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铖鏽與檸檬吻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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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的餘威仍在城市上空盤踞,灰暗的天幕低垂,偶爾滾過沉悶的雷聲,像巨獸睡夢中不安的囈語。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將梧桐街扭曲成一片模糊晃動的灰綠光影。

蘇縈蜷縮在子書铖那張破舊卻異常寬大的沙發裡,肩頭依舊裹著那塊沾染機油汙跡的厚重帆布。粗礪的布料摩擦著脖頸的皮膚,上麵濃重的、獨屬於他的氣息——機油、汗水、金屬、還有那滾燙的體溫蒸騰後的味道——如同無數細小的藤蔓,絲絲縷縷纏繞著她,將她困在這方寸之間,困在這驚心動魄的餘韻裡。

她不敢動,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空氣似乎還凝固著方纔那令人窒息的重量——他山嶽般壓過來的身軀,滾燙粗糙的手掌死死捂住她的嘴,那帶著雨水泥土氣息的、灼熱的呼吸噴在額發,還有那雙深褐色眼眸裡翻湧的驚怒風暴……以及最後,那彷彿生鏽齒輪強行轉動、喑啞破碎卻重逾千鈞的三個字:“彆怕……你……的字……很甜。”

每一個音節都像滾燙的烙印,反覆灼燒著她的耳膜和心尖。臉頰的溫度從未真正降下去,此刻更是滾燙得驚人。她下意識地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裡彷彿還殘留著他掌心粗糲的薄繭和灼人的溫度,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麻。

狹小的休息區裡,隻有老式熱水壺冷卻後偶爾發出的輕微“哢噠”聲,以及窗外淅淅瀝瀝、不肯停歇的雨聲。子書铖背對著她,麵朝著斑駁起皮的牆壁,像一尊沉默的、濕透的石雕。寬闊的肩背線條繃得死緊,濕透的深灰色t恤緊貼著他賁張起伏的背肌,勾勒出充滿力量感的輪廓,水珠沿著緊繃的脊線緩緩滑落,冇入腰際。那份沉默帶著一種近乎孤絕的緊繃和抗拒,彷彿剛纔那三個字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也撕開了某種堅不可摧的外殼,暴露出內裡不願示人的脆弱。

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蘇縈的心跳在胸腔裡擂鼓,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方纔被他胸膛瘋狂撞擊的神經。她偷偷抬眼,視線描摹著他沉默的背影,從濕漉漉的黑髮,到緊窄的腰線,再到那雙沾滿泥濘、褲腳還在滴水的工裝靴。一種複雜難言的情緒在心底翻湧——心疼他淋雨清理排水口,後怕那爆裂的電火花,震撼於他開口說話的瞬間,更被那句“很甜”攪得心湖翻騰。這情緒太過洶湧,幾乎要將她淹冇。

她必須做點什麼,打破這令人心慌的沉默。目光在狹小的空間裡逡巡,最終落在自己濕透後沾滿泥水的帆布鞋上。鞋帶鬆了,狼狽地拖在地上。她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身體微微前傾,伸出手去夠那沾滿泥漿的鞋帶。指尖因為緊張而帶著細微的顫抖。

就在她指尖即將觸碰到鞋帶的刹那——

一直如同凝固石雕般麵壁的子書铖,毫無預兆地動了!

他的動作快得如同條件反射,帶著一種猛獸般的警覺。高大的身軀猛地轉了過來,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淬火的利刃,帶著尚未完全平息的餘悸和一種近乎本能的保護欲,瞬間鎖定了她彎腰的動作。那眼神銳利得彷彿能穿透皮肉,直刺靈魂。

蘇縈被他驟然轉過來的動作和那迫人的眼神嚇得渾身一僵,伸出的手猛地頓在半空,指尖距離泥濘的鞋帶隻有幾厘米。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

子書铖的目光在她僵住的手和她沾滿泥水的鞋子之間飛快地掃過。眼底那瞬間爆發的驚濤似乎平息了一些,但眉頭卻擰得更緊,帶著一種清晰的不讚同和……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懊惱?他大步走過來,步伐帶著濕漉漉的迴響。他冇有看她,徑直在她麵前一步遠的地方蹲了下來。

蘇縈的心跳瞬間飆到了嗓子眼,幾乎要破腔而出。她下意識地想縮回腳,身體卻僵硬得不聽使喚。

子書铖沾著泥水和油汙的大手伸了過來,動作卻並非她預想中的接觸。他直接抓住了她腳邊那張破舊小矮凳的凳腿,手臂肌肉賁張,輕而易舉地將它拖到了她的腳邊。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音。做完這一切,他才抬起眼,深褐色的眸子沉靜地看著她,朝矮凳抬了抬下巴,又指了指她的腳。意思明確:坐上去,彆彎腰碰地。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沉默的強勢,卻又刻意規避了任何直接的身體接觸。蘇縈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蹲在自己麵前、濕透的t恤下緊繃的肩臂線條,看著他沾滿汙跡卻骨節分明的手,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痠軟軟。她順從地、小心翼翼地抬起腳,踩在了那張矮凳冰涼的凳麵上,濕漉漉的鞋底在凳麵上留下清晰的水印。

子書铖的目光在她踩上凳麵的腳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確認她不會再彎腰去碰臟汙的地麵,這才站起身。他冇有立刻離開,而是轉身走向角落裡那個巨大的舊鐵皮工具櫃。蘇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工具櫃側麵的鐵皮上,那片密密麻麻的嫩黃色便簽在昏暗的光線下異常醒目,像一片倔強生長在鏽蝕鋼鐵上的花園。

她看著他走到櫃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那片嫩黃。他拉開其中一個抽屜,翻找著什麼。片刻,他拿出了一包東西——是那種最普通的、吸水性很強的灰色工業用厚紙巾。他抽出一大疊,厚厚一遝,走回來,直接放在了蘇縈腳邊的小矮凳上,緊挨著她沾滿泥水的鞋子。

放下紙巾,他冇有再看她,也冇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或表示,轉身再次走向了那麵牆壁。隻是這一次,他冇有完全背對著她,而是微微側身,留給她一個沉默而緊繃的側影。濕透的黑髮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隻留下緊抿的薄唇和線條冷硬的下頜,喉結隨著他吞嚥的動作微微滾動。

那包粗糙的灰色紙巾靜靜地躺在矮凳上,緊挨著她狼狽的鞋子。蘇縈低頭看著它,又看看他沉默的側影,一股溫熱的暖流混雜著難以言喻的酸澀,緩緩注入心田,衝散了方纔的驚恐和僵硬。她伸出手,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拿起那遝厚厚的紙巾,笨拙地開始擦拭鞋麵和褲腳上乾涸的泥點。粗糙的紙麵摩擦著濕冷的布料,發出沙沙的輕響,成了這片壓抑空間裡唯一的、帶著生活氣息的韻律。

她擦得很慢,很仔細,彷彿在進行一項無比重要的儀式。每一次擦拭,都像在梳理自己混亂的心緒。指尖偶爾不經意地擦過帆布鞋冰涼的鞋麵,那觸感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剛纔蹲在麵前時,t恤領口露出的、同樣帶著濕冷水汽的、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的脖頸。

時間在沙沙的擦拭聲和窗外纏綿的雨聲中悄然流逝。鞋麵和褲腳上的泥濘漸漸被粗糙的紙巾帶走,留下大片潮濕的深色印記和擦拭的纖維碎屑。蘇縈放下最後一張變得汙濁的紙巾,目光下意識地再次投向角落那個巨大的工具櫃。那片嫩黃色的“花園”如同磁石般吸引著她。

一個念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圈圈漣漪:365張。每一天,一張。她的叮囑,她的字跡。它們就這樣,日複一日,被他珍而重之地貼在這佈滿油汙的地方,像收藏著某種無價的珍寶。

心底深處那點隱秘的、被那句“很甜”點燃的小火苗,在好奇與某種無法言說的悸動驅使下,開始不安分地跳躍。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子書铖沉默的側影。他依舊麵朝著牆壁的方向,微微側著頭,濕漉漉的額發垂落,似乎正專注地聽著外麵漸漸轉弱的雨聲,又或者……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願被打擾。

心跳在胸腔裡悄然加速。蘇縈抿了抿唇,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捏著那塊帶著油汙的帆布邊緣。一個大膽的、帶著點鬼祟的念頭,如同悄然鑽出土壤的嫩芽——她想過去看看。看看那片屬於她的“花園”,看看那365個無聲的印記,看看……是否真的每一張後麵,都藏著他未曾言說的秘密。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瘋狂纏繞。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從那張破舊的沙發上站起身。老舊的海綿發出細微的呻吟。她的目光緊緊鎖在子書铖的側影上,生怕一點點聲響驚動了他。

他冇有任何反應,依舊維持著那個微微側耳、沉默僵硬的姿勢,彷彿與牆壁融為了一體。

蘇縈的心稍稍放下一些,踮起腳尖,像一隻試圖穿越雷區的小貓,放輕腳步,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那個巨大的工具櫃挪去。腳下冰冷的水泥地似乎都變得滾燙起來。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瘋狂擂動的心跳上。

近了,更近了。

那片嫩黃色的方陣在眼前逐漸放大。它們密密麻麻地覆蓋在斑駁的鐵皮上,邊緣微微捲曲,有些被油汙沾染了邊角,有些被灰塵覆蓋,卻依舊倔強地保持著鮮亮的顏色。每一張都承載著她熟悉的、娟秀又帶著點執拗的字跡——“茶要喝完”、“彆太累”、“飯要熱”、“下雨了,帶傘”……千篇一律的叮囑,在此刻彙聚成一片無聲的海洋,溫柔而固執地衝擊著她的感官。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虔誠,輕輕拂過最邊緣一張便簽乾燥的紙麵。目光貪婪地掠過一張又一張熟悉又陌生的字跡,彷彿在檢閱一段被時光凝固的、無聲的陪伴。心口的位置被一種巨大的、飽脹的暖意填滿,又酸又軟。

突然,她的目光被其中一張便簽吸引住了。它貼在靠中間的位置,顏色比其他略深一些,像是被什麼液體浸透過,邊緣有一圈不太規則的深色水痕。那水痕的形狀……蘇縈的心猛地一跳!她清晰地記得,就在今天午後,就在這悶熱的車間裡,她踮起腳尖,將那張寫著“茶要喝完。不許剩。”的便簽,貼在他汗濕的胸口……然後,一滴飽滿的汗珠,沿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滑落,“啪”地一聲,精準地砸在“完”字的最後一筆上!

就是這張!

指尖帶著無法抑製的輕顫,小心翼翼地捏住這張便簽乾燥的一角,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種屏息的緊張,將它從冰冷的鐵皮上揭了下來。

紙片翻轉。

背麵,不再是空白的淡黃色。

一行字跡,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簾!

那字跡與她的娟秀截然不同,是另一種風格——筆鋒淩厲,轉折處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冷硬質感,線條卻有些滯澀,彷彿書寫者在極力控製著某種洶湧的情緒,又像是生疏已久,帶著一種笨拙的、小心翼翼的珍重。每一個筆畫都深深地嵌入紙背,力透紙背。

今天也想聽見她的聲音。

嗡——!

蘇縈的腦子裡像是有根弦瞬間繃斷了!所有的聲音——窗外的雨聲、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甚至血液奔流的聲音——都在這一刻被抽離,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心臟瘋狂撞擊胸腔的鈍響。

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指尖死死捏著那張薄薄的紙片,眼睛瞪得大大的,難以置信地、一遍又一遍地掃視著那行字。淩厲又笨拙的筆跡,每一個字都像帶著滾燙的溫度,烙印在她的視網膜上,灼燒著她的神經。

今天也想聽見她的聲音……

今天也想……

365張……

一個驚雷般的念頭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炸開!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死死地釘在工具櫃側麵那片嫩黃色的海洋上!365張!365天!每一天,她送來的檸檬茶,她貼上的便簽,都被他這樣珍重地收藏、粘貼,然後在無人知曉的背麵,用這樣沉默而熾烈的方式,一筆一劃地寫下他最深切的渴望!

一股強大到無法形容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堤防!震驚、難以置信、排山倒海的悸動、還有那幾乎要將靈魂都融化的、洶湧澎湃的甜意……如同沸騰的岩漿,從心口最深處瘋狂地奔湧而出,瞬間席捲了四肢百骸!指尖因為過度的激動而劇烈顫抖,幾乎捏不住那張輕飄飄的紙片。

她猛地轉過身,像是要迫切地驗證什麼,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急切,指尖顫抖著伸向旁邊另一張稍顯陳舊的便簽。小心地揭下。翻轉。

今天也想聽見她的聲音。

再一張!飛快地揭下!翻轉!

今天也想聽見她的聲音。

再一張!再一張!

她像著了魔,指尖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近乎貪婪地、一張又一張地揭下那些承載著她叮囑的嫩黃紙片。每一次翻轉,映入眼簾的都是同樣的字跡,同樣的句子!隻是墨色的深淺、筆跡的流暢度略有不同,彷彿記錄著他書寫時不同的心境,但那核心的渴望卻從未改變,日複一日,固執地重複著!

今天也想聽見她的聲音。

今天也想聽見她的聲音。

今天也想聽見她的聲音。

365個無聲的呐喊!365份沉默的渴望!365個日夜的隱秘守望!

它們不再是冰冷的便簽,而是365顆滾燙的、飽含檸檬酸澀與蜂蜜甜意的糖果,在這一刻,在她眼前,在她指尖,在她心底,轟然炸開!甜蜜的汁液裹挾著強烈的酸楚和震撼,如同洶湧的潮水,瞬間將她徹底淹冇、融化。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決堤,洶湧而出,大顆大顆地砸落在手中的便簽紙上,迅速暈開墨藍色的字跡,也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開深色的水痕。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肩膀卻控製不住地劇烈聳動,無聲的哭泣如同暴風雨中搖曳的枝葉。

她終於明白了!明白了他那句艱難吐出的“很甜”背後,藏著怎樣深沉如海、卻又沉默如山的渴望!明白了這整整一年,每一天,當她將檸檬茶和便簽遞給他時,他看似平靜的深褐色眼眸深處,翻湧著的究竟是怎樣的驚濤駭浪!他哪裡是在品嚐檸檬茶的滋味?他分明是在貪婪地捕捉她每一次開口時,那細微的、對他而言卻如同天籟的聲音!他珍藏著每一張便簽,就像珍藏著她聲音的碎片,然後在無人知曉的背麵,一筆一劃地刻下他無聲的祈願!

巨大的幸福感和心疼如同兩股交織的繩索,緊緊纏繞著她的心臟,幾乎讓她窒息。她淚眼模糊地看著手中那一疊被淚水打濕的、承載著365份渴望的便簽,又看看工具櫃上那片被揭去表層後顯得空蕩斑駁的鐵皮,最後,目光不受控製地、帶著濃重的濕意,投向那個一直沉默地背對著她、麵朝著牆壁的高大身影。

就在這時——

那道一直如同沉默礁石般麵壁的身影,似乎終於察覺到了身後那不同尋常的、壓抑的啜泣和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

子書铖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隨即,他猛地轉過了身!

動作帶著一種被驚擾的警覺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深藏的恐慌。

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瞬間穿透昏暗的光線和氤氳的淚霧,精準地、牢牢地鎖定了蘇縈!

他看到了!

看到了她淚流滿麵、肩膀聳動的模樣。

看到了她手中緊緊攥著的那一疊厚厚的、熟悉的嫩黃色便簽紙。

看到了工具櫃側麵那片被揭去表層後、顯得空蕩而刺眼的斑駁鐵皮!

深褐色的瞳孔在瞬間驟然收縮!如同遭遇了最猛烈的撞擊!那裡麵翻湧起驚濤駭浪——震驚、難以置信、被窺破最隱秘心事的巨大慌亂,以及一種如同困獸般的、無處遁形的羞怒!那張向來冇什麼表情的、線條冷硬的臉,第一次出現瞭如此劇烈的情緒波動!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瞬間變得異常難看,緊抿的薄唇褪去了血色,下頜的線條繃得死緊,彷彿下一秒就要碎裂!

一股冰冷而強大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寒潮,瞬間從他身上爆發出來,席捲了整個狹小的休息區!空氣彷彿被瞬間抽乾,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高大的身軀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猛地朝她跨近一步!這一步,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狂暴和冰冷,瞬間拉近了兩人之間本就不遠的距離。濕透的工裝褲腿幾乎要碰到她沾著泥水的帆布鞋鞋尖。

蘇縈被他身上驟然爆發的冰冷怒意和那迫人的氣勢驚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脊背重重撞在了冰冷堅硬的工具櫃鐵皮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手中的那疊便簽紙因為撞擊和驚嚇,有幾張飄落下來,如同折翼的蝶,打著旋兒,緩緩飄落在沾著油汙和水漬的水泥地上。

她驚恐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迎上他那雙翻湧著駭人風暴的眼睛。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她,裡麵燃燒著被徹底撕開偽裝的羞怒火焰,冰冷而銳利,彷彿要將她刺穿、焚燒殆儘!

時間在極致的冰冷對峙中凝固。隻有蘇縈壓抑的、細微的抽泣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子書铖的目光從她滿是淚痕的臉,緩緩下移,落在地上那幾張散落的便簽紙上,落在那空了一大片的工具櫃側麵,最後,死死定格在她手中緊攥著的那一疊紙上。那眼神,像在看被玷汙的聖物,充滿了痛惜和一種近乎毀滅的暴怒。

他猛地抬起手!那隻沾著泥水和油汙、骨節分明的大手帶著淩厲的風聲,狠狠朝著蘇縈緊攥著便簽的手腕抓去!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不容抗拒的、奪回屬於自己東西的凶狠!

蘇縈嚇得閉上了眼睛,身體僵硬地等待著那被粗暴對待的疼痛。

然而,預期中的鉗製並未到來。

那隻帶著淩厲風聲的大手,在距離她纖細手腕僅剩幾厘米的空中,如同被無形的鎖鏈驟然捆縛,猛地、硬生生地僵停住了!

空氣彷彿凝固在這一刻。

蘇縈顫抖著睜開濕漉漉的眼睛。模糊的視線中,那隻懸停在半空的手,指節因為極致的剋製而根根泛白,凸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在手背上劇烈跳動,微微顫抖著。它離得如此之近,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隻手上散發出的、混合著冰冷怒意和機油汗水的強烈氣息,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力量感。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濕透的t恤緊貼著賁張的肌肉,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拉風箱。深褐色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她緊攥著便簽的手,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憤怒、羞惱、被窺破的狼狽、還有一絲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出來的、深切的痛楚……各種情緒如同暴烈的龍捲風在他眼底瘋狂攪動,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徹底撕裂。

他想要奪回。那是他整整一年,365個日夜,最隱秘、最不容觸碰的禁地!是他沉默世界裡唯一的喧囂,是他無聲渴望的全部寄托!就這樣**裸地被翻檢出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她含淚的目光裡!這比剝光他的衣服更讓他感到羞恥和憤怒!

可是……那是她寫的便簽。是她每天送來的檸檬茶附帶的“嘮叨”。是他賴以汲取她聲音碎片的唯一憑證。他如何能粗暴地從她手中奪走?又如何能承受那雙含淚的眼睛裡可能出現的驚懼和失望?

那隻懸停的手,最終冇有落下。它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無法宣泄的狂暴力量,猛地攥緊成拳!指關節發出“哢吧”一聲令人心悸的脆響!隨即,那隻緊握的拳頭如同耗儘所有力氣的重錘,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沉重,重重地、狠狠地砸在了蘇縈身側冰冷的工具櫃鐵皮上!

“砰——!!!”

一聲巨大的、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轟鳴在狹小的空間裡猛然炸開!整個巨大的工具櫃都因為這狂暴的一擊而劇烈地震顫起來!櫃頂堆積的雜物嘩啦啦滾落下來,砸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鐵皮櫃體被砸中的地方,瞬間出現了一個清晰的、帶著油汙的拳印凹痕!

巨大的聲響如同驚雷,震得蘇縈耳膜嗡嗡作響,心臟幾乎停跳!她嚇得渾身劇震,失聲尖叫:“啊——!”

身體下意識地蜷縮起來,手中的便簽紙撒了一地,如同漫天飄落的黃色枯葉。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身側鐵皮上那個猙獰的拳印凹痕,又猛地抬頭看向近在咫尺的子書铖。

他砸下那一拳後,高大的身軀微微晃了一下,隨即猛地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那隻砸在鐵皮上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指關節處瞬間紅腫破皮,滲出了刺目的血絲,混著黑色的油汙,看起來觸目驚心。他低著頭,濕透的黑髮完全遮住了他的臉,隻留下一個劇烈起伏的胸膛和緊握的、滴著血珠的拳頭。一種濃重得化不開的絕望、暴怒和無法言說的痛苦氣息,如同冰冷的濃霧,將他整個人緊緊包裹。他像一頭受傷的、走投無路的困獸,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氣。

整個修車行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工具櫃被重擊後的餘震在空氣裡嗡嗡作響,混雜著蘇縈驚恐未定的急促喘息。地上散落著嫩黃色的便簽紙,有幾張被濺落的油汙和水漬沾染,像被蹂躪的花瓣。

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瞬間纏緊了蘇縈的心臟。她看著他那滴血的、微微顫抖的拳頭,看著他周身瀰漫的、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是不是……徹底惹怒他了?是不是……觸碰了他絕對不能觸碰的逆鱗?他會不會……

逃!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她幾乎是憑著本能,猛地彎下腰,顧不上散落一地的便簽,也顧不上腳邊小矮凳上的汙跡,手忙腳亂地想要去撿起自己那雙沾滿泥水的帆布鞋。指尖因為恐懼而抖得厲害,鞋帶彷彿打了死結,怎麼也抓不住。

就在這時,那道一直如同瀕死火山般沉默矗立的身影,動了。

子書铖猛地抬起了頭!

濕漉漉的黑髮甩開,露出一雙猩紅的眼睛!那裡麵哪裡還有半分平日的沉靜?此刻翻湧著的,是驚濤駭浪般的痛苦、被逼到絕境的瘋狂,還有一種孤注一擲的、近乎毀滅的決絕!

他一步跨前,動作快得如同撲食的獵豹,高大的身影瞬間堵在了休息區通往修車行大門的唯一狹窄通道口!如同一座驟然拔地而起的、不可逾越的沉默山嶽,徹底截斷了蘇縈所有的退路!

蘇縈剛慌亂地抓起一隻鞋,身體還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就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帶著強大壓迫感的攔截嚇得魂飛魄散!她猛地直起身,驚恐地後退,脊背再次重重撞在冰冷的工具櫃上,退無可退!手中的鞋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背靠著冰冷的鐵皮櫃,雙手無意識地緊緊抓住肩上那塊帶著油汙的帆布,彷彿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和寒冷而劇烈地顫抖著,牙齒咯咯作響。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洶湧地滑落。她驚恐地看著堵在門口的子書铖,看著他那雙猩紅的、翻湧著駭人風暴的眼睛,看著他滴血的拳頭,巨大的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冇。他想乾什麼?他是不是……要對她……

子書铖堵在狹窄的通道口,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如同負傷野獸般的粗重喘息。他猩紅的眼睛死死地鎖住她,那目光像烙鐵,帶著灼人的痛楚和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他看著她因恐懼而蒼白的臉,看著她洶湧的淚水,看著她瑟瑟發抖如同風中落葉的身體。

時間彷彿被拉長,每一秒都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煎熬。他緊抿的、毫無血色的薄唇,極其輕微地、顫抖著翕動了一下。喉結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艱難地、無比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次,彷彿在吞嚥著某種混合著血沫的苦澀。

終於,那緊抿的唇線,如同承受不住內部巨大的壓力,被硬生生地撬開了一道縫隙。

一個乾澀、喑啞、破碎到極致,彷彿從滾燙的熔岩深處、從撕裂的聲帶裡硬生生碾磨擠軋出來的聲音,艱難地、一字一頓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死寂,重重砸在蘇縈驚惶欲絕的心上:

“現…在……”

他停頓,彷彿用儘了全身力氣去對抗那無形的枷鎖,胸膛劇烈起伏,猩紅的眼底翻湧著痛楚的暗流。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血,生澀而沉重。

“……聽…見…了。”

他的聲音。

蘇縈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電流瞬間貫穿!所有試圖逃離的念頭、所有的驚恐和絕望,都在這一刻被這破碎卻無比清晰的三個字,徹底擊得粉碎!

她難以置信地睜大了淚眼朦朧的眼睛,忘記了哭泣,忘記了顫抖,忘記了呼吸。整個世界隻剩下那個堵在門口的身影,和他那雙翻湧著痛楚與某種孤注一擲的、近乎哀求般的光芒的猩紅眼眸。

他聽見了。他說他聽見了。

聽見了她的聲音。就在此刻。

那365個日夜無聲的渴望,那被深藏在便簽背麵的、積壓了整整一年的驚濤駭浪,終於在這一刻,在這令人窒息的、風雨飄搖的修車行裡,以一種最慘烈、最破碎、卻又最直白的方式,衝破了所有沉默的堤壩,洶湧地、毫無保留地、徹底地——

攤開在她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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