘嘴:
「大姐,你怎麼總是這樣說他……你是嫉妒我了吧?」
沉默良久,我隻輕輕喝了一口茶,沒再說話。
6
隔日正午,爹忽然喚我去正廳。
進了門才發現,除了齊玉衡,旁人都在。
但爹身旁站著的人,卻讓我腳步一頓。
一身縞素,形銷骨立,眸中卻清亮。
是陸修瑾。
與前世一樣,他上門,為的是報喪。
我爹未發跡時,曾和陸家叔叔結拜,將兩家兒女指腹為婚。
來京城從商後,與家鄉的聯係越來越少,便也漸漸忘了此事。
若不是他父親過世,臨死前讓他帶著信物來尋我們。
恐怕他也不會登門。
那作信物的玉佩玉質渾濁,粗糙不堪,連我家茶杯用的玉料都比不上。
可我爹一見,頓時流下淚來。
他哽咽著說,君子一諾千金,待出了孝期,便履行婚約。
不巧,當時腹中的女兒,便是我。
前世我早已對齊玉衡芳心暗許,斷不肯同這鄉野小子成婚,去他安頓的彆院大鬨一場。
陸修瑾也不惱,隻靜靜地看著我:
「大姑娘若是不願,我斷不會強人所難,明日便去尋葉叔叔說清楚。」
可爹聽了,卻痛斥我有眼無珠。
我執拗地跪在大雨中兩個時辰,聲淚俱下,說我死都不願意嫁給他。
沒等爹同意,便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待大病一場醒來時,陸修瑾已離開了府上。
這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後來我爹過世,他來弔唁。
多年不見,當年清貧狼狽的他如今已然高中狀元,前途無量。
他不言不語,卻同我們至親一樣,為我爹守了七天的靈。
臨走時,他取下腰間的環佩給我:
「伯父當年接濟的恩情,我無以為報。
「你們日後若是有難,便來尋我,我定全力相助。」
他眼中平靜無波,可遞過信物的指尖卻是暖的。
暖得我心中有愧。
這些年他孤身一人,無人幫襯,吃過的苦想必難以計數。
於是這一世,眾人麵前,我輕輕點了點頭:
「這婚,自然是要成的。」
7
「若是有什麼缺的,隻管派人和我說。」
我盯著下人將他住處收拾好,又添置了諸多日常用具。
與齊玉衡所用相比,隻高不低。
他受寵若驚,連連行禮道謝:
「修瑾一介鄉野莽夫,平日裡粗野慣了,這般禮遇,實在受之有愧。」
我托起他的手臂,微微一笑:
「陸哥哥何必多禮,我們有父母之命,將來是要共進退的。
「這些東西,不過九牛一毛,又算得了什麼。」
他卻忽然紅了耳尖,連說話也開始磕巴:
「是……
「隻是修瑾身份低微,恐委屈了大小姐。」
他抬起頭看我,目光澄澈,一字一句道:
「若是大小姐不願……修瑾也無半分怨言。」
前世最後一次見他,他已沉浮多年,心性沉穩,喜怒不形於色。
如今忽然見到他年少時這般純情的模樣,倒是有趣得緊。
「我既已說了嫁你,又怎會食言?」
見我一笑,他又侷促起來。
「苒苒!」突兀的一聲喊叫從門外傳來。
我心頭一跳,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轉身一看,竟是齊玉衡腳步匆匆地進門。
我麵露疑惑:「齊公子這是……」
他臉色鐵青,生硬道:
「你要與陸修瑾成婚?」
8
我疑惑更甚,臉色也沉了下來:「是又如何?」
這一世我與齊玉衡不過幾麵之緣,幾乎連話都不曾說過。
我與誰成婚,又與他何乾?
他麵色一僵,似乎沒想到我會如此不留情麵。
沉默片刻,他看著我沉聲道:「不可。」
陸修瑾劍眉一豎,上前一步將我護在身後:
「有何不可?
「齊公子是府上的客人,如此也太不知禮數!」
齊玉衡冷哼一聲:
「陸公子也不過是府上的客人,倒也拿起喬來了?
「聽我一句,大姑娘金枝玉葉,斷不會青睞你這樣的鄉野村夫。」
他昂起頭,笑中帶了些嘲弄之色:「還是,莫要自取其辱纔好。」
我嗤笑一聲,示威似的挽上陸修瑾的臂膀。
陸修瑾身子一僵,卻也沒說什麼。
「齊公子,我與陸哥哥的婚事,是父母之命,何時輪到你來置喙了?」
一聲「陸哥哥」,讓齊玉衡頓時麵色一變,口不擇言:
「大姑娘,你如今尚未出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便罷了。
「私下竟還舉止輕浮,不知檢點。
「若是被旁人見了,往後將如何自處!」
我怒極反笑,聲音卻冷極了:
「齊公子,你一個外人。
「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在我葉家說主人的不是?」
許是我們動靜鬨得太大,三妹也過來了。
「齊大哥!你在這兒做什麼?」
見了三妹,齊玉衡彷彿忽然回神。
他朝著蓁蓁扯出一個微笑:
「無事,隻是來拜訪陸公子。
「如今見也見過了,便回去吧。」
他們一走,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挽著陸修瑾許久。
我慌忙撤開,臉色微紅地道歉:「失禮了!」
他下意識撫上被我挽過的臂膀,怔了怔。
「無事,我知道大小姐是情急之下才如此。
「隻是……這齊公子可是與你有什麼過節?」
我認真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
9
這疑問的答案,當夜便明瞭了。
丫鬟都退下後,我將要睡下。
忽然有人從視窗翻進來。
我驚駭萬分,顫聲道:「誰?!」
「是我,苒苒,是我。」
這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前世傳來,讓我混沌的意識驟然清醒。
齊玉衡漸漸靠近,我卻不可自抑地發起抖。
他也重生了。
他重生了,選了三妹。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心中仍然泛起幾分苦澀。
他在我床前站定,伸手攬住我。
被他觸碰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惡心至極,瘋了一般掙開他。
「啪」的一聲甩了他一個巴掌!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齊玉衡,你瘋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軟了聲音,輕聲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是我的苒苒。
「苒苒,我來尋你了,上窮黃泉下碧落,我們說好的,永遠不分離。」
言辭懇切,動人心絃。
可他不知道,我前世早已見過三妹的畫像,見過那書信裡的字字句句。
今生更是見過他對三妹的溫言軟語,體貼入微。
我抬手又甩了他一個巴掌。
他卻不躲不避:
「苒苒,是我不好,沒有早些認出你。」
10
「你既然與三妹情投意合,又來找我做什麼?」
「難道齊公子想的是兼祧兩房,享齊人之福?」
他忙攥住我的手,道:
「蓁蓁是你的妹妹,我們之間清清白白,你為何同她置氣?
「我對她友善,不過是報恩罷了,我心中隻有你一個。
「之前對麵不識,不敢再打擾你,可如今知道你要嫁給彆人了,我才明白,一世夫妻的恩情哪是這麼輕易能拋卻的!
「苒苒,你答應我,不要嫁給陸修瑾。」
他動情得以假亂真。
可說的話卻漏洞百出。
對麵不識?若當真對麵不識,他哪來的膽子夜闖閨房?
我甩開他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
「齊玉衡,你要我家的鋪子做什麼?
「經商上不得台麵,不怕汙了你讀書人的清白?」
他麵上一僵,躲閃開我的目光:
「報恩的事,怎麼能說是上不得台麵?」
我冷笑一聲,狀似不經意地說:
「原來如此,我還當是齊公子不想再過苦日子了,要入贅給我葉家呢。」
他登時麵上漲紅,也顧不上躲閃了,不可置信地指著我,氣急敗壞道:
「你血口噴人!」
旋即反應過來失了態,勉強端起臉上的笑容:
「苒苒,你誤會了。
「我隻想著,待我向伯父證明瞭才能,便求娶你。」
我再沒有心思同他周旋了:
「齊玉衡,你再不走,我便喊家丁來打殺了你。」
他臉色忽然一沉,聲音中帶上幾分沉痛:
「葉初苒,你看著我。
「你嫁給陸修瑾,是不是為了他將來那個狀元?
「當時口口聲聲說奈何橋上見,你竟然先變了心?」
我輕輕合上眼,大喊一聲:「來人呐!」
侍女聽見我的叫喊,推門便要進來。
「你!」
他隻能瞪我一眼,快步翻窗離開。
10
我一人在黑夜中睜著眼,直到天光大亮。
有些從前困惑的事情,忽然有了答案。
原來,他是過夠了苦日子,想換一種活法了。
前世我與三妹一起救了他,一見鐘情的卻是我和他。
三妹雖也對他頻頻示好,他卻隻將她當作未長大的妹妹看待。
我與他成婚後,清貧度日。
直到我爹過世後,我與他回來守孝。
他這才知道,原來三妹招了婿,一直住在家中。
葉家所有的家產,都由三妹和她夫婿繼承了。
我作為外嫁女兒,除了嫁妝,沒有得到任何東西。
他後悔了。
所以暗格畫捲上的三妹,並非年少模樣。
當時我還詫異,三妹素來愛穿粉著綠,怎麼畫中的她一身素衣?
原來,那是孝期裝束。
原來是從那時起,他動了心思。
爹過世後沒有多久,三妹來過我家。
她同我抱怨,妹夫木訥,一點不懂女兒心。
「哪裡比得上姐夫,玲瓏心竅,才思敏捷!」
我當時雖然心下覺得怪異,卻也隻能安慰她。
如今才明白,恐怕他們當時早已私相授受。
我不敢再深想。
11
成衣鋪這些日子在齊玉衡手裡,虧損不少。
我隱晦地暗示爹,賬目有問題。
他卻吹鬍子瞪眼:
「讀書人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那成衣鋪多年循規蹈矩,的確需要大刀闊斧改革一番。」
我猛地愣住。
他前世可不是這樣說的。
當時我接手了成衣鋪,與繡娘研究冬衣的新式樣,三天三夜沒怎麼閤眼。
成品送到他眼前,他卻猛地摔了杯子,氣得不輕:
「胡鬨!這麼多年的舊例,你說改就改?你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如今他對待齊玉衡,卻是完完全全兩副模樣。
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這麼些年,我早該明白,他需要的從來不是個能乾的女兒。
而是個兒子。
即使這個「兒子」並非他的骨肉。
即使這個「兒子」實則無能至極。
我暗暗攥緊拳頭,片刻又鬆開。
他如何想,我不能左右。
但我絕不會讓步分毫。
我沒有同他爭辯,而是來找了陸修瑾。
既然他信重讀書人,我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將成衣鋪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他點頭:
「既然大小姐托付,我一定全力以赴。」
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我以為他會推脫,畢竟我爹纔是如今葉家的話事人。
我沒忍住,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卻愣了愣,耳尖又染上一抹紅色:
「本就是事實,應當讓伯父知道。
「何況,大小姐說過,我們二人……共進退。」
我忍俊不禁。
12
我裝模作樣地帶著陸修瑾去葉家名下的鋪子走了一圈。
傍晚回來便去找爹。
有了陸修瑾的旁證,爹終於認真看起賬冊來。
出了門後,我向陸修瑾道謝。
但也沒忘了暗示他:
「我們成婚後,這些都是你的,被外人貪去了總是不好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眉頭一皺,搖了搖頭:
「這經商之事,大小姐勝我百倍。
「葉家產業,當然是葉家人來管,我絕無侵占之意。」
我自然知道他沒有。
否則前世我與家中決裂後,他大可以再去找我爹。
但我話鋒一轉,笑著問他:
「怎麼個勝過百倍法?」
他也微微一笑,像平靜無波的水麵上忽然落了花瓣。
泛起層層漣漪。
「大小姐剛剛帶我參觀,從成衣鋪到茶樓,采購、運輸、客流,諸多事項都說得頭頭是道。
「若是科舉考這些,大小姐定是新科狀元無疑了。」
我不免心頭一動。
跟在爹爹身邊,也聽過不少恭維話。
可都沒有今日這兩句深得我心。
爹爹說這不是女兒家該乾的事情。
齊玉衡說銅臭味玷汙了聖人門楣,說京中貴女誰同我一樣拋頭露麵。
可陸修瑾卻說,我勝過他百倍,勝過旁人也百倍。
我扯出一個微笑:
「看不出來,陸哥哥平日不言不語,說起漂亮話來倒是有一套。」
陸修瑾卻有些困惑似的,眨了眨眼:
「句句屬實,怎麼算是漂亮話?」
月光已然爬上了樹梢,月下人白衣勝雪,容色清淡。
我一時間怔然。
13
江南那批絲綢出了問題。
若隻是數目不同便也罷了,可顧客紛紛上門來投訴,說這料子才剛過水便抽了絲。
多事之秋,這件事情更是讓成衣鋪的生意雪上加霜。
齊玉衡被質問時,臉色慘白:
「這趙家的絲綢比彆家便宜兩成,我想著能多一分利潤也是好的,誰知……」
我將賬冊甩到他麵前,冷笑道:
「生意場上一分錢一分貨,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你才做了這兩天,便自作主張做出這等欺上瞞下的事情來。
「若是來日接手了我葉家的產業,恐怕也要敗光了纔算完!」
我爹剛要製止我,陸修瑾便接了話茬:
「大小姐說得有理,這經商之道上伯父是內行,你我雖讀了幾年的聖賢書,卻實實在在是外行。
「便是齊公子有什麼想法,也應當請示了伯父再做纔是。」
這幾句話講到了我爹心坎裡。
他輕咳兩聲,也附和道:
「修瑾侄兒說得有理,玉衡呐,年輕人還是不能太魯莽。」
齊玉衡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好不精彩。
半晌才訥訥開口:「是,玉衡受教了。」
我上前一步,朗聲道:
「爹,讓女兒去江南一趟吧。
「這次是我們違約在先,應當去供貨的幾家綢緞莊登門賠罪,或許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我爹尚在猶豫,陸修瑾也上前一步,同我並肩站立:
「這些日子以來多虧伯父照拂,如今事情棘手,修瑾絕不能袖手旁觀。
「伯父身體尚未痊癒,江南路遠,不如就讓我和大小姐同去。」
我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他朝我一笑,輕輕點頭。
12
到了江南,我們連吃了幾日閉門羹。
十幾年的生意,說不做就不做了,是我們理虧。
這幾家貨物積壓,好不容易纔尋著新買家,哪裡肯給我們好臉色。
從楊家綢緞莊出來後,我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遊走,頭一次有些泄氣。
忽然肩上一沉,陸修瑾溫潤的嗓音在耳側響起:
「快些回去吧,看這天恐怕是要下大雪了。」
我裹緊他的披風,感覺周身微微回暖。
「連累你了。」我輕聲道。
他搖了搖頭,眼神清亮:
「大小姐為了葉家產業四處奔走,殫精竭慮,我十分敬佩。」
我垂下眼:「可我還是失敗了。」
「總有人力所不能及之事,儘力便好。
「更何況,我們還沒有走完,不是嗎?」
他輕描淡寫幾句話,忽然讓我平靜了不少。
我點點頭。
雪後,我們繼續去第三家鋪子。
積雪已經有一寸深了,湖麵上也結了冰。
南方孩子極少見這冰天雪地的情景,頂著冷風也要在外麵玩耍。
忽然,一聲驚呼從湖麵傳來!
我轉身去看聲音的來源,竟是個半大孩子在湖上落了水。
岸邊的兩個孩子手足無措,試圖拿木棍去夠他,卻離得太遠。
我與陸修瑾對視一眼,迅速奔向湖邊。
陸修瑾三下五除二便脫了外袍,躍入湖中。
我一邊在岸上大聲呼救,一邊焦急地看著陸修瑾在湖水中浮沉。
冬日的水冷得刺骨,便是他水性再好,也未必受得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的心開始狂跳。
那半大孩子力氣不小,一抱著陸修瑾便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死都不放手。
陸修瑾四肢伸展不開,猛地嗆了幾口水。
我顧不得其他,四處尋了根結實的木棍,人趴在岸邊死命去夠他:
「陸修瑾!陸修瑾你抓住!」
他下意識抓住借力,我卻沒防備,小半截身子被拖到水中。
饒是如此,我也一點兒沒敢鬆勁。
他卻似有所感,違背本能地鬆了手。
我麵色一變:「彆!彆放手!」
我拚命將木棍向前伸,他卻不再理會。
正當我絕望時,他終於帶著孩子接近了岸邊。
此時村民也三三兩兩來了,終於將二人拽上了岸。
13
他唇色已經青紫,麵色也蒼白了許多,修長的身子此刻搖搖欲墜。
我驚魂未定,一把將他擁住,眼淚先流了下來:
「沒事便好,沒事便好……」
懷中的身體先是一僵,片刻後便奇異地放鬆下來。
他將下巴擱到我的肩頭,聲音微弱卻含著笑意:
「我不會死,我還要同你成婚的。」
我這才意識到我們的動作過分親近了。
為了掩飾麵上的熱意,我手忙腳亂地帶他去看大夫。
換下了濕衣裳,喝了藥,睡了一覺,他的麵色終於紅潤起來。
為防他半夜燒起來,我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在床邊守一夜。
次日在床畔悠悠醒轉時,看到的是他放大的俊臉。
「大小姐照顧了我一整晚?」
我麵色一紅,條件反射地後退:
「看、看來陸公子是好了,那我就走了。」
正要起身離開,衣袖卻被他牽住,他聲音輕輕的,卻帶了點撒嬌的尾音:
「我覺得還沒有好。」
我身子僵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此刻傳來的敲門聲救了我。
我匆忙上前開門:「哪位?」
門前站著的卻是孫記布行的孫老闆。
前幾日還橫眉冷對,今日忽然緩和了顏色。
「多謝葉家小姐姑爺出手相助,特地帶我兒來拜謝!
「阿望,還不快謝謝小姐姑爺!」
那孩子虎頭虎腦,一本正經地朝我作揖:
「謝謝小姐。」
又轉向床上靠著的陸修瑾:
「謝謝姑爺。」
沒想到這孩子竟是孫家的。
我一邊招呼人坐下,一邊腦中飛速思考。
將茶杯遞過去時,我笑著開口:
「孫老闆,不必言謝,這麼多年的交情,豈有坐視不管之理?
「令郎福大命大,日後定有大作為、大福氣!」
孫老闆倒也是個爽快人,喝了口茶,便說到了正事:
「我與你爹做了十幾年生意,我也知道你們定是有了難處。
「隻是我也是小本生意,經不起出爾反爾的瞎折騰。年年給你家的那批貨,已經另定了買主,這是動不得了。
「但倉庫裡還有些其他品質的絲綢,你們若是看得中,便拿去,權當是我兒的謝禮。」
我大喜過望,欣喜地看向陸修瑾,他也衝我笑著點點頭。
我連聲道謝,約好明日去庫房挑選。
14
一箱一箱的絲綢裝上了船,我心滿意足地坐在船頭,慈愛地看著它們。
可未等我開心多久,便收到了京城來的信。
是二妹寄來的。
二妹已經成婚,與我一年到頭也就見幾麵,怎麼今日忽然千裡迢迢給我送信來?
我心中隱隱不安,焦急地將信件拆開。
信中赫然寫道:「父親病危,速回。」
陸修瑾眉頭皺了起來:「為何府中沒有來信,反倒是二小姐?」
「齊玉衡。」
我無端聯想到這個名字,心驟然狂跳。
那三妹呢?三妹也同他發瘋了不成?
陸修瑾輕輕扶住我的手臂。
「我們今日便快馬加鞭出發,貨物派人押送便是。」
他的話總能奇異地讓我平靜下來,我點點頭,立刻去安排。
路上的幾日,我心急如焚,心中不斷盤旋著可怕的想法。
趕回京城時,卻仍然遲了一步,府中已是縞素。
我強壓下心中的悲痛,拜托陸修瑾按照二妹信中所說線索先去調查。
而我一人獨自去府中。
臨進門,卻被兩個麵生的門子攔下,其中一人麵色不善道:
「你是何人?」
頭一回在家門口被攔下,我怒極反笑:
「狗仗人勢的東西,認得『葉』字怎麼寫嗎!連我都敢攔?」
正巧二妹趕到,厲聲斥道:
「放肆!這是大小姐,還不快滾開!」
二人這才慌不擇路,連連討饒:
「大小姐恕罪,我們二人是新來的,有眼不識泰山!」
我冷哼一聲,加快腳步進門。
離府不過月餘,府裡老人都被換了個乾淨,看來齊玉衡早有預謀。
府中寂靜,靈堂的燭火幽微。
路過時,我腳步頓住,目光一瞬凝滯。
片刻後,我深吸一口氣,在心中默默承諾:
「放心,有我在,葉家亂不了。」
而後仍然堅定地朝前走,走向燈火通明的廳堂。
我與二妹赫然推門,倒驚了廳中眾人一跳。
「各位族叔,彆來無恙啊。」
我冷冷掃視一圈,最後目光停在首座的齊玉衡身上:
「齊公子,好生威風。」
15
齊玉衡先是一愣,隨即起身,換上如喪考妣的神情迎上來:
「大小姐,你終於回來了……伯父他……」
說著便泣不成聲,旁人見了,定要認為他是個至情至性的大孝子。
我死死盯住他,雙目通紅:
「我走時爹還好好的,怎麼在你手中沒幾日便病重了?」
他彷彿大為驚駭,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大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伯父與蓁蓁對我恩重如山,難道我還能害了伯父不成?」
我推開他,旁若無人地坐上主位,冷聲開口:
「各位族叔就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二叔先坐不住了,拔高了聲音:
「苒苒,你爹還屍骨未寒,你就在這裡疑神疑鬼?還懷疑到你二叔頭上來?簡直倒反天罡!」
我抬眸看他:
「我不曾懷疑二叔,隻是我在江南這些日子,對府中情況一概不知,想問問各位叔叔。
「二叔這麼著急做什麼?難道心裡有鬼?」
二叔頓時臉上掛不住,怒拍桌案:
「你爹就教你這麼和長輩說話?你們看看,你們看看,大哥教出來的好女兒!」
其他叔叔也不滿地看著我。
齊玉衡上來打圓場:
「大小姐,伯父是留了遺囑的,死者為大,我們都應該聽他的話纔是。」
幾個叔叔也紛紛附和:
「說得有理,大哥留了話的,哪裡容這丫頭在這裡放肆。」
我眼神一凜:「讓我看看。」
齊玉衡小心翼翼地將那信紙展開,上麵赫然寫著:
「玉衡與老三擇日完婚。葉家名下商鋪,皆歸他二人所有。
「老大與修瑾成婚時,參照老二出嫁時的嫁妝安排。
「城東的兩棟宅子歸二弟,城西的……」
我不再往下看,手一揚將它放到燭火上點燃。
眾人頓時慌了,手忙腳亂地去救這紙遺囑,一邊還抽空斥責我。
我不語,冷笑著用指節輕輕叩擊著桌案,一下,一下。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16
門忽然被人從外推開,寒氣直灌。
為首的捕頭拱手亮木牌:
「刑名司公乾!葉府內有人行使鴆計,謀害家主,偽造遺囑。」
齊玉衡臉色一變,仍強作鎮定:「官爺,你可有憑據?」
話音未落,陸修瑾隨後而來,身著素色深衣,袖口仍帶風雪氣。
他向我微微頷首,轉而對齊玉衡道:
「證人證物已交付官府,齊公子有什麼要說的,上公堂說便是。
「我隻有一事不明,今日一定要當麵問你。」
他雙目赤紅,聲有痛色:
「葉伯父待你不薄,供你吃穿,供你科考,甚至有意將最寵愛的小女兒嫁與你……你為何要痛下殺手?」
齊玉衡麵色大變:
「玉衡對伯父一片赤誠,天地可鑒!
「倒是大小姐與陸公子,一回來便血口噴人,莫非是捨不得這家產,不想伯父將其托付給能光耀葉家門楣之人?」
「光耀門楣?」我嗤笑一聲。
「是靠你屢試不第的學問,還是靠你虧損鋪子的本事?
「齊玉衡,你在我葉家錦衣玉食,卻暗中中飽私囊,更換管事,勾結庸醫,謀害我父,這就是你的赤誠?」
我每說一句,他的臉色就白一分。
葉蓁蓁也不知何時來了,她聽不下去,尖聲道:
「大姐!你胡說!玉衡哥哥都是為了爹好,為了葉家好!是你自己嫉妒爹看重他!」
「閉嘴!」我厲聲喝斷她。
「葉蓁蓁,你鬼迷心竅,是非不分,幫著外人謀算自家產業,謀害親生父親,你還有沒有心!」
葉蓁蓁被我的氣勢嚇住,一時語塞。
「你們要證據?」陸修瑾上前一步,聲音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齊公子,你經手的成衣鋪賬目,采購絲綢以次充好,虛報價格,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安排進府的管事,與那來曆不明的郎中往來頻繁,這些,都需要我們一一拿出來對質嗎?」
陸修瑾的話像重錘,敲碎了齊玉衡最後的鎮定。
他臉色慘白,嘴唇哆嗦,下意識地看向葉蓁蓁。
葉蓁蓁似乎也察覺出不對,看著齊玉衡,眼中第一次有了懷疑:
「玉衡哥哥,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有什麼話,公堂上說去吧!」捕頭大喝一聲,命人將嫌犯帶走。
15
處理完家事,我便將重心放回生意上。
江南帶回的絲綢品質上乘,我立刻讓繡娘們加緊趕製冬衣。
因之前延誤了些時日,這次我親自監督,采用了更精巧彆致的設計,並讓陸修瑾幫忙寫了些文雅詞句宣傳。
新衣上市,竟意外地引起了轟動。
原本因延誤而對葉家頗有微詞的顧客,見到如此精美的衣物,那點不快也煙消雲散,成衣鋪的生意反而比以往更加紅火。
傍晚,陸修瑾自外歸來,衣襟帶雪。
他將賬冊放在案上:「諸鋪虧空已補回六成,趙家賠償到位。」
我含笑點頭:「辛苦。」
他搖頭,微笑道:
「我不善商賈,你說什麼,我便做什麼。」
窗外初霽,雪後月明。
我忽然想起他曾在冰湖下奮力救人的身影,想起他說「共進退」的語氣,不熱烈,卻篤定。
於是我問他:
「若是我那日,不願意認下婚約……你當如何?」
他輕聲道:
「大丈夫當建功立業,我一無所有,大小姐不願,本是人之常情。
「那便待我高中之後,再來迎娶。」
我認真地看著他,又繼續問:
「那……若是我心有所屬呢?」
他有些意外,但認真地思考片刻,鄭重地回答我:
「那自然是遵從大小姐的心願。」
「那你呢?你怎麼辦?」
我眉頭皺了起來,
繼續追問。
「大小姐若不願,
我自然不能繼續賴在府上。
「我應當先回原籍,
籌措幾年盤纏,再來京科考。
「若是來日葉家有需要,我也好幫襯。」
若是旁人這麼說,我恐怕要懷疑他是為了討好我。
可陸修瑾這麼說,他也這麼做了。
前世他高中時,
已經年近三十,其中蹉跎的歲月,吃了多少苦,
我不敢細想。
我忽然有些眼熱,嗔怪道:
「你真是榆木腦袋!」
16
事情查明,齊玉衡被判了秋後處斬。
獄卒提燈引我入暗濕的牢底。
齊玉衡戴著枷鎖,
困坐在稻草上,臉色灰敗。
見我來,猛地抬頭,
眼底迸出光來:
「苒苒,你終於肯來看我了。」
我停在門外不語,隔著鐵欄靜靜望他一眼。
他神色一僵,旋即扯出笑容:
「苒苒,
我知你怪我。可那藥並非我要他死,隻是想讓伯父虛弱,好立遺命。
「誰想他身體那般不中用,
兩劑藥下去便一命嗚呼了,
說到底是他命薄。
「何況他前世將你逐出家門,半分家產也不願意給你,
我替你不值,
這也是替你報仇!
「苒苒,
我心裡有你,
若我得了葉家,
你我仍可比翼雙飛……」
「住口。」我厲聲打斷。
「你說過經商上不得台麵,
如今卻為錢財不惜下毒殺死我爹。
「你說我是你一世所愛,
卻在畫卷書信裡寫『摯愛蓁蓁』。
「齊玉衡,你到底有幾副麵孔?」
他臉色驟白,
卻仍然強撐著辯駁:
「我與你三妹,不過是虛與委蛇罷了,你三妹與妹夫資質平庸,
哪裡比得上我們兩個?
「我隻想將他們的家產奪回來,
交到你手裡!」
我盯著他,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悲涼。
前世十年的舉案齊眉,不過是苦日子裡的一場將就。
「齊玉衡,」我低聲開口,一字一頓,
「你該下十八層地獄。」
說罷,轉身而去。
背後傳來他失魂落魄的呼喊,鐵鏈拖地,
聲聲刺耳。
獄卒替我開路,火把映照出一道長影。我不再回頭。
門外天光灑落進來,
我加快了步伐。
陸修瑾一身素衣,長身玉立。
見我出來,他微微一笑:
「回家吧。」
(全文完)
(已完結):YXXBmpA1LAmgNyF4GJgKkiz4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