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華儘成殤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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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臨煜的行動快得驚人。
不過三日,原本素淨的濟世堂內外便披紅掛綵,處處透著精心與鄭重。
大紅喜字貼在窗欞上,映得滿室生輝。
顧辛澤試圖闖進來,試圖阻止,他甚至不惜放下所有尊嚴哀求,但祁臨煜安排的護衛牢牢擋住了他。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刺目的紅一點點吞噬掉他最後的光亮,如同鈍刀割肉,痛不欲生。
洞房花燭夜,冇有喧鬨的賓客。
隻有穿著大紅嫁衣的雲阿箬,和一身同樣喜服的祁臨煜對坐在鋪著紅綢的桌邊。
紅燭高燃,劈啪作響。
“不必如此鋪張的。”雲阿箬抬手,輕輕撫過嫁衣上繁複的刺繡,聲音聽不出喜怒,“你我都知道,這場婚事,本就是為了讓他死心。”
祁臨煜為她斟了一杯合巹酒,酒液澄澈,映著跳動的燭光:“既已公告四方,便是你我之禮,不可輕慢。”
雲阿箬抬眼看他,想從他眼中找出些許勉強或算計,卻隻看到一片沉靜的深邃。
她接過酒杯,指尖微涼。
她冇有說出口的是——
這身紅裝,不僅是嫁衣,亦是戰袍。
這場婚禮,不僅是開始,亦是終局。
她要將這精心佈置的婚堂,變成最後的刑場。用顧辛澤教她的方式,親手了結掉他們之間,那早已腐爛發臭、唯餘恨意的最終因果。
她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夜色,正濃。紅燭淚,點點滴落。
“阿箬——!出來!你是我的!誰準你嫁給他!”
是顧辛澤!他到底還是闖了進來!
房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木屑紛飛。
顧辛澤一身狼狽,眼中佈滿血絲,如同窮途末路的困獸,死死盯住穿著嫁衣的雲阿箬。
他身後,是倒了一地的護衛。
“跟我走!”他無視一旁的祁臨煜,伸手便要來抓雲阿箬。
一道青影倏然擋在雲阿箬身前。
祁臨煜麵色沉靜,眼神卻銳利如出鞘之劍:“顧公子,請自重。阿箬現在是我的妻子。”
“妻子?”顧辛澤的怒火被這兩個字徹底點燃,“她也曾是我的妻子!是你!是你趁虛而入!把她還給我!”
話音未落,他已然出手,掌風淩厲,直劈祁臨煜麵門!
他武功本就極高,此刻盛怒之下,更是招招狠辣,不留餘地。
祁臨煜雖通武藝,更擅醫理,如何是身經百戰的顧辛澤的對手?
他勉力格擋,護著雲阿箬連連後退,不過十數招,便被顧辛澤一掌重重拍在胸口。
“噗——”祁臨煜身形劇震,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他青色的衣襟和前襟的喜紅。
他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氣息萎靡,卻仍強撐著不肯倒下,死死將雲阿箬護在身後。
“祁臨煜!”雲阿箬失聲驚呼,下意識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入手一片溫熱的黏
濕。
看著他胸前迅速蔓延的血色,看著他因劇痛而蹙緊卻依舊堅定的眉頭,一種從未有過的、尖銳的悸動狠狠撞碎了她的心防。
為什麼?明明隻是一場交易,一場利用,他為何要如此拚命護她?
顧辛澤見祁臨煜重傷,眼中閃過一絲快意,更夾雜著毀滅一切的瘋狂,再次猱身撲上,五指成爪,直取祁臨煜咽喉!
這一下若是抓實,必死無疑!
“不要——!”
眼看著那奪命之手已至眼前,祁臨煜卻用儘最後力氣將她往旁邊一推,自己竟不閃不避,用身體完全擋住了她的方向!
他會死!
這個認知如同驚雷,在雲阿箬腦海中炸開。
不!她不能再看著在意的人死在她麵前!不能再重蹈雲瑾的覆轍!
電光火石之間,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著她。她的目光掠過桌上——那裡,擺放著婚禮儀式用的、未開刃的裝飾長劍!
幾乎是本能,她猛地抓起那柄冰冷的長劍。
動作流暢得彷彿演練過千百遍,與她夢中那個身著紅裝、手刃仇人的身影完美重疊!
“噗嗤——!”
一聲利刃穿透皮肉的悶響,清晰地迴盪在死寂的新房內。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顧辛澤前撲的動作戛然而止。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那柄從他後背貫入、前胸透出的長劍。劍尖,正正穿過心臟的位置,與他夢中,與她夢中,分毫不差!
鮮血,順著劍鋒滴滴答答落下,在他腳邊暈開一小灘刺目的紅。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持劍的雲阿箬,眼中冇有恨,隻有一片荒蕪的、巨大的悲慟和解脫。
“阿箬”他張了張嘴,血沫不斷從唇角溢位,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這樣你能解脫了嗎?”
“這樣你能解脫了嗎?”
話音未落,他眼中最後一點微光徹底熄滅。
那高大挺拔、曾權傾朝野、也曾給予她無儘痛苦與短暫歡愉的身軀,失去了所有支撐,帶著那柄貫穿身體的劍,轟然向前倒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倒在了一片狼藉的婚房中央。
顧辛澤!!
死了!!!
這個認知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雲阿箬所有的感官,讓她頭腦一片空白,渾身冰冷。
雲阿箬僵在原地,持劍的手還維持著前刺的姿勢。
她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恨意?釋然?空洞?還是一種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細微的悲涼?五味雜陳,翻江倒海,最終都化作了無邊的麻木。
就在顧辛澤氣息徹底斷絕的瞬間,雲阿箬清晰地感覺到——
體內那與生俱來、糾纏了她半生、帶給她榮耀也帶給她無儘痛苦的靈媒之力,如同退潮般洶湧著、不可逆轉地迅速消散,化為虛無,再無絲毫痕跡。
皮膚上,那縱橫交錯、如同詛咒般烙印在她身上、代表著她為顧辛澤強行乾預命運而揹負的所有因果債的四十九道暗紅色痕跡,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用力抹去。
那每月月圓之夜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的灼熱劇痛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債痕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最後成為一道普通的傷疤
所有束縛她、定義她、讓她揹負沉重命運的枷鎖,都在她親手刺出的這一劍之後,徹底崩解,煙消雲散。
她站在原地,手中還握著那柄滴血的長劍,劍尖指向地麵。
身上大紅的嫁衣在跳躍的燭光下,顯得妖異而淒豔,彷彿浸透了血與淚。
她怔怔地看著地上顧辛澤逐漸冰冷、再無生息的屍體。
預知夢,終究還是分毫不差地應驗了。
因果。
這次,是真的了了。
徹徹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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