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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言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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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笙這頓飯吃得十分心不在焉。

他以為自己已經對蘇桐冇有那種感情,但收到蘇桐的結婚請帖,他內心深處的執念還是奔湧出來作祟了,看到酒就瘋了一樣地想喝,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總之是想不起來醉酒後的事情了。

殘局應該是沈堪輿替他收拾的,他想不起來自己喝醉的時候有冇有對他做什麽不好的事情,看著他總有些異樣的感覺,所以有些不知道如何麵對他。

但他想到他剛纔的樣子,胸口莫名發堵,把顧雨甜餵飽送到鄰居家去跟別的小朋友玩後,他自己勉強塞了幾口飯菜,就走到沈堪輿的臥室門口,原本是想進去問問他到底怎麽了,卻看到他已經蓋著被子躺在了床上。

天氣還是挺熱的,怎麽就蓋上棉被了?

顧言笙推開門:“沈堪輿。”

冇有迴應。

顧言笙走進去,看到沈堪輿一米八出頭的個子,蜷縮成那麽小一團,緊緊地抱著胸前一隻枕頭,臉也埋在枕頭裏,隻看得到一顆頭髮亂糟糟,髮色枯黃的腦袋。

顧言笙能聽到他的呼吸聲格外粗重艱難,伴隨著胸腔裏的嘶鳴一起一伏,他怕他再這樣把臉埋著會直接憋死,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

推了好半天,他才悶悶咳嗽一聲,費力地抬起頭來。

方纔他紅潤的臉色彷彿隻是顧言笙的幻覺,眼前他滿臉的冷汗,臉白得發灰,嘴脣乾裂到蛻皮,眼底渾濁暗淡,半天都冇有辦法聚焦,卻是第一時間朝著他的方向,露出一如既往冒著傻氣的笑容:“阿笙……要什麽呀?”

他的聲音已經啞得冇法聽了,顧言笙覺得彷彿有一張砂紙在自己心尖上磨,不痛,卻是悶悶的難受。

“你哪裏不舒服?”顧言笙輕聲問他。

沈堪輿冇有回答他的問題,仍舊睜著一雙失焦的眼睛,看著他的方向,又那樣問了一遍:“阿笙……想要什麽嗎?要水果嗎?”

顧言笙皺眉:“沈堪輿,你聽不見我說話嗎?”

沈堪輿露出暗淡而困惑的神情,他伸出手,嚐試地往前探了探。

他不敢探得太遠,怕如果真的碰到他,會被他厭惡地撣開,所以觸碰到的隻有冰涼的空氣。

他收回手指,怔怔地垂下有些濕潤的眼睫,喃喃自語道:“你不在的……”

“我在。”

“阿笙,我好想你……”

顧言笙蹙起眉頭,靠近他一些,稍微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沈堪輿,我在這裏。”

“阿笙……我想你……想多看看你……我想你……”

顧言笙喉嚨忽然有些梗住了。

你現在就在這個人麵前,你們十幾分鍾前剛剛麵對麵地說過話,他卻一直說他想你。

顧言笙覺得特別難受。

沈堪輿聲音低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綿延不絕的咳嗽,從低低的悶咳到劇烈的喘咳,一聲一聲撕心裂肺。

顧言笙下意識地替他拍背順氣,卻發現他身體一片滾燙,他又撫上他的額頭,燙得像烙鐵。

沈堪輿咳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伸手到枕頭底下顫抖地摸索著,摸出來一包藥片,倒出幾粒生生乾嚥了下去。

然後他費力地撐起身體,去夠他掛在床頭上的濕毛巾,扯下來胡亂地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顧言笙怔怔地看著他,渾身僵硬,兩隻手不知所措地搭在床沿,攥緊了床單。

他看起來那麽難受,他卻幫不上一點忙,就看著他獨自完成一切,那麽艱難,卻又那麽熟練。

不是經常做的話,冇辦法在意識都不完全清晰的情況下做得那麽熟練吧。

沈堪輿又縮回棉被裏,怕冷似的,緊緊地抱著那個枕頭,除了仍舊粗重的呼吸,冇有再發出別的一點聲音,連咳嗽都是緊緊地抿著嘴唇悶悶地咳。

顧言笙自己不是冇發過高燒,也不是冇見過別人發高燒,高燒的時候頭疼欲裂呼吸困難,渾身上下忽冷忽熱,還會莫名其妙地痠痛難忍,就是蘇桐那種能忍的人,發起高燒來也會不由自主地輾轉低吟。

可沈堪輿就安安靜靜地蜷在那裏,除了還在呼吸,就像一隻不會痛也不會叫的布娃娃。

顧言笙怕他埋在枕頭裏會窒息,就嚐試把他抱著的枕頭抽出來,柔聲勸哄道:“沈堪輿,你放開,我們去醫院,去醫院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沈堪輿使出渾身力氣抱緊了那隻枕頭,兩隻手更是緊緊地抓著,薄薄的布料幾乎要被他抓破。

顧言笙看到他之前被人踩過的滿是青紫淤痕的左手怪異地扭曲著,像是不怎麽使得上力,還比右手顫抖得更厲害,短短的指甲眼看著又要劈起來,

就不敢再用蠻力扯他的枕頭,隻能輕拍他的脊背反覆安撫:“我們去醫院好嗎?你燒得很厲害,這樣不行。”

沈堪輿模模糊糊間聽到了“去醫院”,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聽,還是真的有人在跟他說話,他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他想起小時候發燒不敢告訴父母,結果傳染給了哥哥,爸爸把他打了一頓,媽媽問他為什麽生病了不去醫院,是不是想害死哥哥。

他想起生下甜甜後很長一段時間他身體都不好,持續性地發著低燒,三更半夜咳嗽不斷,阿笙讓他生病就趕緊去醫院,別吵得孩子睡不著覺。

他隻是覺得去醫院太貴了,吃藥熬一下就能好的事情,他不想去醫院。

但是會傷害到家人的話,就算不去醫院,他也不能在家裏待著。

要出去,要到外麵去。

晚飯已經做好了,他不能再在家裏待著,他得出去找個地方坐一坐,等緩過來一些,去看看還有冇有新鮮的水果可以買。

腦海裏被這些念頭充斥著,沈堪輿稍稍找回了一些神誌,也有了些力氣,他放開懷裏的枕頭,從被窩裏爬了起來。

離開被窩他就覺得特別的冷,就摸索著到了行李箱旁邊,想拿多幾件衣服出來穿,卻怎麽也拉不開拉鏈。

他感覺到有人握住了他的胳膊,像是想把他往某一個方向拖過去,他好像還聽到了顧言笙的聲音,可是怎麽都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

是阿笙嗎?

他要打他嗎?

他是該打的。他害得他和蘇桐再無可能,打破了他重要的東西,發燒了還給他和甜甜做飯,還靠他們那麽近。

可是,現在不行。

他稍稍扭過頭,試探地對著不知道在哪個方位的顧言笙笑著道:“阿笙我知道錯了……你等我、等我回來再打吧,好嗎?我現在先出去,不然會……傳染給你們的。”

“你先不要……靠我這麽近,會傳染的。”

“我拿幾件衣服好不好……我拿了就出去,你等我一下。”

顧言笙聽不得他這些胡言亂語,心裏難受得緊,他連拉開行李箱的力氣都冇有了,還在說這些冇邊的胡話。

沈堪輿費勁地說完這些,就咳得幾乎喘不上氣,蹲也蹲不住,眼看著整個人就要摔下去,顧言笙眼疾手快地把人抱起來,卻發現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

他怕這個時候出門會讓沈堪輿再受寒,隻能放棄帶他去醫院,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的人接起來就打了個嗬欠:“顧小少爺,這麽晚了找我什麽事?”

“唐修,你……”

唐修頓時不爽地打斷他:“你叫誰唐修?叫哥哥。”

“……哥哥。”顧言笙噎了半秒就順從地叫了。

“嗯,找你哥乾嘛?”

“你能來我家一趟嗎,我家裏有人發燒。”

“……我說小少爺,我這剛加班加點做完一台大手術,發燒這種屁大點事你能不能自己解決?”

“我想帶他去醫院的,但是外麵雨很大,我怕把人帶出去再著涼了,”懷裏的人開始有些不安分,顧言笙用一隻手將他箍緊,語氣也急促起來,“我也不想麻煩你,實在是情況不太好。”

唐修似乎愣了一下,頓時也緊張了起來:“什麽情況?還非去醫院不可?自己吃藥冷敷什麽的冇用嗎?”

“我覺得冇用,他不聽話,”顧言笙停頓一下,因為冇有多餘的手,就直接俯身用自己的額頭去貼了一下沈堪輿的額頭,“燒得太厲害了,特別燙。”

“行行行,你別慌,我馬上收拾收拾過去,”唐修那頭開始傳出劈裏啪啦收拾東西的聲音,“是你家丫頭嗎?跟我大概說說什麽情況?”

“……是沈堪輿。”

唐修頓了頓,有些懷疑地又確認了一遍:“小魚?”

“嗯,燒得特別厲害,一直咳嗽,還胡言亂語,而且我感覺他聽不清也看不清。”

“這他媽都燒成魚乾了吧?”

顧言笙歎了口氣:“你快點過來。”

“好好好,馬上來,你別慌啊,再嚴重也就是高燒,問題不會大到哪兒去,”唐修安慰完這一波,聲音突然變得很八卦,“唔,有人的聲音在發抖喲。”

顧言笙蹙眉道:“你別開玩笑了,快點過來!”

唐修還在皮:“哇,脾氣這麽大?你不是不喜歡小魚的嘛,怎麽了現在日久生情了?發個燒就心疼成這樣了?你早乾嘛去了小少爺?”

顧言笙忍無可忍,直接把電話掛掉了。

唐修這個人,果然就算是當了醫生也還是李時珍的皮。

唐修的父母唐硯之和辛願,和顧言笙的叔叔顧昀是多年好友,顧言笙比唐修小四五歲,唐修一直拿他當弟弟一樣照顧疼愛。雖然顧言笙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唐修就被送去國外,這兩年纔回來當地的人民醫院做主治醫師,這期間兩人聯係得不算多,但是感情也從來冇淡過。

此時此刻顧言笙不知道多慶幸有唐修在,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拿沈堪輿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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