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封一品公侯 第192章 钜子之殤
翌日天未亮,安義門的晨霧裡,走出一個赤著脊梁的身影。
他的身後數十道身影停在坊門之前,直接就被被武侯們攔住,統一的麻衣,身後背著各類器具,這像是進坊市“辦事兒”。
墨野回頭一笑道:“大家回去吧,我忙完了便回去。”
“家主小心呐。”墨七招了招手,一臉的擔憂。
“知道了,你們回吧,彆被人拿到由頭。”
今天墨野的裝束有些怪異,他裸著上身,背上捆著密密麻麻的荊棘,尖刺已紮進皮肉,滲出血珠,混著晨露往下淌。
他一步一頓,沿著大街向宮門走去,每走三步便揚聲大喊。
“我,墨野,墨家現任钜子,目光短淺,實為罪人!上負聖人,下負先祖,錯以私怨抗公義,妄以門派之爭擾朝堂,更藏墨家秘術不以佐王師,致機關之學沉於陋巷,罪該萬死!”
大喊聲穿透薄霧,驚動了沿街的百姓,起初是零星的探頭,很快便圍攏成黑壓壓的人牆。
有人認出他是墨家钜子,驚得咋舌:“這是作甚呢?”
“他犯甚罪咧?”
他目光隻看著遠處的皇宮,一步一步的走過去,直到朝陽升起,他才行至宮門處,而後緩緩的朝宮門跪了下來。
文武百官此刻剛剛下朝,遠遠站著觀望,交頭接耳間,都猜不透這墨家钜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左相瞥了他的側影,疑惑道:“這是在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成何體統?”
李雀兒附在他耳邊說道:“昨夜,墨野入平原侯府,執禮甚恭,必有所求。”
左相沉思片刻,招了招手道:“走吧走吧,沒什麼好看的。”
宮門前的石獅子下,墨野停下腳步。他從懷中掏出一疊泛黃的書卷,高高舉起,那是墨家代代相傳的《機關要術》《守城秘錄》,若是離近了看,能看到封皮上還留著先代钜子的手澤。
“墨家學問,利國利民,不該困於門派之爭!今日墨野願將全族秘錄獻於皇家,隻求聖人允我墨家子弟入鬼穀為附庸,我等拋卻所有,隻願做一工匠,贖我往日之罪!”
話音剛落,周圍圍觀的百官中頓時起了一陣嗡嗡的議論。
眾人這才恍然,原來墨野打的是這般主意,隻是墨家如今這境況,把話說得如此直白,明擺著是要把人架在火上烤,豈不是平白給人惹麻煩?
萬一有個不慎,豈不連累平原侯跟著受累?
莫清硯眉頭微蹙,長歎一聲,對身旁小廝低聲吩咐了幾句。
小廝應聲而去,快步穿過人群來到墨野身邊,先遞過一壺水,隨即俯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墨野聽完,原本就悲慼的臉上,血色又褪了幾分,眼眶泛紅得更厲害。
他仰頭猛灌了幾口涼水,喉結滾動著,半晌才垂首,遠遠對著轎子的方向深深一揖。
汾國公席亮緩緩走過來,朝莫清硯拱了拱手,用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詢問道:“此僚言語無狀,若是莫侍郎覺得不合適,我可遣宿衛將其逐出此地。”
莫清硯微微一笑道:“公爺若有意,可自為之,不過,在下認為這是姑婿的家事,又涉及到學派之間的事情,我不瞭解,所以還是不做置評。”
“聖人不喜墨家,這是個燙手山芋,不能讓平原侯與其有牽連。”
莫清硯耐人尋味的一笑道:“話也不是這麼說,萬一平原侯有其他的安排呢,咱們呐,靜觀其變比較好。”
若論誰該最關心,該是公輸仇,但他也不過瞥了一眼,轉身走遠,墨家若是能求的聖人恩典,他也能少許多麻煩,總是做彆人手中的刀劍也是一件苦力活。
若是為鬼穀附庸,那更加求之不得,兩家競爭了近千年,墨家若自降一等,那以後,更加沒有和他們競爭的資格,怎麼說,都是合算的。
相比之下,驪山莊園纔是現在他該忙碌的事情,那些新器具隻有在不斷除錯之後才會變得更加完美,屆時公輸家也會拿出去宣傳。
日頭漸高,宮牆內終於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滕內侍穿著簇新的蟒紋內侍服,邁著小碎步走出,臉上堆著慣常的笑:“钜子您這是要給聖人添堵麼?”
墨野雙膝跪地,荊棘紮得他悶哼一聲:“臣不敢!隻求聖人垂憐,容墨家將功補過。”
“將功補過又是從何說起?”滕內侍慢條斯理地撥著袖口,“钜子有什麼罪過?”
“墨家罪過深厚,難以言明。”
“陛下讓我問钜子,其罪該當如何?”
墨野猛的一抬頭,大聲道:“按罪當誅。”
滕內侍捂嘴嬌笑,甩了個蘭花指:“那钜子覺得,如何抵得過一百八十二條性命?”
“臣原意獻出墨家秘錄,自戰國至今,我族全部的研究皆在其中,求聖人體恤我墨家傳承千年,且尚有薄功,放我的族人為鬼穀附庸,日後必將兢兢業業,為國效命,為民造福,不敢再有絲毫違背。”
滕內侍忽然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陛下說,墨家的決定沒什麼不妥的地方,但平原侯府地方太小,房間也不多,容納不了那麼多人,奴婢計算著,剛好少一個房間,嘖嘖,您看看,這可如何是好呢?”
他蹲下身子,悄聲說道:“這天下雖大,您……該何去何從啊?”
他望著宮門深處那片朱紅,忽然笑了,笑得悲愴。“臣……明白了。”
他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柄匕首,那是墨家用來精密雕刻的短刃,鋒利如霜。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毫不猶豫地將匕首刺向自己的胸口,動作乾脆得沒有一絲遲疑。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身前的青石地,也染紅了那疊高舉的秘錄。
墨野倒下去時,大口呼吸,目光仍望著莫清硯的方向,他努力想張開嘴巴,但大口的鮮血噴湧而出,一句話也說不出。
莫清硯微不可察的朝他點了點頭,墨野釋懷一般的笑了笑,他再次掙紮著起身,用最後的力氣,朝宮門的方向拜了拜。
“求……聖人……體恤……”
他身體跌倒在地,宮門前霎時死寂,隻剩下風吹過人群的嗡鳴,和滕內侍轉身回殿時,歎息道:“也算是利落,來人,收了吧”。
“大內官留步。”莫清硯在後麵喊了聲。
滕內侍轉過頭,看見是他,福身一禮道:“侯爺,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當,隻是想問問,墨家族人該如何處置?”
滕內侍笑了笑,探身附耳道:“墨家钜子有遺訓,百官皆是見證,墨家族人前往驪山秦候府邸,奴婢覺得,他這個想法非常好,這就要回去跟陛下稟告,您覺得呢?”
莫清硯微笑道:“如此甚好,大內官請慢走。”
“侯爺慢走,奴婢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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