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封一品公侯 第26章 和離
漕幫又稱水運盟,麾下多是運河上撐篙的船伕,扛包的腳夫,及靠漕運討生活的苦哈哈,這班子人聚在一起抱團取暖,打八王之亂時便有了苗頭,待衣冠南渡,南北漕運吃緊,竟成了運河上跺跺腳能濺起水花的勢力。
水運盟裡有個堂主叫斜老古,今兒個被州府衙門的勾票鎖了脖子。
公堂上司法參軍拍案時,驚堂木幾乎要把棗木長案砸出裂痕,怒喝他勾連沈大有放印子錢、販私鹽,更兼逼良為娼,無惡不作。
斜老古磕得青磚咚咚響,額頭滲出血珠子:“大人明察啊!小的哪敢碰那掉腦袋的營生?每日裡隻盯著漕船裝卸,本本分分給朝廷運糧!定是那沈大有借我名頭在外招搖,這事小的當真不知情啊!”
沈大有在一旁也不辯解,一副全然認命的架勢,擒他來的兵士早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交代了清清楚楚,既然是莫氏要拿人,哪有辯白的餘地,老老實實上路就好,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他心裡立誓,再有下輩子,絕不小看任何一個讀書人,那贅婿也真會藏拙,平時笑嗬嗬的,從來沒見過他生氣,卻沒想到,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不,太不貼切,應該是一頭沉睡的猛虎,誰又能想到,他竟然是钜鹿莫氏和潁川庾氏的親友,真他孃的是怪了,正常人要是有這背景,誰還會選擇入贅?
此獠絕對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包的,不過也跟他沒什麼關係了。
司法參軍卻沒功夫聽他喊冤,長史府早把案子定了調子,更何況人證物證摞得比漕糧還高,任他舌頭嚼爛,也辯不脫這滿身的官司。
斜老古死命的喊冤,司法參軍抬手揮了揮,兩側皂隸立刻拖起他往牢裡拽,鐵鏈擦過青磚的聲響混著他斷斷續續的哭號,惹來衙門口不少吃瓜的群眾。
這廂州府衙門派了捕快直奔水運盟的囤糧碼頭。
話說,水運幫的漕工們早得了風聲,正帶著一眾人往運河裡沉木箱,箱中裝的哪是普通貨物,全是白花花的鹽引和記著印子錢的賬目。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三名捕快遣派一眾不良人將賊窩堵的水泄不通,甭管出來什麼人,隻要問清了是斜老古的手下,不問三七二一都一股腦的拿下,押送大牢等待審判。
一時間哭爹喊娘不絕於耳,還有一夥人抄起兵器準備反抗,可惜人數太少,不過隻是須臾的功夫就被彈壓。
至此,蕭都尉耐人尋味的一笑,將刑名冊一合,回長史府複命去了。
沈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捂住了喧囂,刹那間就安靜了下來。園中那原本微微晃動的花枝,此刻也似靜止了一般,連鳥兒都彷彿噤了聲。
沈素靜靜地坐在那兒,在聽完翠蘭一五一十地講完事情的經過後,已然出神了好久。
她雙眸凝視著前方,眼神卻有些空洞,思緒似乎被扯進了一團迷霧之中。
最讓她內心掀起驚濤駭浪的,並非沈役首那包藏的禍心,而是秦淵近來的這一係列舉動。
她先是聽聞秦淵所作的詩詞,竟被庾氏收納,而且不日便要精心地刻在那莊嚴肅穆的石碑之上,供眾人瞻仰誦讀。
又聽說秦淵與江州長史莫大人交往密切,關係匪淺,平日裡往來密切。
這一樁樁,一件件,就像陌生的拚圖碎片,在她的認知裡完全拚湊不出完整的畫麵。
在她長久以來的印象裡,秦淵不過是個走路一瘸一拐,腦袋似乎也不太靈光,性格還軟弱得讓人忍不住心生厭煩的人,不過是個讀了幾天書,窮酸氣十足的普通書生罷了。
但如今眼前這些新知曉的事實,卻無情地打破了她以往的認知,讓她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那彩燈我不是說不要了麼,為何非得鬨到這般田地?”
翠蘭苦著臉道:“小姐,跟奴婢無關啊,是沈役首說一介低賤的雜役,居然敢跟您唱反調,實在是沒規矩,不施刑以後下人就沒法管了……”
“行了行了,我頭疼的厲害,你下去吧。”沈素撫著眉心說道。
臨近黃昏時分,餘暉將沈園染成一片昏黃。
蕭都尉邁著沉穩的步伐踏入園中,徑直走到沈素麵前,動作乾脆利落地將一份《和離牒文》置於她眼前,神色冷峻,語氣冰冷地說道:“讓沈家主事之人簽字畫押,一刻鐘之後,本都尉要回去交差。”
沈素看著眼前的牒文,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一陣慘白過後,又湧上一陣羞憤的紅暈。牒文之上,竟將她描述成一個擾亂綱常、嚴重敗壞地方風紀的不知廉恥的女人。這般汙衊之詞,她怎能輕易簽字?
“簽。”蕭都尉伸出兩指,輕輕點在文書之上,神色淡漠,語調平靜地說道。
沈素嘴唇微張,還欲辯解些什麼,目光掃去,卻見周圍兵士們已將佩刀抽出一半,刀刃閃爍著冰冷的光。她心中一凜,無奈地閉上雙眼,而後狠狠一咬牙,顫抖著拿起筆,在牒文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蕭都尉見狀,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挑了挑眉,緩緩開口道:“阿閔讓我轉告你,自此往後,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阿閔是何人?”沈素疑惑道。
“好一個醃臢婆。”蕭都尉不屑地冷哼一聲,嘲諷道,“你連自己夫君的乳名都不知曉,可見平日裡對他是多麼不上心。”
語罷,他甩了甩衣袖,大步離去。
簽了這文書,沈素心中有些釋懷,慶幸重獲自由,再也不必和這跛腳之人有任何牽扯,但也有些莫名的憋屈,早知如此,就不該聽父親的一拖再拖,要是早立了這和離文書,何必受此屈辱。
屋外陡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房門便被敲得“咚咚”直響。
沈素不禁微微皺眉,緩緩起身,邁著遲緩的步子走去開門。門一開啟,便見阿耶鐵青著臉站在門口,大口喘著粗氣,雙眼直直地盯著她,眼神中滿是怒色。
“阿耶,您不是去談生意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沈素輕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詫異。
“我要是再不回來,這個家就徹底散了!”沈天一冷冷地說道。
“女兒此刻心情實在糟糕,有什麼事能不能改天再說?”沈素語氣疲憊的說道。
沈天一簡直被氣笑了,“咚”的一聲,猛地將手砸在桌上,大聲嗬斥道:“你可真是心大!都發生這麼大的事了,還這般輕描淡寫。我有時候真懷疑,你一天天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沈素神色淡然,緩緩說道:“我什麼都沒想,沈家現在不也挺好的嘛。不過就是除了個居心不良的沈役首,又走了個沒什麼用的贅婿罷了。”
“他沒用?他要是真沒用,能跟莫氏,庾氏關係那般親近?往後上哪兒再找這樣的女婿去?”沈天一提高音量,語氣愈發急促。
沈素冷哼一聲,毫不示弱地反問道:“阿耶,您總是說得冠冕堂皇。既然您這麼看重他,那秦淵來了之後,您為何不聞不問,一門心思都撲在您的生意上?如今人走了,倒好,所有過錯都往我身上推,這是什麼道理?”
沈天一麵色漲紅,喉間滾著未出口的話,終是化作一聲長歎。木門被他摔得“哐當”作響,震落的浮灰在逆光裡打著旋兒。他盯著自己在青石板上被拉長的影子,忽然覺得這半生攢下的生意經,竟換不來家中半分和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