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封一品公侯 第60章 痛苦
鳳九所言不虛,那治療之痛如附骨之疽,秦淵兩世為人,竟從未嘗過這般蝕骨鑽心之苦。五臟六腑被人用針紮一般,喉頭湧起陣陣惡心,冷汗浸透的衣衫緊貼後背,寒意與劇痛交織,直教人魂飛魄散。
謝山長一直小心翼翼的看著,表情極其豐富,一會兒不忍直視,一會兒又歎氣不已,眉心從始至終就沒鬆解開過,心裡琢磨著,如此痛楚,當年漢壽亭侯是如何一邊刮骨一邊談笑自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血過多,還是神經的自我保護機製,到了後半程,秦淵的意識漸漸模糊,眼前光影斑駁如破碎的琉璃。朦朧間,似有一隻手輕柔地拍撫著自己。
他努力睜眼,卻隻看到模糊的輪廓。就在他竭力辨認之時,後頸猛地一麻,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直衝腦門,刹那間天旋地轉,他連一聲悶哼都未發出,便直直墜入了無儘的黑暗之中。
“你把他點暈了?”鳳九詫異道。
“先生莫要怪罪,我看他疼的實在受不了。”
“沒事,暈了也好,最關鍵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他流了這麼多血,沒關係麼?”莫姊姝蹙眉問道。
鳳九麵色凝重,手中銀針泛著冷光:“凶險是凶險,但這關他非過不可。”話音未落,指尖已如飛般紮下數針,暗紅血珠漸漸凝住。緊接著,他利落地抽出羊腸線,三兩下便將猙獰傷口縫合,又取來三塊溫潤玉板,以繃帶牢牢捆紮妥當,動作行雲流水,儘顯宗師風範。
一旁仆役見狀,忙戰戰兢兢捧來水盆。鳳九擦拭雙手時,謝山長早已按捺不住,急切問道:“這腿腳當真能痊癒?”
“死不了。”鳳九淡淡扔下一句,隨手將沾血的布巾擲於銅盆。
樓下,阿山踮著腳直往樓梯衝,沐風卻死死拽住她後衣領,齜牙咧嘴倒抽冷氣——她後臀還貼著止血膏藥,二十板子留下的淤青火辣辣作痛,卻抵不住小姑孃的蠻力。
“阿山呐,你乖一點好不好”沐風咬牙勸慰道,“鬼醫和小姐在上麵守著,你家少爺斷然無恙!”
“唉呀!”阿山噘著嘴頓住腳步,鼻尖劇烈顫動,“血腥味這麼重!而且剛才少爺的慘叫聲好大,定然是痛到極致。”
沐風無奈道:“我當然明白你的關切,但你上去又能幫什麼忙呢,你家少爺的跛腳是個大問題,如今既然能醫治,那再痛苦也是福氣,你跟姐姐在樓下等著,不要打擾他們,好不好?”
“唉,到底怎麼樣了呀。”
秦淵眼皮沉得像灌了鉛,意識在混沌中浮沉,隻覺渾身燒得如墜火海,連骨頭縫都透著灼痛感。朦朧間,似有微涼的濕布拂過額頭,帶著清水的濕氣驅散些許滾燙。
他乾裂的嘴唇翕動著,無意識地呢喃:“我發燒了……”
莫姊姝俯身湊近,耳尖幾乎貼上他唇邊,仍未聽清那“發燒”是何意,隻見他臉色潮紅得異常,指尖燙得驚人。
她正欲再問,卻聽他又喃喃一句,聲息微弱得像遊絲:“給我一片……布洛芬就好了……”
“阿閔,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可否講清楚些?”莫姊姝秀眉微蹙,指尖輕輕按上他腕間脈搏,那脈象急如鼓點,震得她心頭一緊。
莫姊姝這哪裡聽得懂,急命人絞來冰水敷額,又翻出珍藏的薄荷膏塗在他太陽穴,望著他因高熱而蜷縮的身子,眸中滿是焦灼,這症候,比想象中更棘手。
秦淵氣若遊絲,喉間溢位破碎的呢喃:“我兩輩子孤苦伶仃…不想這麼死去……”沙啞的嗓音裹著無儘恐懼。
莫姊姝心口猛地一揪,指尖撫上他汗濕的鬢角,看著他痛苦的表情,不由得歎了口氣,此刻蜷縮在榻上的模樣,脆弱的像個小孩子一樣。
“阿閔,無事的。”她聲音輕得像在哄孩子。
木梯突然發出“吱呀”聲響,鬼醫撚著銀針踏步而來。
他粗糲的手掌覆上秦淵的腋窩,又探向發燙的脖頸,渾濁的眼底掠過一抹瞭然。沉吟片刻,他摸出懷中黑玉盒,盒蓋掀開的瞬間,絲絲寒氣裹挾著藥香漫開——裡頭躺著顆瑩潤如玉的丹藥,其上泛著絲絲縷縷的冷氣。
“小子你有福氣了,冰魄續命丹…”
這話說完,鬼醫喉結滾動,蒼老的手指捏著丹藥遲遲未落,眼中滿滿都是不捨之意。
莫姊姝見狀,柳眉倒豎,眼中閃過一抹焦急。
隻見她纖細的手指如閃電般探出,一把奪過丹藥。
鬼醫驚得瞪大了眼,發出一聲短促的“啊”,還沒來得及阻攔,就見她已經掰開秦淵乾裂的嘴唇,將丹藥迅速餵了進去。
“你讓我再考慮考慮啊!”鬼醫跳著腳嚷嚷,枯槁的手掌在空中胡亂揮舞,“萬一一會兒退熱呢,不就不用浪費這個丹藥了?這可是我十年來的心血啊!”
莫姊姝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玉指掐著秦淵的人中,語氣冷硬:“熱毒入髓,刻不容緩!您老行醫半輩子,怎的關鍵時刻犯糊塗?”
鬼醫張了張嘴,終究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嘴裡還在念念有詞地嘟囔著可惜。
說來也奇,丹藥入喉不過片刻,秦淵滾燙的額頭竟漸漸有了涼意。原本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急促的呼吸也變得綿長平穩,潮紅的麵色褪去,蒼白的唇色也恢複了些許血色。
莫姊姝懸著的心這才落回實處,抬手擦了擦額角的細汗,轉頭狠狠剜了鬼醫一眼:“先生費這些功夫做什麼?”
“唉……你這小妮子還說我,心疼死我了……”鬼醫捂著胸口,一臉疼惜。
當夜,阿山和沐風守在樓下,鳳九和莫姊姝待在樓上,照看了整整一夜,每過半個時辰就號一次脈,直到脈象不再起伏,這才鬆了口氣。
“先生,我家少爺怎麼樣了。”阿山在樓下問道。
“沒事了,阿山你舊傷未愈早些休息,沐風你留下看護。”莫姊姝朝樓下淡淡說道。
“我可以留下照顧少爺的。”
“你舊傷未愈,回去休息。”莫姊姝蹙了蹙眉。
“哦。”阿山一步三回頭的往西閣走去。
沐風一瘸一拐往樓上挪。
在樓梯轉角處恰與莫姊姝撞個照麵,隻見對方垂眸盯著她後臀滲出血跡的褲料,冷不丁問:“可知道為何受罰?”
沐風“噗通”跪坐檯階上,額頭抵著冰涼木板:“屬下玩忽職守,護主不力。”
膝下舊傷牽扯得她臉色發白,卻連睫毛都未顫一下。
莫姊姝袖中手指微動,終究沒去扶她,隻淡淡道:“話,我隻說一次,你以後長些記性,再犯,就不是這麼輕的處罰了。”
“沐風省得。”她伏在地上叩首,磕在木階上的聲響輕得幾乎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