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95:我祁同偉絕不再跪 第 1 章
管碩抱著管礫燒得滾燙的身體,頭緊緊貼著他的胸口。
她能聽得到弟弟的心臟隔著薄薄的胸口在細瘦的身軀裡跳動。
懷裡的少年明明已經是十四、五歲的年紀了,卻仍孱弱不堪,比之自己更薄了一圈。此刻他已燒得神誌不清,渾身發抖,每喘一次氣都如一柄尖刀剮著管碩的心。
管家主母王氏遠遠站在房門口,看管碩坐在床邊兀自低著頭抱著管礫,未曾梳洗的頭發從榻上一直披散到地上,擋住了她大半個身軀,更看不見她的臉。
王氏不禁心下焦躁,卻始終踟躕著不願上前。
這屋子很是陳舊了,最近天氣又冷,陰雨連綿,屋裡沒有燒像樣的炭火,反出一些帶著黴味的潮氣,更因點著藥爐,味道又苦又澀,王氏實在不願進門染上晦氣。
這小妮子懷裡那個男孩子高燒不退幾日了,據院中小婢子說曾請了幾回城中大夫上門,總看不好,也說不清染了什麼古怪病症,會不會傳人。
王氏自然覺得這兩人是死了乾淨。
因這方宅子是管家老太太彌留之際明言要留給這兩姐弟的。
管家從前也是個大家族,到老太爺這一輩家中父母過得早,老太爺又是個書呆子,不甚理家物事,隻一味變賣祖產以填補家用虧空。當時管家已呈頹敗之勢,老太太父親來城裡做生意,相中了老太爺清貧不移誌,將老太太許給管家。
老太太出生於西南商賈之家,於經營一事也頗得門道,嫁入管家後,利用嫁妝置田納產,儉以持家,措置有方,管家方得以開源節流,步入正軌。
家宅安寧,老太爺也守得雲開月明,寫了篇治世文章,被呈到了聖前,破格親選進士,做了朝臣言官,針砭時弊,後因在堂中太過直言不諱,得罪者眾多,又衝撞了老皇帝,老皇帝念其心純誌正,學識淵博,指其做了國子監太師。
管家上下都得其名聲蔭庇,一時風光無二。
可惜管家後輩不中用。老太爺過身後,管家人便沒了轄製,懶學的懶學,憊怠的憊怠,隻嚼著從前老太爺攢下的名聲,捐幾個芝麻小官作為營生。老太太也心灰意冷,從管家大族中抽身,將田產家務一概交與了小輩,隻攜了幾個灑掃婆子住進了另外私置的小院中,輕易也不出門,也不見客。老太太離家後更沒什麼能人接管這一大家子的事物,更甚有小輩染上嫖賭的,一大家子的產業抵債的抵債,變賣的變賣。
管碩與管礫係老太太外嫁的孫媳婦的孩子,本已是不相往來的,幾年前不知怎麼的投奔而來,管家人上門來孝敬時兩人已然在這小院中住了一段時日了。平時冷麵無情的老太太竟然對這姐弟兩個甚是親厚,將他們二人時時放在身邊。快過身時還三令五申管家族人,言明這宅子留給這對姐弟,任何人不能打擾。
到管家主母王氏這一代,管家祖產已然所剩無多。主母便自然而然打起了這老宅子的主意。雖有老太太嚴明令申,但想其富貴一世,這宅子裡少不得有什麼好東西可以置賣添補的。老太太既進了管家的門,便沒什麼私產不私產的事,哪有將置業拱手讓外人的道理。她將這話與管家族眾一提,族眾皆稱是,她便三天一來,五天一鬨,勢必要將這宅院收入囊中。
誰知這姐弟兩個年紀不大,看著也瘦弱不堪,臉皮卻甚厚,骨頭也硬,憑她威逼利誘,好說歹說,兩人竟一點不鬆口,死賴此處。
恰逢宮中傳來要在世家大族中選女進宮的訊息,管家沒有女兒能送進宮中,主母便又把主意打到了這裡,先哄一個進宮去,將兩人分散分散,否則這兩個擰在一起,強折不斷,耗著也不是辦法。
管家主母站在門邊,實在看不得這姐弟兩個油鹽不進和纏綿病榻的倒黴樣子,用手帕掩了口鼻,甕聲甕氣道:“碩姑娘,你且仔細想想吧,祖奶奶當時不聲不響就接了你們進門,我們也沒出氣的,想來都是隔了三代的親眷了,沒聯絡的人家也是多了去了。如今你們在這住著,也算是受了管家的蔭蔽不是。再者說,管家雖在城裡是排得上姓的,如今畢竟也是沒落了,沒有多餘的可以照拂你們。你不為你自己掙個前程,也該當為你兄弟想想不是……”
她忽地住了嘴,見著管碩於榻上緩緩擡起頭,麵色蒼白如紙,唯一雙眼瞳漆黑,看著瘮人,王氏勉強牽起嘴角扯出個笑,剛想說話,管碩忽也淺淺笑了,她生得好看,麵無表情時像個畫上的假人,一笑整個人就鮮活了起來,如春風拂水,蝴蝶點花:“好。”
王氏頓鬆一口氣,撫掌大笑:“哎,哎,這才對嘛。”她上前幾步想靠近管碩說幾句好話,管碩卻又把頭低了下去,王氏登時立住,站在房中,不尷不尬,她抖了抖肩膀:“哎呀,看我,我都忘記礫小哥兒了,你先前托我用管家名帖去請的大夫已等在堂下啦,我這就讓他進來。”說完便扭頭出門,到了門口想起了什麼,又回身躊躇道:“碩姑娘,這醫師上門,多有不便,你這樣子……”
管碩坐在塌上應聲:“這就去後間迴避。”
“母親,母親!”
管碩死死抓著母親的手,她想好好看看母親,淚水卻止不住地往外流,模糊了視線。
“彆怕,彆怕,阿碩,記得母親同你說的話。”母親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
可是院中明明傳來了震天的聲響,馬蹄聲、打砸聲、喊殺聲、求饒聲、刀劍揮舞……從來沒聽過的聲響從再熟悉不過的院中傳來,令管碩渾身發抖。
眼淚汩汩順著臉頰流到嘴巴裡,苦澀又噎人,管碩張著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明明知道眼淚沒有用,卻隻一味流著淚,連母親的最後一麵都沒有好好看清……
“姐姐?”
管碩從夢中驚醒,看到管礫擔憂的雙眼。
她直起身子,發現自己原來守在管礫床邊睡著了,此時已入夜,房中也沒有人點燈,月上中天,從掀開的窗縫裡撒了一點清暉進來。
管礫貼上弟弟的額頭,仔細分辨了一會,遂將他放開:“你退燒了。”
管礫看著管碩臉上未乾的淚痕:“你夢見母親了?”
管碩怔了怔,忽覺自己臉上冰涼一片,擡袖抹過,搖了搖頭。
兩人一時皆寂然,望向窗外,透過細細的窗縫,可見得月光如水,在庭院中徜徉。
“我已答應管家主母,去宮中參選。”
說完這一句,久無回應,管碩回頭看向弟弟,管礫也隻望著窗外點頭:“你如此說,便一定仔細思量過了。”管碩驚訝於他的平靜,之前幾次管家主母來遊說,是皆被管礫罵了出去的。
管碩低頭,發現弟弟抓住被角的手已然青筋暴起,她不禁笑了,敷上那雙緊緊用力的手:“你放心,我會處處小心的。”
管礫終於直視管碩的眼睛,他雖瘦弱,生氣時臉頰卻故囊起來,像個什麼惱怒的小動物,管碩隻覺得這樣的弟弟鮮活可愛,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你呢?你給我什麼保證?”
管礫小小翻了個身,側身過去不看管碩:“我能有什麼保證,無非是賴在此處,等你回來而已。”
管碩看著他削瘦的身形,補充道:“這裡是太祖母私產,她的遺書與房契皆在你床頭木板的夾縫中。主母已允我借用管家名帖,你隻管差人求醫問藥,將身體養好。”
管礫背對著她,沉默不語。
管碩推了推他:“你聽見了嗎?”
“我知道了。”管礫猛地轉過身來,抱住管碩的腰:“我不想我們分開。”管礫聲音悶悶地傳來。
管碩望著窗縫中小半邊的月亮,一下一下摸著弟弟的頭,仿照小時候母親哄他們睡著的樣子唱起搖籃歌:
“胖娃娃,
紅兜兜,
兩眼烏溜紮小鬏。
金鎖鎖,
玉釧釧,
身上手上掛滿溜。
天晚晚,
月彎彎,
囡兒囡兒睡憨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