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封一品公侯 第216章 在商言商
“大言不慚!”大門外傳來一道憤怒的聲音。
禦史中丞隋詠良從窗外閃出身形,他手哆嗦著指著秦淵。
“這便是你鬼穀傳人的見識麼。”
薑昭棠咳了兩聲,淡淡瞥了他一眼。
隋詠良驀地頓住聲音,隔窗作揖道:“陛下,臣可進麼?”
“隋公自然可進。”
隋詠良從大門出快步走進來,先參拜了聖人,繼而側過身,憤怒道:“怎可如此諫言!先聖曰,士農工商,商為末!逐利之輩,沒有任何值得稱道之處!”
他看起來很是惱怒,手指幾乎要戳到秦淵鼻尖:“氣煞我也!農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出粟米養天下人,工匠揮汗打鐵,紡紗織布,造出器物濟萬民,士人寒窗苦讀,輔佐君王,守的是禮法綱常。
這三者皆是頂天立地的營生,哪樣離得開?可商賈呢?不過是拿著彆人種的糧,彆人造的物,東倒西賣賺差價,一不沾泥、二不沾火,憑什麼與農工士人相提並論?
你說商是血脈?簡直是顛倒黑白!商人為了逐利,能把糧米囤起來等著災年漲價,能把布匹運去敵國換金銀,他們眼裡隻有利,哪有什麼天下?
但凡遭遇天災,多少商人捂著糧倉不肯放糧,若非陛下下旨強征,不知要餓死多少百姓!這就是你說的,活物產,旺元氣?
更遑論,士農工商互不牽扯纔是正道!這又是什麼狗屁道理,若農人都想著丟了鋤頭去經商,誰來種糧?若工匠都盯著倒賣的紅利,誰來造農具?若士人也學商賈鑽營算計,朝堂豈不成了逐利的市井?
秦侯!老夫勸你!你身為侯爵,不想著輔佐陛下整肅綱常,反倒鼓吹商道,若是陛下真的採納了你的佞言,豈不是要亂了天下根基!先聖的教誨擺在眼前,你卻視而不見,依我看,這根本是誤國誤民的歪理!”
隋公越說越氣,麵色漲紅。
薑昭棠來了興致,微笑著看著二人爭吵。
秦淵皺了皺眉,不急不躁地抬手:“隋公還請稍安勿躁,您口中商為末,是隻見表象,未窺其背後‘通有無’的根本。
剛才我跟陛下闡述了這個道理,我說,若沒有商人把江南的絲綢運到塞北,戍邊將士冬天隻能裹著粗麻禦寒,
若沒有商人把蜀地的鹽巴賣到中原,百姓炒菜隻能淡食度日。
商不是不沾泥火,而是用轉運之功,讓農夫的糧、工匠的物,真正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這難道不是在養天下人?
您說商人囤糧逐利,可去年關中大旱,臣也見過不少商人受陛下之命,趕著馬車往災區運糧。
隋公,逐利是人的天性,但若有陛下定的規矩,朝廷設的監管,商人的利便能和朝廷的義綁在一起。
朝廷許他們正常獲利,他們便願意冒險開辟商路,儲備物資,若敢囤糧抬價,朝廷再重罰不貸,如此一來,商不僅不會害民,反倒能成朝廷救災的助力。
咱們繼續說,隋公,您說,農人拋鋤,工匠棄活,本侯覺得更不必憂心。
農人種糧能得安穩收成,工匠造器能獲體麵工錢,誰會放著踏實營生去冒經商的風險?
本侯說的善用商道,從不是讓農工棄本從商,而是讓他們的產出能賣個好價錢。
農夫種的糧能通過商路賣得更遠,便肯多種幾畝。
工匠造的器物能通過商人傳得更廣,便肯鑽研更好的手藝。
農工越勤懇,商路越通暢;商路越通暢,農工的日子越寬裕,這是相輔相成的道理,何來亂根基之說?
先聖說商為末,是因古時商路閉塞,物產有限,怕逐利亂了秩序。
可如今天下初定,疆域萬裡,物產各異,若還抱著‘商為末’的舊念,讓糧在倉裡黴、布在架上朽,纔是真的浪費國力。
本侯說的商道,不是讓商人淩駕於農工之上,而是讓商做那串珠的線,把天下的農工物產串起來,既讓百姓過好日子,又讓陛下的內庫充實,國力強盛,這難道不是輔佐陛下的正道,怎麼到了您這裡,反倒成了‘歪理’?”
臣不敢辯駁先聖本意,卻想問問隋公,《管子·輕重甲》有雲:‘萬乘之國,必有萬金之賈;千乘之國,必有千金之賈。’
管子輔佐齊桓公成霸業,難道不知商之利弊?
他既認可商賈存在,便是看清了‘商通有無’的根本——若無商賈轉運,齊地的魚鹽運不到梁趙,魯地的織錦傳不到燕薊,
請您仔細想一想,桓公憑什麼九合諸侯,不以兵車?靠的正是商路通暢帶來的財貨豐足、國力強盛!
您說商人逐利害民,可《史記·貨殖列傳》裡寫範蠡,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與貧交疏昆弟。
子貢曰,廢著鬻財於曹,魯之間,七十子之徒,賜最為饒益,而子貢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
這兩位,一位是聖賢之徒,一位是商聖之範,他們逐利卻不害民,反倒以商資國,以財濟貧。
可見商之好壞,不在商本身,而在朝廷如何引導。
就像去年關中大旱,臣所知的幾位商戶,便是奉了陛下旨意,以朝廷貼息之利,從江南運糧入陝,既賺了該得的利,又解了災區的急,這便是管子說的以利導之,以義製之,何害之有?
再論農工棄本,隋公可曾讀《漢書·食貨誌》?
隋公沉思片刻,答道:“雖未精研,但也是讀過的。”
“那好,其中說,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可緊接著也說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
若農人種的糧,隻能在本村本鄉售賣,多了便會爛在地裡,誰還肯深耕細作?
若工匠織的布,隻能自家穿用,再好的手藝也換不來粟米,誰還肯精雕細琢?
當年文景之治,為何能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
不僅是輕徭薄賦,更因商路通暢,讓關中的粟、巴蜀的布、齊魯的鹽能自由流通,農工見勤有所得,勞有所獲,才肯儘心生產,這,便是商興則農工旺的明證!
先聖說商為末,是因商周之時,天下分崩,物產寡薄,怕商賈借亂世囤貨居奇,故重農抑商以安民生。
可如今陛下一統天下,四海昇平,正該如《荀子·王製》所言,通流財物粟米,無有滯留,使相歸移也,四海之內若一家。
若還抱著舊念,把商路堵死,讓天下物產滯留,農夫的糧賣不出、工匠的物換不來,百姓日子窮苦,國庫賦稅短缺,陛下如何養兵戍邊、如何賑災興邦?
臣說善用商道,從不是要顛倒綱常次序,而是要學管子,以商富民,以商強兵,學文景以商活農,以商興工。讓士人設規矩,掌監管,讓農工出物產,求富足,讓商賈通物流,促周轉,如此,士導之,農本之,工輔之,商通之,纔是《禮記·禮運》裡,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根基,纔是真正的強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