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臣 相國寺(三)
相國寺(三)
他的聲音極冷,竭力壓製著心中的怒意。凜冽的殺意瞬間蕩開,嚇得那些原本還在小聲啜泣的香客也不自覺地噤了聲。
一時間,前院中死寂一片,隻剩下山風呼嘯的聲音。
身後的大殿中坐著萬千神佛,佛像金身坐立高台,微斂的眸子映著底下凡人的恐懼與憤怒,那微揚的唇角在搖曳火光的照射下,顯出幾分怪誕的慈悲。
看著麵色冷硬的周硯之,宋白鈺麵色不變,眼中波瀾不驚,甚至還頗為禮貌的朝周硯之行了一禮,隨後纔出聲道:“周大人這是何意?”
周硯之逼近一步,目光死死釘在宋白鈺的臉上,意圖看清他臉上的每一處變化。靜了一瞬,他一字一頓,“我再說一遍,她,在哪?!”
趕到香客院時,他隻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季風和暗衛,解相思和那隻被用過的鳴鏑卻不見蹤影,季風昏迷不醒,他問不出什麼。
但宋白鈺不一樣。
據他瞭解,宋白鈺這段時間根本就沒有來過相國寺,相國寺四周皆有守衛把守,守衛森嚴,出行隻能走大路,若無暗道,他又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
很顯然,宋白鈺也想到了這一點。暗暗咬牙,他藏在袖中的手不禁掐緊,這第三方勢力炸毀暗室的目的……就是要他和周硯之鬥起來!
靜了一瞬,宋白鈺從袖中取出一隻鳴鏑,沉靜地解釋道:“若大人是因這隻鳴鏑而懷疑宋某,宋某可以向大人解釋,這是宋某的隨從不小心踩到的,若大人不信,大可送去大理寺進行比對檢驗。”
說罷,他轉身招了招手,示意一人上前,道:“此人正是踩中鳴鏑之人。”
周硯之定定地看了一眼那人,眼神銳利如刀,彷彿能剝開他的皮肉,直視其內心。
靜默隻持續了極短的一瞬,他微一偏頭,隨後便有人上前,一言不發地接過宋白鈺手中的鳴鏑,將那人押了下去。
動作乾脆利落,不容置疑。
目光回轉,對上宋白鈺不再古井無波,反而微沉的眸子,周硯之緩緩開口:“既然宋大人如此貼心,主動呈上證物,何不先去我大理寺稍坐?也好早日洗清嫌疑,還宋大人的清白。”
他的聲音不大,帶著沉甸甸的威壓,卻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聽清。
聞言,宋白鈺眉心跳了跳,眼底終於浮現上一絲難以壓製的薄怒,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周大人可是忘了律法?若無實證,大理寺無權隨意拘押審問朝廷命官!”
“實證?”周硯之更近一步,唇角微勾,眼底卻無一絲笑意,“有沒有證據的,待周某好好將這相國寺查一查後自然知曉。況且,還請宋大人放心,此番是‘請’宋大人去大理寺,並非‘審’,自然也不會將宋大人發至牢獄。待周某查明真相後,必當親自給宋大人賠罪,親自恭送宋大人回府。”
宋白鈺後退半步,“若宋某,不願呢?”
“不願?”
周硯之低笑一聲,驀地從懷中拿出一枚令牌,直直送到宋白鈺麵前。黑金令牌在滿院禪香中閃著冰冷的光澤,露出上麵“帝王令”三個大字!
“帝王令在此!”他語調驟然拔高,帶著不容抗拒的厲色:“大理寺辦案,任何人不得阻攔!”
“違令者,斬!”
帝王令既出,如同帝王親臨。
院內眾人,包括烏嶽及其他身後的大理寺官差,皆麵色劇變,齊刷刷地跪倒在地,頃刻間,殿內院中,烏泱泱的跪了一片。
周硯之垂眸,睨著跪在地上的宋白鈺,聲音冷得不像話,一字一句像是浸了寒冰:“宋大人,周某現在,可不是在和你商量。”
“這趟大理寺,你去,便去,不去,也得去!”
隨後,他頭也不回的朝身後揚聲道:“來人,‘請’宋大人回寺!”
話音剛落,立即便有數名官差從地上起身,動作迅捷而強勢地將宋白鈺等人從地上‘扶’起來,“宋大人,請吧。”
宋白鈺猛地撇開左右扣在他手臂上的手,理了理微亂的衣袖,隨後擡眸望向周硯之,眼中所有偽裝的和善儘褪,目光冷冷。
“周大人,鷸蚌相爭,您可要擦亮了眼睛好好查,莫要讓這真正的漁翁,笑到了最後。”
周硯之不語,隻是揚了揚手,宋白鈺等人很快便被官差們“請”了下去。
……
山間野風呼嘯,遠遠的,一陣陣的,送來藏經閣燒焦的味道,絲絲縷縷,連綿不絕,一圈一圈地纏繞在殿內院中的每一個人身上。
殿內燭火搖晃,照亮香客們臉上的淚痕。
周硯之看了一眼那群擠在一起輕聲啜泣的香客們,無聲地歎了口氣。藏經閣被燒,相國寺被炸,怕是真的嚇壞他們和周遭百姓了。
回首看向烏嶽,周硯之出聲囑咐道:“烏嶽,麻煩你帶人和他們瞭解一下情況,記錄好名冊,如有異常,先扣押,其他的,便……便先放了。”
烏嶽拱手:“是!”
最後看了一眼麵露驚恐的香客,周硯之轉身往院外走,邊走邊道:“大理寺剩下的人,去搜山,不要放過一絲蛛絲馬跡。”
大理寺眾人:“是!”
忽然。
“啪嗒啪嗒——”
一名大理寺官差滿頭大汗的朝這邊跑來,見到周硯之,連行禮都顧不上了,急聲道:“稟大人,季護衛醒了!”
……
相國寺,香客院。
迷藥的藥效尚未全散,季風疲軟無力地半靠在身後的床柱上,感受到刺痛,他蹙眉看向自己的右側手臂。
傷處已經被人包紮好了,隻是傷得有些重,雪白的紗布上麵還滲著點點血跡。
身上的衣服還是片刻前那身衣裳,布滿灰塵,沾滿血跡,加之又在地上滾了一回,看起來格外狼狽。
周硯之進來的時候,他正準備扶著床柱下榻,卻因使不上力,難以控製的往一旁歪去。
“小心!”周硯之幾步上前,將人又按回榻上。
“大……嘶——”
受傷行不了禮,季風隻能一邊捂著右臂,一邊齜牙咧嘴地朝周硯之頷首:“大人,表小姐她……”
聽他提起解相思,周硯之沒有說話,隻是眼眸微不可查的黯淡了一瞬。
季風看得心一緊,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測,立馬就要下榻請罪,“未能保護好表小姐,屬下罪該萬死!”
“你先養傷。”周硯之一手又將準備起身的季風按了回去,負手道:“能將你們傷成這樣,對方的實力定然也不低,你先將我走後的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告訴我。”
“是!”
季風連忙應聲,快速道:“大人走後,表小姐又將五公主的院子搜了一遍,但仍舊沒發現什麼,後來,表小姐去水井旁淨手……水井……對!水井!”
想到那口水井,季風忽然驚道:“大人,表小姐讓我務必告訴您,香客院的那口水井有問題!”
水井有問題?
周硯之心一凜,沉聲道:“我知道了,還有呢?”
季風繼續道:“就在屬下準備去找您時,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了一群黑衣人,說是他們家主子要請表小姐,隨後我們就展開了惡戰。”
“表小姐幾次要拉開鳴鏑,卻都被那黑衣首領打斷,我們也不知不覺被他們隔開了。”頓了頓,季風蹙眉,“後來……後來又過了一會,那黑衣人放了迷藥,我們就暈過去了,剩下的事,屬下就不知道了。”
周硯之點點頭,“好的我知道了,你先養傷,我再去看一次現場。”
說罷,周硯之轉身就朝門外走。
“等等!”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驚叫。
周硯之步子一頓,蹙眉回身,疑惑地看著一臉凝重的季風,“還有什麼事?”
隻見季風糾結片刻,猶豫著開口道:“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屬下聽錯了,那黑衣人喚表小姐為‘蕭姑娘’,可表小姐,分明是姓‘解’的啊!”
靜了一瞬,周硯之艱難道:“……蕭姑娘?!”
季風擰著眉點點頭,“表小姐也反駁過,但那黑衣首領硬是要喚表小姐為‘蕭姑娘’。”
沉默片刻,周硯之閉了閉眼,複而又睜開,眼底一片晦暗,留下一句“你好好養傷”後便快速離開了房間,往水井的方向走去。
落葉飄搖,隨風撲向男子麵龐,輕輕拂過後又隨風遠去。墨色的衣袂不斷上下翻飛,頻率之快,幅度之大,可見他此刻心緒之亂。
看著還殘留著血跡的地麵,周硯之心亂如鼓。
知道表妹真實身份的,除了蕭將聲,便隻有他自己,可蕭將聲必然不會打傷自家親妹妹,所以……會誰呢?
宋白鈺?
會是他嗎?
……
走到水井前,周硯之向下望去,一眼便望見了那尚未蓄滿井水的暗室,隱隱的,一股極輕極輕的香氣從井內傳來。
周硯之瞬間擰眉。莫非……望月散就藏在暗室內?!
難不成……表妹是因為發現了這出秘辛才被人擄走的?!
“來人!”他迅速站起身,朝聞聲趕來的官差下令道:“把這口井抽乾,派幾個人下去找找有沒有什麼東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