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封一品公侯 第151章 壁上觀
左驍衛不知何時賺了個“淨街”名聲,小兒夜啼,聞其名便能止。
自孫睿現身,坊街轉瞬空寂,隻餘滿地狼藉,連家犬都夾尾遁逃。
閣樓上,蕭晟燁掃了眼便移開目光,嗤道:“丟人現眼。既敢做,何惜命?生了這一身紅瘡,朝賤民磕幾個頭便好?簡直笑話。”
庾舟奉上熱茶,笑道:“蕭老莫看了,免得沾了莽夫的病氣。”
蕭晟燁冷笑道:“那秦淵說種牛痘可防天花,如今臉被打腫了,諸位皆知,孫將軍到江寧便種了痘,為朝廷奔走,不還是落得這般下場?早知是兒戲,當初何必跟著胡鬨。”
旁一潘氏子介麵:“蕭老細看,他這紅腫不似天花。天花是生瘡流膿,他這……前日聽說撞見鬼火,次日便染了病,鳳九先生都束手無策,你看他麵色晦暗,唇青眼尾帶黑線,倒像中了邪祟。”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哪裡有邪祟。”蕭晟燁不知為何,越說越氣。
“蕭老慎言慎言呐,那鬼火整個左驍衛的官軍都看見了,這豈能有假,疫病死了這麼多人,難免有冤魂不肯往生的,若是被它們纏上,豈有好下場啊。”
“諸位所言謬矣。”
眾人聞聲轉頭,見是靈修道人王修遠。此人出身太原王氏旁支,生平癡迷求神問道,論起鬼神之說,在座無人比他更精通。
他神色凝重,緩緩開口:“人死後怨念難消,不肯入輪回,必待塵世恩怨了結方肯往生。若求告無門,便會滯留人間化為冤鬼——那鬼火,正是冤魂靈體所化。既找上孫睿,可知他身上纏著宿業。鳳九先生的化解之法,諸位切莫輕慢,更不可口出不敬,免得業力轉移,平白擔了無妄之災。”
話音落,蕭晟燁果然閉了嘴,隻低頭靜靜啜茶——他可不想看場熱鬨,反倒沾一身麻煩。
有人追問:“那鬼火之事,是真的?”
“千真萬確,整營官軍都親眼所見。”
庾舟端著茶盞,語氣意味深長:“如此說來,當真是天譴了。”
王修遠長歎一聲,目光沉沉:“上天見不忍言之事,常會降災示警。孫將軍殺伐太盛,視百姓性命如草芥,偏又好用焚殺——烈火焚身,最傷魂魄,怨毒自然更深啊。”
庾舟點了點頭道:“那秦淵發現了牛痘,他該功德無量了?”
“老道也不知,人之命數千絲萬縷,誰也道不出個一二三,有功德還是無功德,都由聖心獨斷。”
.........
“將軍,喝口水解解乏。”夥夫捧著水袋湊過來,另一隻手裡還攥著塊胡餅。
這漢子叫陳四夏,是江寧本地人,遇見天花,沒了生計便來從軍,沒什麼武藝,但卻烹的一手好羊肉。
孫睿正巧遇見,見他憨直,便將其挑進營裡,當時正趕上個編額滿了,便先在火頭營暫歇。
他手腳麻利,性子又憨實,這幾日一直跟著照料孫睿。
孫睿剛接過水袋,指尖忽然一頓,心口莫名泛起一絲極淡的滯澀感,像有根細針輕輕紮了下。
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將水袋遞回去:“你先喝。”
夥夫也沒多想,接過來拔開塞子便咕咚咕咚灌了大半袋,又把胡餅掰了半塊塞進嘴裡,囫圇嚼著:“將軍快吃,這胡餅是剛出爐的,還熱乎。”
“行了,慢些咽。”孫睿看著他狼吞虎嚥的樣子,語氣鬆快了些,“誰家火頭軍敢搶將軍的飯食,你倒是膽大。”
“嘿嘿,將軍不要怪我,餓狠了。”夥夫抹了把嘴,傻笑著撓撓頭。
孫睿接過剩下的半塊胡餅,小口咬著。麵香混著芝麻味在舌尖散開,他心裡暖了暖,便道:“跟了我一天,辛苦你了,等下換身乾淨衣裳,去街口那家酒樓,想吃什麼點什麼,賬記我名下。”
“不去不去!”夥夫立刻擺手,把胸脯拍得啪啪響,“我得在這兒守著將軍!”
孫睿被他這股憨直勁兒逗笑了,頷首道:“倒是個忠心的。等咱們回了長安,我便給你轉個正經軍編。另外……我再做主,給你家分兩畝上好的水田。”
夥夫臉上的笑倏地僵了,方纔還亮閃閃的眼睛暗了下去,聲音也低了:“俺爹孃、弟弟,都沒熬過先前那場天花……家裡沒人了。”
孫睿握著胡餅的手頓住,喉間有些發堵。他沉默片刻,拍了拍夥夫的胳膊:“是我失言了,不提這個。”
他其實挺喜歡這漢子。
老實、憨厚,眼裡沒那些彎彎繞繞,一看就不是藏奸耍滑的人。
這種人最是實在,你若對他有一分好,他便肯掏十分心來對報。
往後,倒是個能留在身邊的可靠人。
“將軍,身上還難受不?”陳四夏很快打起精神,又關切地問。
“好多了。”孫睿活動了下肩膀,“先前癢得鑽心,這會兒隻偶爾有點癢,早不礙事了。”
陳四夏激動得直拍手,黝黑的臉上笑出幾道褶子,連聲音都帶著顫:“真的淡了!將軍您看這胳膊,先前紅得跟火燒似的,這會兒竟透著些粉白了!”
孫睿依言低頭看去,果然見臂上的紅腫褪去大半,那些猙獰的瘡疤邊緣泛著淺淺的嫩色,連帶著身上的沉滯感也消散不少。
他心頭一鬆,連日來的鬱氣彷彿衝散了大半。
“好。”孫睿頷首,繼而與副將吩咐道:“你備些好禮,再挑兩匹西域來的良駒,一並送往尼山,替我給鳳九先生帶句話,孫某承她這份情,日後若有差遣,必當竭力。”
“喏!”
孫睿翻身上馬時,正路過望月樓。
他抬眼掃向二樓窗欞,那裡影影綽綽立著幾個身影。
他唇邊勾起一抹冷笑,抬手虛虛拱了拱,那姿態看著是行禮,眼神裡的鋒芒卻像出鞘的刀。
他覺得聖人說的一句話很有道理,這世間事從來如此,今日他們隔窗看戲,焉知明日不會被推上戲台?自古皆然。
庾舟橫了他一眼,耐人尋味的笑道:“此子剛才的眼神似有深意,大概是不滿我們做壁上觀。”
“他一介莽夫又能奈我們何,這熱鬨我便看了,他又能怎麼樣呢,他如今官司纏身,回到長安還不知會被聖人如何處置,敢有絲毫不敬,朝中必有人能參他一本,讓他萬劫不複也不過是尋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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