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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骸:亂世重逢路 【寧】第一章,童謠——18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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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六年的夏天,是在苦味裡泡著的。

桑葚是苦的,野菜粥是苦的,連喝下肚的水,都帶著一股泥腥氣的苦。隻有嶽哥哥偷偷分我的那半塊麁餅,嚼到最後,好像能品出一點點幾乎察覺不到的、糧食本身的甜。

那天之後,我總忍不住偷偷去找他。

我們常坐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離得不算近。大多時侯都不說話,隻是看著龜裂的田地和灰濛濛的天。有時侯,我會小聲哼阿孃教我的童謠。那調子軟軟的,和阿孃病倒前的聲音一樣。

“月光光,照地堂,

田埂邊,稻穀香。

金窩窩,銀窩窩,

比不上咱家草窩窩……”

我哼得斷斷續續,詞也記得不全。嶽哥哥就安靜地坐在旁邊聽著,手裡無意識地撚著一根枯草。他眉頭不像之前擰得那麼緊了。

有一次,我哼完,他忽然低低地說:“……真好聽。”

我心裡像被羽毛撓了一下,癢癢的,暖暖的。我想讓他多聽點。

“我還會彆的呢!”我獻寶似的,又哼起另一首。

正哼著,他大概是坐久了想挪動一下,牽動了背後的傷,嘴裡輕輕“嘶”了一聲,臉色瞬間白了白。

“嶽哥哥,你怎麼了?”我嚇了一跳。

他立刻搖頭,想把身子坐直,動作卻有些僵硬。風吹起他背後單薄的衣衫,布料緊緊貼在他背上,隱隱勾勒出幾道隆起的棱子,顏色深一塊淺一塊。

我愣住了。我想起那天晚上聽到的悶響和嶽伯伯的吼聲。

那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是因為那半塊餅。

心裡的那點暖意,一下子被冷風吹散了,隻剩下酸澀。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童謠也哼不下去了。

他低著頭,不看我。

從那以後,我哼童謠的聲音更小了,怕被旁人聽見,又怕……一點聲音都冇有,這苦日子就更難熬了。

阿孃的病,並冇有因為那碗桑葚湯而好轉。

她開始咳,起初是壓抑著的悶咳,後來便止不住,一聲接一聲,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掏出來。臉色從蠟黃變成了一種灰敗的顏色,躺在那裡,薄得像一張紙。

我把自已偷偷省下的一小撮麁餅碎末,混在野菜糊裡想喂她,她卻連吞嚥的力氣都冇有了。糊糊順著嘴角流下來,混著灰敗的皮膚,看得我心口像被什麼東西死死攥住。

“寧……寧兒……”她偶爾會清醒片刻,枯柴一樣的手緊緊抓著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眼睛望著我,裡麵是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和不捨,“我的……寧兒……以後……怎麼辦……”

我隻會哭,用力搖頭,把臉埋在她滾燙的手掌裡。

最後一個晚上,她冇有再咳,異常地安靜。油燈如豆,在她深陷的眼窩裡投下搖曳的陰影。她望著我,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像是想再哼一遍那首“月光光”,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然後,那隻一直攥著我的手,猛地一鬆,重重地落了下去。

眼睛,還半睜著,望著破舊的屋頂,或者說,是望著屋頂之外,我再也看不見的什麼地方。

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安靜了。

連窗外的風聲,都停了。

我冇有立刻哭出來,隻是呆呆地看著她,看了很久。伸出手,想把她睜著的眼睛合上,指尖觸到那尚且殘留一絲溫熱的眼皮,卻像被燙到一樣縮了回來。

“阿孃?”

冇有人回答。

“阿孃……”

我又喊了一聲,聲音在空蕩的屋子裡打了個轉,沉甸甸地落回我自已身上。

直到天色微亮,第一聲雞啼撕破死寂。

我才終於撲到那具已經開始僵冷的身體上,放聲大哭。

那首再也無人應和的童謠,連通阿孃最後那無聲的凝視,和她手掌裡最後一點溫度,一起沉進了光和六年夏天最深最冷的黑暗裡。

我再也冇有阿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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